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嫣一面展开,一面顺口就问:“我听说道衡死了?知道是谁杀的吗?”
视线落在了画纸之上,她眨了眨眼,眸子一瞬不瞬。
同时,她听到了玄肃的回复。
“就是画像中的这个人,小的看着他从西街那香料铺子里把道衡带走,送到四道胡同一宅子里,傍晚他又从那儿离开,虽然换了外衣,但小的能感觉出来,他身上有血腥气。”
林云嫣听见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画纸。
上头的人像五官,像是一把利刃,在她的记忆里狠狠划了一刀,留下来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就像对方下巴上的那条疤一样。
她对这个人,印象深刻。
林云嫣不知道此人的名姓,却晓得对方功夫不弱,尤其擅长偷袭。
从前,她遇着这人时,身边只有参辰,徐简和玄肃另取一条道,他们分头行动。
为了方便行动,林云嫣穿着男装。
参辰引路,两人匆匆穿过镇子里的一条空巷。
危机就在那一瞬间到来。
潜藏的利刃出鞘,直冲她后背。
林云嫣毕竟没有正儿八经学过武,被偷袭时不够敏锐,全靠参辰眼疾手快、把她拉开了。
可惜的是,林云嫣还是被锋芒伤到了右胳膊,鲜血直流。
一击没有毙命,来人也没有退缩,反而与参辰对垒。
因为参辰也受伤了。
交战很艰难。
参辰要护着他,要对付来人,难免吃力。
林云嫣只能尽量避让,又不敢离参辰太远,万一还有追兵,参辰会鞭长莫及。
万幸的是,追杀他们的好像只有这一匹孤狼,没有再多带人手。
有几次,林云嫣想袖箭出手,可她不敢贸然冲动。
一来,参辰和那人交手动作飞快,身形移动,二来,林云嫣右胳膊受伤,不确定是否会失手。
真打偏了也就罢了,若是伤到参辰,才是坏事了。
林云嫣想了许多,但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这场刺杀电光石火,交手百余招就停了下来。
参辰重伤难支,他也让来人站不起来了。
那张阴郁煞气的脸死死盯着林云嫣,嘴巴一咧,扯出一个让人后脖颈冰冷的笑容,与那道丑陋的疤痕一块,如钉子一般钉入了她的脑海里。
利刃前一刻被打落了,就掉在他的手边,那人伸手去探,想要飞刃刺向林云嫣。
林云嫣没有给他机会。
那个大一个摇摇晃晃的靶子,袖箭出手,不会射空。
飞箭破空而去,在那人抓到匕首的那一刻,箭头直直扎进了他的眉心。
倒地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写满了难以置信。
林云嫣对这种神态太熟悉了。
每一个被她用袖箭刺杀的人,临死时都是这样。
可这一次,她顾不上这杀手。
取回竹箭,林云嫣去扶参辰,参辰却冲她摇了摇头。
林云嫣也不说话,努力撑着参辰走出了空巷,他们等到了来支援的玄肃,却救不了参辰的命。
后来,林云嫣与徐简仔细说过,反反复复提及的就是来人下巴上的那道疤。
而现在,她又一次看到了。
在这幅画像上,这张五官,这道疤。
徐简只让玄肃把画像给她送来,却没有多说旁的,但林云嫣明白徐简的意思。
深吸了一口气,林云嫣颔首:“告诉国公爷,就是他。”
玄肃应下了。
虽然没头没脑的,但他也习惯了。
他们爷与郡主之间自有默契,他不明白没事,他们爷明白就行。
“国公爷回府了,还是还在衙门里?”林云嫣问。
这问题好答,玄肃道:“爷还在衙门里,单大人想继续查。”
林云嫣想了想,又问:“暂时状况如何?与我说得细一些。”
玄肃一一作答。
这案子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各种细节他都能答上来,他掌握的远比衙门里要多。
林云嫣心里有数了:“单大人不晓得这些,有的查了。”
哪怕单大人嘴上说了三天,但这三天内,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暖和极了。
这让林云嫣略微松了一口气,好歹这几天天气不错。
若和前阵子一般被连日大雨弄得冷飕飕的,她还得提醒徐简注意腿伤。
这么想着,林云嫣便问:“国公爷晚上吃了什么?”
