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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凶猛 第39节

    说出这番话对他来说大概很艰难,弋戈看见他低着头,被刘海覆上大半边阴影的脸上,嘴唇正止不住地颤抖。
    弋戈点了点头,徒劳地说:“嗯,没事的,你别害怕。”
    她看见姚子奇仍死死地抓着那个杯子,又说:“快点喝吧,趁热。或者你想喝点别的什么吗?我家还有豆浆和果汁,还……还有酒。”
    说到后面她又有些犹豫了,人家流落在外,她还在细数自己家有多少种饮料?她知道自己说话向来缺少分寸,尽管心里没有炫耀的意思,却害怕姚子奇会多想。
    但她也看不出来姚子奇到底有没有多想。他把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眼眶红红的,冲她笑了一下,轻声说:“谢谢,很好喝。”
    这几天和姚子奇接触得多,弋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和蒋寒衣的好看不一样,姚子奇生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雾蒙蒙的。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时刻,他也很漂亮,有种脆弱易折的美感。
    “…我能在这里待一晚上吗?”姚子奇目光闪烁地问,“就这里,我、我不进去你家,就这里就可以。”
    弋戈忙回答:“当然。当然可以。但是……”
    但是在这花园里凑活一夜肯定也不舒服,现在天这么冷。弋戈心里想着能不能把蒋寒衣叫出来想想办法,但这事显然不好让第三个人知道,纠结万分。
    还没纠结出个结果,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就出现了。
    “弋戈。”
    蒋寒衣远远地站在中心花园外的路灯下,身旁还牵着星星。星星背上穿着不知谁人手笔裁出来的花布条牵引绳,前后腿交错地站着,姿态相当高贵。
    银河一看见星星,立马睡意全消,一激灵弹起来冲了过去。
    弋戈简直如见神明,正要走过去,忽然被姚子奇牵住了手。
    他惊慌地一下子抓住她,以至于把她的手全攥进了自己的手掌里,牢牢地不放。弋戈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姚子奇几乎是在哀求:“别告诉别人……求你。”
    弋戈冲他笑了笑,安抚道:“不会的。”
    “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干嘛?”蒋寒衣等不及,顶着一张臭脸走进花园,皱着眉问。
    第37章 .只有蒋寒衣这位包容友爱的小太阳才会大发慈悲勉强接受她这个怪胎做朋友,对吧?
    “你家方便吗?姚子奇家漏水了,晚上来不及修,现在没地方去了。”弋戈不回答他的问题,编了个理由径直问。
    漏水和停电这种借口虽然系出同宗,但大晚上的天花板漏水确实没法睡觉、也没人给修,弋戈自觉这个理由还是比较可信的。
    “漏水?”蒋寒衣敏锐地质疑了一声。
    姚子奇讷讷地点了个头,然后眼神虚弱地往下一瞥,盯着地面。
    蒋寒衣肚子里还有一堆问题,但看姚子奇现在的状态,还有弋戈递过来的眼神,他也没有当场就问,而是拍了拍姚子奇的肩,爽朗笑道:“那走呗,上我家去!刚好我妈不在。”
    姚子奇默了一阵。他一直有些怕尖子班的这些男生,因为他“娘炮”和“奇妹儿”的外号,就是同时从一班和吊车尾的十二班传出来的,也是这两个班叫得最响。蒋寒衣虽然没有当面嘲笑过他,但他对五楼这几个得天独厚的小少爷向来是心有戚戚、敬而远之。
    “哎别不好意思了,不白让你住!作业借我抄抄!”蒋寒衣直接把他的书包拎起来,笑得没皮没脸的。
    姚子奇终于被说动,非常认真地看着蒋寒衣道:“…那好吧,麻烦你了。”
    蒋寒衣吊儿郎当地笑一声:“麻烦什么,年级第二的作业,我又不亏。”
    姚子奇把玻璃杯还给弋戈,“谢谢你。”
    弋戈说:“小事。”
    她看了眼蒋寒衣,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处理这类事情,他显然比自己靠谱得多。“那我先回家了。”她疲惫地冲蒋寒衣摆了摆手。
    “赶紧睡吧啊。”
    “嗯,晚安,谢谢你。”
    蒋寒衣和姚子奇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气氛尴尬。可惜弋戈都没听清,她已经飞快地拽着恋恋不舍的银河走出了中心花园。
    这一晚上身心俱疲,她只想回家睡个好觉。
    “…走吧,我家在那边。”蒋寒衣咳了声说。
    “好,谢谢,麻烦了。”姚子奇态度谦卑,且努力地想套套近乎,表现出亲近。他指了指蒋寒衣身边的小猫,笑着问:“这是你养的猫?看起来和弋戈的狗很亲近。”
    蒋寒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俩忘年交。”
    “……”姚子奇看出蒋寒衣此刻似乎没有心情和他多说话,于是也只附和地笑了声,悻悻闭嘴了。
    现在是他寄人篱下,还是顺着主人比较好。
