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公苦笑。
那状况下,国公爷说什么也得坚持住吧?
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回事,事到临头迸发出来,什么潜力都挖出来了,可这种挖掘并非长久之计,等事情结了、劲头卸了,反噬到身体上,真是皮肉筋骨无处不痛,一次两次还能忍,次数多了,人都耗废了。
眼下也只能盼着,林子里救援顺利吧。
风势越来越大,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曹公公站了快两刻钟,不得不回到棚子里。
帘子撩起,外头的风呼啸着涌进来。
闻声,林云嫣与太医们都急忙看过来,见是面色依旧的曹公公,又都收回了视线。
渐渐的,日头偏西,晚霞散去,天色暗下来。
林云嫣也去外头看了看。
视野不清后,远处的林场笼在阴暗之中,黑漆漆的,叫人心惊肉跳。
隐约能看到些亮光,似乎是火把,但隔得太远,不太清晰。
关内侍从小殿那儿送了些吃食来。
安院判接了,分给众人:“我们得吃,等下伤者来了,我们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的,还怎么看诊?”
又过了半个时辰,关内侍忽然大喊起来:“有人回来了、有人回来了!”
棚子里,所有人都冲了出来,只见两个火把从远及近。
林云嫣仔细分辨了下,一共六人,好像东宫侍卫。
“太子呢?”曹公公忙问,“国公爷呢?安逸伯呢?”
灯笼火把往前一照,状况更加清楚了,这六人全带着伤。
“小的们一直在找殿下,始终没找到,”一人道,“林子里难行,小的们这都是磕磕碰碰伤的,不危机,本想再坚持着找找,半道上遇见安逸伯,伯爷说天黑了、小的们这样反倒会拖后腿,让先撤出来……”
曹公公一口气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可看他们一个个都是人疲马乏的、还多多少少带伤,也实在不好说道什么,让御医赶紧先包扎包扎。
棚子里避风,有茶水点心,几人渐渐暖和过来,慢慢又补充了些知晓的状况。
“下午时有找到过交手的痕迹,地上有血迹,乱糟糟的,没看到人。”
“应该是边打边换地方,但既然还能移动,怎么没往外头撤呢?”
“痕迹太乱了,根本不知道他们后来又去了哪里……”
“天黑前,隐约听见过打斗声,可林子里回声阵阵,分不清方向。”
“等下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撤出来,入夜后太冷了,还没找到殿下,自己先冻僵了。”
“哪敢再撤?没寻到殿下,冻死了也得找。”
“我们几个,哎!”
说着说着,彼此苦笑。
别看他们现在坐在这儿了,太子真有个万一,他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曹公公听他们说了这么多,突然问道:“你们怎么会和殿下分散的?杂家听说,当时跟着殿下的只有四人?”
“跟丢了鹿,殿下让四散寻找,小的们都去找鹿了,也不知道殿下……”一人讪讪道,“还是遇着熊的弟兄冲出来了后在林子里大喊,小的们才知道出事了。”
曹公公按了按眉心。
弟兄冲出来了,没冲出来的是太子与辅国公的两个亲随,这真是!
他该庆幸,那两亲随比这群侍卫能打。
下一刻,曹公公庆幸不出来了。
天上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
林云嫣满面凝重,听见外头有动静从远及近,本以为是围场那侧又有人出来,之后才分辨出,声音是从反方向来的。
来的是小于公公,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袱,层层打开,里头裹着的是一只小锅。
“小的出宫前才熬好的,您爱喝的红豆粥,”他盛了一碗出来,“还温着呢。”
林云嫣接了,道:“让皇太后担心了。”
小于公公挤出个笑容来。
白天得到消息,皇太后就不踏实了,眼看着天都暗了,实在放心不下,让他来围场看看。
“诚意伯原也要来,知道小的过来,他让小的给您带话,”小于公公语调平缓着,安慰林云嫣道,“府里都很关心,他留在家中,让您不用挂念老夫人他们。
您的三叔母傍晚就过去辅国公府了,她和徐夫人、娉姑娘一块说说话,您只管安心等在这儿。”
林云嫣点了点头。
今日围场危机都是安排出来的,徐简虽未一点点说过里头细节,但大致走向上,她心中有数。
这一回可以算计李邵,之后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由他们来操刀了,否则,被圣上看出其中端倪,那会满盘皆输。
因此,此次既然动手了,成效势必要收足。
而要达到好效果,定不可能前脚喊着救援、后脚就平平安安了,他们得尽量拖延时间,起码等到天黑下来。
当然,也不敢随便耗到天亮,冬夜林场太冷了,容易真出事。
林云嫣做好了要等到天大黑的准备,她也要在人前表现出她的担忧与急切来,可兴许是时间久了,兴许摆出来的急切干扰着她,她很难不真的心慌。
此刻听说京城里都有条不紊,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了许多,而手中的甜粥,更让人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
皇太后以前怎么说的来着?人活着,就是她的靠山、她的救兵。
不止皇太后,现在的她还有自己的亲人,他们都是她的仰仗。
背后有山,真能让她底气十足。
又等了许久,关内侍发现,林场方向能看到的火把光点越来越多了,光点似在聚拢,慢慢往这厢靠过来。
他忍不住抬脚远望。
这么多人撤出来,应该是有好消息了吧?
