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邵瞥他。
可能是汪狗子语气里的那股兴奋劲儿,让李邵都有些好奇起来:“什么感想?”
“嘿,”汪狗子摸了摸鼻尖,“小的觉得,跟着殿下能有大前途。”
李邵挑了挑眉。
这听着是一句废话。
跟着堂堂皇太子,肯定比在永济宫当个小太监有前途的多。
只是,李邵没来由的突然冒出来一句:“难说,知道东宫这两年换了多少人手吗?”
汪狗子闻言一愣,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具体不太清楚,但小的能来顶缺,应是又换过人了。”
李邵嗤笑。
汪狗子道:“应是他们没有伺候好殿下吧?小的好好做事,应该就能留下来了。”
李邵不置可否。
汪狗子却继续表着忠心:“刚早朝时,小的就候在大殿外,抬头能看到圣上和您坐在高处。您发号施令的模样,太有气度了,小的知道不应该,但小的看得目不转睛。”
李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了下,问:“我发号施令?”
“是啊,”汪狗子点头,“那几位大人一直说不拢,还是您一锤定音。小的当时听的,心噗通噗通直跳。您说得可真好,您看,圣上当时都赞许您了。”
李邵摸了摸下颚。
父皇的确赞同了他的话,而他也是为了在父皇面前多表现,才让顺天府与三司应下年前定案。
当然,就是那么一说,说的时候只揣度了父皇的想法,此时叫汪狗子这么一提……
挺畅快的。
自从坐上小御座,这还是头一次,让李邵觉得在早朝上有了点乐趣。
他不再是单纯地只坐在那儿,更没有被御史劈头盖脑地骂,他反而说了自己的看法,得到了父皇的认同,也让臣子听了他的交代。
这还真是颇有一番滋味。
汪狗子观他神色,又道:“小的说几句厚颜无耻的话,今儿这一回见识,小的算是知道为何人人都想当官、想当大官了。
让手下人听话真的太有趣了。
大官管小官,您又管着大官,小的这样的也就是崇仰曹公公。”
李邵哈哈大笑。
汪狗子年纪不大,说话倒是真实在,而李邵就喜欢这么实在的。
被汪狗子这么一说,他亦忍不住想,让那些官员老老实实听吩咐的滋味真的不错。
尤其是单慎。
之前抓个破和尚却抓到他头上,把他衣冠不整地抬进顺天府,害得他倒霉极了。
现在好了,也让单慎尝尝焦头烂额的麻烦。
“走,”李邵心情好了许多,“随我去礼部,让你看看大官是怎么管小官的。”
汪狗子应下,兴冲冲跟上。
另一厢,单慎回到顺天府,阴着脸一路走到后衙。
大案杂而不乱,摆着厚厚的文书案卷,他扫了一眼,认命地取出与此案有关的册子,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翻看。
来回翻看了三遍,翻到差不多都能背出来了,单慎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恕我眼拙,”单慎哼笑着把案卷摊在桌案上,“时间地点,人证物证,来龙去脉,还要我们顺天府怎么查?
大理寺站着说话不腰疼,刑部那几个,讨功劳冲在前,办不妥了又找我。
嫌犯都被他们带走了,现在来问我顺天府?
我怎么查?我给他们编吗?”
师爷听他口气,就知道单大人憋了一肚子火气。
这也难免。
说是同朝为官,但毕竟衙门不同,职责也不同,他们顺天府哼哧哼哧种好的桃树,莫名其妙被人摘了果,回头那摘果的、尝果的还寻上门来问责果子不够香不够甜……
单大人没一铲子尼玛糊人脸,都算他克制了。
想归想,师爷也不能和单慎一个鼻孔出气。
他们自然是一条心,但一味出气着实不解决问题。
“要不然,我们再改改案卷,写得再细致些?”师爷建议道。
单慎嘴角一抽:“怎么细致?这么明明白白的事情还不够?给他们粉饰粉饰、润色润色,写成了戏本子还分上中下三折子?还是你来动手,改成话本,本官那惊堂木借你,你啪嗒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师爷:……
倒也不必如此。
府丞张辕正好从外头过,只听到最后几句,下意识探头问了句:“什么后事?什么分解?”
