如此想着,住持让唤了个小沙弥来,让他去取文书。
广德寺开寺多年,香火繁盛,资助过的学堂、善堂名录堆在一块足有一指高。
林云嫣翻得很耐心。
天南海北的,地域跨得很广。
如果是无的放矢,很难从中发现端倪。
可林云嫣是有备而来。
从前,荆大饱曾在江南建了五座善堂。
荆大善人落魄后匆匆赶赴京城,最后给徐简递了一次消息。
善堂的账出了大问题。
按说,荆大饱只出钱建造,之后的事情与他都不相干,可永嘉十八年出了大岔子。
江南水灾,民生艰难。
表面上看,是“灾民”冲进了荆大饱的粮仓与府邸,又抢又夺,杀人放火,若不是荆大饱机敏,可能也没有机会逃到京城来,但内情是,受灾的百姓增加、善堂顾不过来,荆大饱看在眼里,有心再添一笔援助,再接洽之时发现那几座善堂的账目有问题。
灾后本就困难,别说荆大饱本人,便是衙门也顾不上去查善堂那点来龙去脉。
只是荆大饱的怀疑没有瞒过有心人,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在替徐简做事,干脆借着“灾民”对付了荆大饱。
荆大饱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那之后,徐简和林云嫣依照荆大饱递来的消息,陆陆续续查过一些善堂,寻过与那五座善堂有关系的人。
其中一座,便是晋中的常云堂。
林云嫣也就是在那儿,见到过那个李汨儿子的奶娘。
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李汨的骨血,只靠王六年的几句话,眼下无法断言,但奶娘就是那个奶娘,林云嫣亲眼所见。
奶娘当时已经疯了,挣脱了绳索冲出来,又被人抓回去。
林云嫣看东西快,又着重盯了她有印象的几座善堂,果不其然,江南那五座与晋中常云堂,陆续出现。
“真的资助了许多,各个地方的都有,”一面翻,林云嫣一面道,“天下太大了,上头好些地方,我都弄不清楚具体在哪儿。”
听她这么感慨,住持也笑了起来。
再是沉稳、知规矩,郡主也只是年轻闺中姑娘,有她的天真与活泼。
“贫僧年轻时游历过不少地方,”住持道,“这些州府,陆陆续续走了不少,却也没有全部踏遍,现在是走不动了。”
“那这些善堂呢?”林云嫣佯装好奇,“寺里如何知晓他们的状况?”
“贫僧走不动了,寺里还有其他弟子能走,”住持道,“每年都有十几位弟子往各处云游,带回来他们的见闻,他们拜访过的善堂、学堂都会一一记录。”
“原来是这样,”林云嫣说到这里,笑容收了,语气也凝重了许多,“不知道那位道衡和尚,可曾替广德寺挑选善堂?”
明觉住持的笑容亦是一僵。
道衡在广德寺十二年,去岁无端端留下一封书信云游去了。
直到顺天府上门来,明觉才知道那人身份不一般。
道衡竟然牵扯进了废皇子李汨的事情里。
京中寺庙,多多少少的,难免与一些权贵有关系,但这种关系大部分时候,仅仅是个人私交,亦或是多添些香油,哪座庙宇都不会昏头得去参与皇权之斗。
哪怕是皇家寺庙,也就只认一个“皇”,不敢有什么偏向。
而道衡此人,险些把整座广德寺都害了。
万幸的是,顺天府在寺中没有旁的收获。
“郡主,”住持问,“怎么会问起道衡呢?他已经离开了,他的那些私事,与寺中亦没有牵连。”
林云嫣道:“当年定国寺大火救援困难,只因侍卫与武僧下山救援镇子,而袭镇子的背后是为了把剿匪提上来作为当务之急。
我不知道那些匪徒的背后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但我知道,剿匪中抢功最盛的是李汨。
道衡既然与李汨有关,我不愿意把我捐赠的功德,添到道衡挑选的善堂学堂去。”
明觉住持叹息一声。
他能够明白郡主这番话后头的心境。
郡主会有这般主张,人之常情。
“道衡在寺里十二年,贫僧若没有记错,他从第三年开始出去云游,直到八年九年的样子,他很少出去了,那之后就一直在寺中负责洒扫,”住持道,“郡主突然问起来,贫僧也记不清哪一些是他挑选的。郡主既然在意此事,贫僧之后让其他人整理整理。”
林云嫣颔首道:“那就劳烦住持大师了,我过些日子再来寺中。”
事情说完,林云嫣起身告辞。
一路走到前殿,挽月才好奇着轻声询问:“您为何问起善堂?”