    蒋寒衣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没有心思照顾他,但真正到了家,还是周到地拿出了整套新的洗漱用品,还借给他一套睡衣,虽然是穿过的,但洗得很干净。
    “我这没新的了,凑合一下吧。”蒋寒衣说。
    “已经很好了,谢谢。”说实话,姚子奇反而感激他这种心不在焉,这样他就不用高度警惕,不用随时思考着该怎样编谎话。蒋寒衣不关心,他便轻松了一大截,只需要安静地在人家家里借住一晚,把自己当个透明人就好了。
    “客房就在隔壁,浴室在那,你先去洗吧。”蒋寒衣给他指了下位置,然后一屁股坐到自己电脑前,一手拿着手机上下划拉,头也没抬,另一只手烦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姚子奇抱着睡衣杵在门口,欲言又止。
    “那个……作业就在我的书包里,你可以随便拿。”他推了推镜框,慢吞吞地说,“就是语文,你可能要稍微换一下表达之类的。”
    蒋寒衣失笑,这人还真当他不学无术到那个地步了?虽然他确实空着半篇语文阅读懒得写,但现在,他哪有抄作业的心思?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蒋寒衣和姚子奇说不上熟,但他是个跟谁都能聊一嘴的主儿,学校里各类人他都认识几个,因此姚子奇家的事,他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姚子奇心思敏感,蒋寒衣虽然心里烦,但也没缺德到故意给人添堵的地步。
    于是他笑了下说:“放心吧,我抄作业特别有经验,不会被发现的。”
    姚子奇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抿嘴笑了笑,走进浴室、锁上门。
    洗完澡出来,姚子奇看见蒋寒衣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机举得老高。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反复息屏、解锁,又息屏、又解锁,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姚子奇看见自己的书包仍然放在桌上,保持原样,显然没人动过;而蒋寒衣手里的那部黑色手机,是最近很火的 iphone 4.
    一台就要五千多。
    价格是姚子奇对这台高档智能手机的唯一认知,就像刚刚在浴室,他对那个研究了半天才放出水的花洒的唯一认知也是价格,一看就很贵。
    “…我洗好了。”姚子奇站在浴室门口,踩在垫子上的脚暗暗用力,想蹭干拖鞋上的水,这样才不会在地板上留下水渍。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和蒋寒衣讲话,不敢再走近一步,走进这个比他家都还要大的卧室。
    “哦。”蒋寒衣才回过神来,“那你先睡吧,客房里东西都有。你要多一个枕头吗?”他说着起身,把自己床头的枕头拿出一个来。
    “不用!不用不用。”姚子奇忙摆手,又指着自己的书包说,“那个……你抄完了吗?我、我还有半张卷子没写完。”
    蒋寒衣愣了两秒,笑道:“哦,我刚刚想起来我作业压根没带来,唉算了,你写吧,我明天去学校抢救一下。”
    姚子奇接过蒋寒衣递来的书包,拘谨地微笑:“那好。”
    蒋寒衣这一晚上都被他这么笑得瘆得慌,咳了声委婉道:“你也早点休息吧,这都很晚了。”
    姚子奇点点头,扶了下眼镜。
    “你家,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如果你愿意的话。”蒋寒衣终于还是说了这么句不痛不痒的废话。
    他最不屑这种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的废话,可这种不尴不尬的情况,也就只有不痛不痒的废话能稍稍填补人心之间巨大的空隙。
    “谢谢。”姚子奇继续笑,笑得谦卑而温和,笑得毫无灵魂。
    蒋寒衣无奈地假笑回去,薅了把头发,抓上浴巾就进浴室了。
    *
    回到家的弋戈沾枕就睡,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到手机里塞满了短信。
    大部分都来自蒋寒衣,问她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姚子奇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及她和姚子奇为什么在一块儿,弋戈被这些信息轰炸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条也不想回。
    事实上,她也没法回,她答应了姚子奇要保守秘密。
    最新一条短信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回家看过,他已经走了,应该不会再来了。你不用担心,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助,还有围巾,谢谢。——姚子奇”
    弋戈看了眼发件时间,半个小时前,5:54.