单慎冷笑一声:“想知道?让刑部、大理寺给你讲去。”
张辕哭笑不得。
气归气、恼归恼,最后还得凑在一块,集思广益、重头梳理,盼着能在年前把案子定下来。
为此,单慎带着人手,接连几日跑刑部与大理寺。
张辕也没得空闲,听从单大人交代的“谁也别想好好过”的思想,除了他们顺天府的人手,还让刑部出人协助,又让大理寺出人监督,一块去案子相关的城郊几处探查。
大冷的天,西北风吹得脑袋嗡嗡。
时隔大半年,很难查出些新鲜东西,反倒是老百姓的一些口供翻来覆去,听的人还能记住些,说的人翻到稀里糊涂起来。
四五天过去,可谓是毫无进展。
早朝上,许是疲惫的,也许是无奈的,谁也没再甩事儿,老老实实听皇太子提醒他们时间有限、抓紧再抓紧。
天空再次飘雪。
徐简抱着手炉,坐在罗汉床上与林云嫣下棋。
这几天,他手炉不离身,一直搁在腿上,靠这点热意才让腿不冰冷。
岳大夫实话实说,到底是又受了一次寒,就得这么慢慢养。
徐简不想让林云嫣和徐夫人担心,自是配合。
一盘棋下了大半个时辰,场面依旧难分高下。
林云嫣落下一子,轻声道:“李邵这几天好像格外老实。”
徐简笑了笑:“的确老实,那汪狗子是个人才。”
他虽未上朝,但朝中大小事情、尤其是与李邵相关的,依旧了然于心。
自从那天出了国公府、又去了一趟永济宫后,李邵一下子沉静了下来,每日按部就班上朝、观政,没有出任何岔子。
一时间,安定得出乎了所有“知情人”的意料。
徐简算是了解李邵的。
李邵并非没有老实时候,此次去礼部观政的最初几天,他也是这么循规蹈矩,不说学进去了多少,起码挑不出错来。
但那几天的李邵,与这两天的李邵,其实并不相同。
前者是心浮气躁,勉强压着性子,其实心里野得很;后者是少了杂念,心思都收敛了许多。
可要说李邵就此端正了,那必然不可能。
用徐简的话说,李邵有太多“一阵一阵”的时候了。
若非如此,圣上先前也不会想下狠劲儿拧他,又被他听话的样子弄得拧不下去。
当然,徐简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从前就这么被李邵拖着,认为他是被人教坏了,想方设法去板正这位皇太子,最终才明白根本没有希望。
李邵那人,不是身边换几个人就能引到正途上来的。
除了把他从皇太子的位子上拉下来,再把那幕后之人铲除掉,徐简和林云嫣不可能高枕无忧。
因此,徐简才说,汪狗子是个人才。
起码这人很知道如何“哄”着李邵,让李邵在短时间内,像一位洗心革面的皇太子。
“看来,那人更怕李邵被废。”林云嫣道。
徐简垂着眼,翻着手中棋子:“他比我们更需要李邵这么个皇太子。”
此前,他们把李邵当旗帜,也用李邵当引子,李邵不疯起来,圣上狠不下心用他,也不能靠他引出幕后那只手。
而幕后之人想要的却不同,那位是把李邵当刀子,他要用李邵铲除异己、把持朝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邵若不再是皇太子,还怎么做刀?
尤其是,今时不同往日。
“朱倡死了,王六年也死了,加上道衡、王芪,”徐简道,“他拿捏的人手再多,也禁不住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若再失了李邵,他行事更加不易。”
林云嫣道:“圣上好不容易起了这个念头,一旦李邵乖起来,兴许又会有变数。”
人心难测。
圣心更是难测。
圣上太偏宠太子了。
“圣上想用永济宫调来的汪狗子让李邵犯错,只是没料到,汪狗子现在得想尽办法护着李邵,不让李邵有一点出格的举动,”林云嫣道,“离封印还有一旬,即便想设计他,也不容易出手。”
太近了,离腊八太近了。
一次意外能骗过圣上,再来一次,怕是做不到天衣无缝。
徐简抿了口茶:“谁知道呢……”
午后,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