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简问起太子。
“殿下起热了,夜里烧得厉害,刚才杂家过去东宫,看着是好些了,”曹公公说到这儿,讪讪一笑,“早朝上葛御史长篇大论骂了一通,哎呦,杂家听得都胆颤。
圣上还让葛大人去东宫重复一遍,殿下还烧着,听得都没回过神来。
唉,也是运气不好,偏偏遇着个熊瞎子。”
正说着,岳大夫来了。
曹公公给他让了位置,简单询问两句,视线落在了徐简露出来的右腿上。
这一看,他眉头紧皱。
那腿上大片青色,从皮肤底下泛出来,看起来竟然比昨儿在围场时看到的还要惊心。
“岳大夫,”曹公公问,“国公爷这伤,是不是又坏了?”
“不是又坏了,是压根没好过,”岳大夫绷着脸,一副数落不听话的病人的态度,“这几个月治得那么辛苦,勉勉强强算是好转了那么一丁点,昨儿来这么一趟,好了,都白忙活了。”
林云嫣看了岳大夫一眼。
要怎么说这老大夫心思多、活络呢?
岳大夫并不知道他们安排了什么,就只靠凌晨发现的徐简故意涂的药油,品出了一些轻重。
一句“压根没好过”,让曹公公的老脸都不由红了下。
他自然不相信辅国公装伤,他是替太子脸红啊。
一想到殿下说的那几句,再看看辅国公这腿!还好他胆子大,在圣上面前坚持说“真心话”了。
边看着岳大夫给徐简按压,曹公公边与林云嫣说话。
不信归不信,有些流言,他得做到心中有数,万一之后有需要,他也得再讲些真话。
“遇着黑熊是没有办法,主要还是隆冬去狩猎,又是腊八,御史们逮着一条算一条……”曹公公道,“杂家记得诚意伯府素来是施粥的吧?”
“对,与胡同里几家一道,都在西城门外搭棚,”林云嫣道,“我刚嫁过来,府里事情没未理顺就赶上腊八了。
好在娘家支持,让我拼个棚子,出银钱、出两个人手,旁的都可以不管,这才让我省了好多事。
就是心里过意不去,昨儿路过就去看了眼。
新媳妇能偷懒,明年肯定不能再拼着娘家了,得单独支个棚子。”
那本就是“有意而为”,既然做了,也就做好了被问起的准备。
答得越大方,就越没有嫌疑。
曹公公嘴上不多说,心里也有判断,尤其是太子已经误会辅国公装伤了,他更不会在郡主有条有理的状况下、再给两人添一条罪。
思及此处,他对冯内侍更加气愤不已。
没有照顾好殿下,还尽做些挑拨的事儿,哼!
回宫就收拾他!
第359章 利用(两更合一)
岳大夫给徐简按压了好一会儿,直按得满头大汗。
等他收拾药箱时,曹公公问道:“国公爷多久能缓过来?”
闻言,岳大夫没有立刻答,反而先看了眼徐简。
徐简垂着眼,没给多少反应。
“这个嘛,”岳大夫心里一盘算,答案十分模棱两可,“得看国公爷自己怎么想。”
曹公公问:“怎么说?”