    …姚子奇起的也太早了,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号码,难道是蒋寒衣说的?弋戈脑子里一团浆糊,昨晚的经历太魔幻,以至于她现在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但无论如何,那个变态已经走了。弋戈打算给街道居委会和派出所写封举报信,让他们留心一下、加强警戒,至于更多的……她恐怕做不了,而且姚子奇看起来并不欢迎她的参与。
    谁知刚到教室,就被蒋寒衣揪了出去。
    弋戈发现这家伙最近有点胆大妄为,居然敢这么拽着她了。她没好气地甩开胳膊问:“你干嘛?”
    “还我干嘛?我还没问你呢!”蒋寒衣吹胡子瞪眼的,和被抢了骨头的银河一个样。
    “…别无效沟通了,有事说事。”弋戈白了他一眼。
    “你那朋友,怎么回事啊?!一大早上人就没了,还留五十块钱给我,我家招待所啊?我是他点的钟啊?!”
    蒋寒衣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和一个字条,字条上写着“今欠蒋寒衣 150 元,必尽快归还”,落款姚子奇,还非常严谨地留了个日期。
    弋戈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其实能理解姚子奇这个脑回路,换做是她她大概也不好意思白住别人家。可就是这个处理方式,确实透着那么一丝丝诡异……
    如果真的觉得感激或亏欠主人家,是不会一声不吭地自定金额还撂张纸条分期付款的。姚子奇这样做,看起来更是为了维护脆弱的自尊,且单方面要求蒋寒衣全盘接受、无条件配合。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比她还不会做人的人。
    “…他应该就是不好意思吧,毕竟在你家住了一晚上。”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弋戈努力地把姚子奇的行为合理化,“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这样。”
    “哪样?自说自话欠两百先还五十,还是大早上的鬼一样的溜出去啊?!”蒋寒衣的声音忽然就提高了十个分贝,似乎火气更大了,“你要替他说话,也用不着把自己说得这么不体面吧!”
    “……”
    弋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这火气是怎么回事?就算她是睁着眼说瞎话,那也不过是想安抚他而已,他有什么必要像吃了枪子儿似的?就算姚子奇的行为不太尊重人,但他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主儿啊?
    弋戈没耐心了,叹了声盖棺定论:“反正你也不缺这钱,用不着为这事生气吧,都过去了。”
    “什么就过去了?!”哪知蒋寒衣眼一瞪,脸彻底黑了,“他到底怎么回事,弋戈我跟你说你别拿漏水那种瞎话骗我,真当我傻么。还有他就算有事为什么会去找你,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人缘变得这么好了?!你俩大晚上的怎么会在花园里坐着,你还给他倒牛奶喝,这些,你都还没说呢!”
    弋戈被他这一连串的“枪子儿”打蒙了,怔了两秒,听力系统十分小心眼地过滤掉其他话,只留下一句“你什么时候人缘变得这么好了”,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是啊,她怎么可能人缘好呢?怎么会有人找她帮忙呢?只有蒋寒衣这位包容友爱的小太阳才会大发慈悲勉强接受她这个怪胎做朋友,对吧?
    她定定地看着他,冷笑一声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是隐私,隐私你不懂么?我为什么要把别人的隐私告诉你?”
    她清楚地看见原本横眉立目的蒋寒衣瞬间就熄火了,眉毛耷拉下去,眼睛却仍死死地盯着她。
    良久,蒋寒衣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行,你行”,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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