“国公爷让我问的。”林云嫣应付了一句。
挽月点了点头,既是国公爷要问的,定然有他的道理。
两人继续走着。
小丫鬟却是一拍脑袋:“您有些时日没有去桃核斋了,陈东家带话来时奴婢也在边上听着,怎么就不记得有这回事呢?”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
因为她知道徐简大致在查什么,也知道徐简可能缺少哪些消息。
很多线索都太不起眼了,即便是堆在面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有一点点推、一点点琢磨,拂去上头的尘土,才能露出真模样来。
至于这些模样能不能串到一块,就得看有没有寻到那条恰恰好的绳子。
现在,她和徐简都在找。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桃核斋。”林云嫣道。
第286章 变得真快(两更合一)
林云嫣到桃核斋的时候,徐简还没有到。
后头院子里,只何家嬷嬷在厨房里忙碌着。
见林云嫣来了,嬷嬷弯着眼睛直笑:“给郡主做了奶酪,刚拿了点冰块镇着。”
一面说,她一面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来。
曾经在御膳房里当过差,何家嬷嬷做这些也都是宫里的方子。
浓郁厚实,入口又十分顺滑绵软。
知道林云嫣好甜口,又添了些蜜子,撒了一把葡萄干。
镇的时间不久,碗边凉凉的,却不见得多冷,正好适合这个初夏时节。
林云嫣不着急去厅里坐着。
挽月干脆搬了两把杌子来,与她家郡主一块在厨房外的廊下排排坐,一人捧着一碗奶酪。
“好吃,”挽月眼睛都眯起来了,“真好吃。”
跟着郡主,宫里府里,她也算是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但对何家嬷嬷的手艺,挽月依旧打心眼里佩服。
林云嫣慢条斯理地吃,抬起头来,就见何家嬷嬷看着她,有那么一点儿欲言又止。
她心思快,一下子就领会了嬷嬷的想法。
“嬷嬷想问什么,只管问就是了。”林云嫣道。
何家嬷嬷局促地笑了笑。
她想问缈姑娘的事情。
她知道刘家出事了。
刘迅流放,刘靖被罢官、革除功名,夫妻两人亦和离了。
这些消息,外头大街上传得沸沸扬扬,即便何家嬷嬷近来鲜少出门,还是听了个遍。
“我担心她,”何家嬷嬷道,“也不晓得她到底怎么样。”
照顾过徐缈几年,何家嬷嬷知道,徐缈是个极其细腻的人,会有很多想法,却总是藏在心中,不愿说出来。
倒不是说徐缈以前不愿意相信人,而是,她太体贴了。
说出来也无用。
她担心父亲,但她不能不让父亲去征战;她担心父亲续弦,但真有那么一日,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反对而让父亲改主意……
征战是应该的,续弦也是应该的。
那些都是对的,所以她的担心是无解的。
既如此,又何必说出来,让父亲、让身边人为难呢?
可总憋着,到底是不痛快,尤其彼时她还年幼,偶尔会藏不住话。
“所以缈姑娘总和我说,”何家嬷嬷叹息,“投缘了吧,悄悄地、小心翼翼跟我说,相信我不会出卖她。真是叫人心疼。”
而那些,都是童年。
如今从缈姑娘成为徐夫人,又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肯定会更加“藏得住话”。
哪怕心里排山倒海的,也不会吐露几句。
林云嫣理解何家嬷嬷的担忧。
夏嬷嬷上午也提过一嘴。
搅着奶酪,林云嫣轻声道:“我白天与夫人说了会儿话,她看起来还好,但心里肯定存了事,这么大的变故,又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人,哪里能没点儿想法?
我劝她和娉姑娘都搬回国公府里住下,换个住所,比一直住在那宅子里好。
嬷嬷与夫人熟稔,我想,她有些不愿意与我们说的话,可能会愿意与嬷嬷讲。
等她们安顿下来后,我和国公爷提一提,嬷嬷抽空去府里陪夫人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