岳大夫道:“若国公爷配合大夫、当个听话的伤患,那最好能休养数月、直到春暖花开,地气跟着暖起来之后,才算过去了这道坎。
若国公爷依旧自说自话,把大夫的话当耳边风,那他明日咬咬牙就去上朝了,大夫也不能把人捆起来。”
话音落下,与徐简整理衣摆的林云嫣紧紧抿了下唇。
这不阴不阳、进退全是余地的说辞,险些让她笑出声来。
得亏她背对着曹公公。
徐简倒是轻笑了下,语气无奈:“岳大夫的话,我还是听了的。”
岳大夫对此,不再多作评价。
与曹公公行礼,他背起药箱离开了。
徐简这才看向曹公公,叹道:“可能需要再多歇一阵了。
不得不说,岳大夫看伤确有水平,别人大抵是分辨不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这几个月的确是缓和了。
昨日事出有因,以致之前的成效都……”
徐简顿了顿,略显哽咽,林云嫣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眼底笑意自是消了,侧过头时,曹公公看到的是郡主的担忧与心疼。
看得他也跟着难过起来。
“国公爷……”曹公公正斟酌词句,想多宽慰,却被徐简打断了。
“曹公公,”徐简深吸气,“我想再试着好好治一治。
圣上一直都知道,我原本对治伤没抱多少希望,刚从裕门返京那阵子看了太多的大夫了,都束手无策,我也就认了,后来都想着干脆当个闲散、得过且过。
圣上放心不下,总念着我,让我去顺天府里待了一阵子,又把郡主指给我,我就想着,即便不能再赴边关,上朝议政也不错。
不瞒曹公公,跟着殿下在礼部观政那些时日,我挺愉快,能感觉到一些乐趣。
可能就是机缘吧,晋王爷找来了岳大夫,他那么积极、尽心尽力的,我不想辜负他,就尝试着治,结果比我预想得好了太多。
当大夫的说话都保守,他总说恢复了也就以前的七八成,可我自己想过,我受得了罪吃得起苦,我积极康复,兴许我还能替圣上守边疆。
倒不是说就奔着上阵去了,只想多一个机会、一点选择,不辜负圣上的期待,也对得起祖父多年培养。
没想到又遇到些挫折,但我这心里放不下,就想再坚持坚持,兴许在岳大夫的帮助下,我真的可以做到。
我等下写一封折子,还请曹公公替我呈给圣上。”
如此一番话,听得曹公公心绪起伏不已。
他跟着圣上这么多年,等于也是看着徐简长大的。
不说陈年旧事,就这几年,心灰意冷递兵部辞呈,金銮殿里当乐子人,再到被圣上派去顺天府……
这一路变化,曹公公看在眼里,回忆起来,岂能无动于衷。
以他的身份,自不可能给徐简打包票,曹公公道:“杂家定会在圣上跟前把国公爷您的意思都好好说一说。”
徐简道了声谢,又道:“就是心里多少过意不去,又让殿下挨骂了。”
曹公公只笑不语。
“殿下是无妄之灾,”徐简道,“捡日不如撞日是我说的,我也没想到腊八这事儿……”
曹公公忙摆手:“半夜里杂家怎么和国公爷说的?揽这事儿做什么?这话休要再提。”
“我明白公公的好意,”徐简道,“圣上这才安心多久,又要听一些有心人对太子指东道西了。
御史们骂归骂,多少还是份道理,但有心人不同,就是见不得殿下好。
殿下那儿,原就对我跟着他有点忐忑,此次雪上加霜。
曹公公,我总觉得殿下对我时冷时热,他心思细、想得也多,别扭归别扭,但不该是……”
徐简说了很多,只是到了关键地方,点到为止。
曹公公听了他掏心掏肺这么多话,再加上心中有偏向,自然而然地顺着徐简的思绪在琢磨。
更何况,他已经给冯内侍定了罪。
殿下身边就是有那么个爱挑拨的,与辅国公的关系能不时冷时热吗?
思及此处,曹公公叹了声:“杂家也想着,之后对东宫的人手还需要多敲打敲打。”
林云嫣眉头一皱,佯装不解:“公公的意思是,殿下身边有不老实的?哪里的人手,收了谁的好处,这般见不得殿下好?难怪皇贵妃宁愿闭门谢客都不找人打马吊。”
曹公公:……
似乎是知道不该说这些,林云嫣咬了下唇,道:“我就是不舒坦,胡言乱语了,我先去准备文房。”
见林云嫣起身离开,曹公公哂笑。
郡主素来懂事、乖顺,偶有强势时候,那也是为了皇太后以及辅国公,她很少表现出这样的倾向性。
想来,一是为着国公爷的伤,二是在自己屋子里,弦绷得不似在宫里一般紧,才会说出如此“真心话”来。
当然,也正是因为郡主对后宫熟悉,她才会猜度到后宫的主子们身上,她怀疑的是与太子有利益争执的人。
可曹公公却对此持怀疑态度。
利益自是牵扯了利益,但不一定是后宫。
得多查查才是。
对面次间摆着书案文房,林云嫣没打算让徐简挪过去,只把四宝搬了过来。
榻子旁支了个几子,一一摆开。
徐缈过来时,徐简刚刚写完要递交的折子,她起先没有要看,余光瞥见几行字,心觉不妙,出声问徐简要。
等拿在手里从头看到尾,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泪光。
几欲开口,又几次咽下,最后转交给曹公公,她道:“公公辛苦,劳烦公公了。”
曹公公应了。
林云嫣送他离开,一路送到主院外,才被劝住了。
远远看着曹公公的背影,她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他们在利用曹公公。
事已至此,利用谁都不奇怪,内疚有那么一丁点,但更多的是执着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