眼看着火把越来越近,关内侍忙往棚子里喊:“来了来了,好多人回来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出来了,看着前头状况。
人一多,实在无法把握住全部状况,林云嫣甚至算不清回来了多少人。
曹公公倒是一眼认出了打头的那人,唤了声:“陶统领。”
陶统领从马上下来。
他负了伤,脸上有一道血迹,看起来是被流箭所伤,血已经止了,人看着疲惫,却不见多少颓然与悲痛之色。
观他神色,曹公公心里多少也有底了。
“太子安好?”他问。
陶统领指了指身后,答道:“与安逸伯在一块。”
林云嫣忙问:“国公爷呢?”
“正要说这事儿,”陶统领正色起来,“国公爷与伤员们在一块,他们不好骑马了,也不敢随意挪动,赶紧做几个缚辇,再来几位太医随我们去接伤员。”
“缚辇备了八个,够用吗?”林云嫣问。
“不行就来回跑几趟,”陶统领说着,又扭头与其他御林道,“身上没伤的,还有力气的,赶紧去抬缚辇,喝点水,随我回去接人。”
林云嫣见状,叫上小于公公一道,进棚子里把现成的点心茶水拿出来,交给陶统领安排。
关内侍看见了,又使人回小殿那儿去,赶紧送热的过来。
而曹公公到处找李邵,找了一会儿,才见着安逸伯,却不见殿下身影。
“伯爷您……”曹公公远远地见人就喊,等开了口,才发现伯爷的脚步很沉,他忙定睛一看,看清安逸伯后背上趴着一人,“哎呦这是怎么了?”
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待看到趴在安逸伯背上一动不动的那人正是李邵时,曹公公险些一个踉跄。
“没事没事,”安逸伯忙道,“殿下厥过去了而已,没受伤。”
曹公公:“啊?”
安逸伯把人背到棚子里,往椅子上一放,曹公公赶紧把李邵扶稳了。
太医又是摸脉搏又是翻眼皮,最后道:“应是太过紧张,放松下来就坚持不住,体力不支昏倒了。”
见林云嫣也进来了,安逸伯嘴角抽动两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徐简让我给你捎个话,他没有受伤。”
林云嫣问:“那他怎么没回来?”
安逸伯这下真笑不了了,抬手搓了搓脸:“这不是骑不了马了嘛,我跟着缚辇去接他。”
曹公公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嗐!”安逸伯破罐子破摔,“论本事还是他厉害,一铲子卸了老熊一条胳膊,要不是那畜生痛得嚎叫,我们还找不到他们的方位。
可惜天太黑了,借助火把也难找路,费了些时间才与他们会合,小陶比我先到,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合力把那老熊宰了。
二十几号人负伤,能挪动的自己回来,不好乱动的就留在那儿。
徐简真没有受伤,他就是一直勉力而为,带着太子和那老熊纠缠到天黑,耗得老熊没劲了,他自己也撑不住,骑不了马了。
太子晕了有一会儿了,不敢把他留在里头,我就干脆骑马背他回来。”
曹公公问:“其他挪不了的伤者,危及性命吗?”
安逸伯道:“我们返程之前都紧急包扎过了,看着都没有致命伤,我和小陶休整一下就回去,免得留在里头的、没事都冻出事来。”
曹公公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虽然时间久了点,但殿下全须全尾,国公爷亦没受伤,其余人没有性命之忧,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林云嫣再问:“进林子能找到路吗?”
“郡主放心,”安逸伯胸有成竹,“沿途都有人举着火把守着,确保方向,绝不会走岔了路。”
正说着,外头陶统领喊了一嗓子。
他已经分配好了第一批抬缚辇的人手,这就准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