玄肃一愣,老老实实道:“小的先前找人画画像去了,晚膳时没有跟着爷……”
林云嫣没有再问,只当玄肃等一等。
转身去了次间,她取了一个干净食盒,又装了些夜里没吃完的点心。
这些都是她从载寿院里顺来的。
祖母近来爱吃点心,老人家难得的嘴馋,偏偏府里常做的点心都顺着林云嫣的口味,入口偏甜。
底下一个个的,哪敢让她吃得这么甜?
陈氏已经交代过厨房了,前几天送来的都还可以,今儿不晓得是哪个厨房添料时忘了轻重,豆沙糕做甜了。
林云嫣一通好话,全从载寿院里哄了回来。
祖母自己也晓得不能这么吃,一个心里有数,一个愿意哄着,祖孙两人说了一堆乐呵话,豆沙糕全拿来了宝安园。
林云嫣装好后,回到后窗旁:“府里下午做的豆沙糕,你带给国公爷。”
挽月接了,把画像与食盒都交给了玄肃。
“给国公爷配碗茶,干吃太难为他了,”林云嫣笑着道,“你倒是可以尝尝。”
玄肃机灵人,一听就懂。
这豆沙糕肯定齁甜。
“小的先回去了。”他道。
窗户关上了,只屋内的油灯光透出来。
这一刻,玄肃恍然大悟。
他总算是明白到底哪里奇奇怪怪了!
翻郡主院墙这种事,就该由他们爷亲自来,而不是他一个亲随站在窗外。
他不怕站,盯梢时站到天亮都不是难事,却辛苦郡主也站着了。
不像爷,私下来访,爷可以进郡主屋里,泡一壶茶,吃两口点心,就像在桃核斋后院里似的,跟前不用人伺候,只爷与郡主两人慢慢说。
那样才对。
只不过……
走到西墙下,玄肃又抬头看了一眼。
他们爷的腿有旧伤,走路时看不太出来,舞枪时能摆花架子唬唬外行人,骑马也就是简单的坐在马上……
快跑不行,真刀真枪的操练不行,赛马扬鞭也不行。
曾经那一身精湛武艺,初入大营、打遍校场无敌手的能耐,再也发挥不出来了。
翻墙,就更不可能了。
玄肃心里憋得慌,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轻轻松松翻出诚意伯府,往顺天府去。
这儿依旧灯火通明。
徐简在翻衙役们从四道胡同问回来的供词。
仵作判断道衡死在昨天傍晚,衙役们问话也就细致,可再问得细,也没人知道具体怎么一回事。
只有一个老头儿隐约记得,白天有一轿子停在那家宅子外头。
可轿子里下来了什么人,他没注意。
“道衡在其他地方被擒获,他后脚跟上挨了一刀,又昏厥过,嘴巴周边有伤,他被堵过嘴,”单慎点着查验的记录,“应该就是那轿子送去了,没立刻杀,留到了傍晚。”
“那宅子就是他们的据点,”徐简道,“我看了之前的口供,说道衡先前在四道胡同里住过的,今儿几乎都不见了,他们就是串词的,所以道衡死在里头,悄无声息。”
“算计得挺深,也挺狠的,”单慎气得喝了口茶压火,“背后那个,真是目中无人。”
没把他们顺天府放在眼里,也没把道衡当人。
道衡跟了对方那么多年,说舍就舍了。
“道衡是唯一曝光了的,”徐简根本不意外,或者说,他就是逼着对面断了尾巴,“曝光的不留,其他人才好做事。”
“他到底要搞什么……”单慎嘀咕了一句。
嘀咕完,见徐简睨了他一眼却不说话,单大人自己就明白了。
把他们引去陈米胡同,抓到的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