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假期没事?”林雪儿站在课桌旁,落落大方地递出邀请,“来带我们上分。”
苏立志猛地仰头,刹那明亮的双眼仿佛两盏远光灯:“都有谁啊?”
“目前就周升星和我。”林雪儿说,“到时候看情况拉人,你来不来?”
“来!”苏立志顾不得矜持,富家小少爷脑沟浅、缺心眼,给一点阳光就灿烂,登时眉眼弯弯,将对父母忙碌的怨气和青春期的叛逆扔在脑后。
裘锦程道:“别光顾着打游戏,注意保护眼睛。”
“知道啦裘老师。”苏立志拖长声音,“罗里吧嗦会变成小老头哦。”
裘锦程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脚尖勾住苏立志的脚腕轻轻一抬,刺儿头小混混手忙脚乱地扒住桌沿平衡身体,以免跌下凳子摔个四仰八叉。
论混世魔王,年少时的裘锦程不知比苏立志高出几个段位。
回到办公室,庄纶讲着听不懂的粤语打视频电话。裘锦程下意识躲开镜头,绕了个大圈走到办公桌旁,随手收拾一下杂乱的桌面。
“锦程哥。”庄纶翻转手机,屏幕对着裘锦程,切换成咬字清晰的普通话,“这是我妹妹,庄嘉欣。”
屏幕中的小姑娘长着一双和庄纶相似的柳叶眼,清秀文静,像一丛文竹,腼腆地和裘锦程打招呼:“哥哥好。”
“你好,嘉欣。”裘锦程一直听庄纶提到妹妹,当下是第一次见面,应是小姑娘上大学后总算拥有了自由使用手机的权利,“大学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
“能习惯,都很好。”庄嘉欣说。
“那就好。”裘锦程继续低头收拾文件,庄纶将手机翻过去,说:“嘉欣明天的高铁过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接她?”
“到哪个站?”裘锦程问。
“天津站。”庄纶说,“她没来过天津,假期我们带她逛一逛?”
裘锦程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想答应又想拒绝,犹豫片刻,庄纶的视线由期待转为忐忑,裘锦程轻轻颔首:“好。”
屏幕外的庄纶和屏幕里的庄嘉欣同时比了个无声的耶,小姑娘压低声音,八卦劲头十足地问:“佢就系你中意嘅人?(他就是你喜欢的人吗)”
庄纶点头。
庄嘉欣激动地抱紧枕头,追问道:“你练习咁耐噶情歌有冇唱过俾佢听啊?(你练习那么久的情歌有给他唱过吗)”
庄纶塌下肩膀,摇头:“冇啊,搵唔到合适嘅机会。(没有,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唔好担心佢听过,一定会重新中意你噶。(别担心,他听过一定会重新喜欢你的)”庄嘉欣乐观地说,“真系希望快啲到明天。(真希望快点到明天)”
兄妹俩越聊声音越小,叽叽咕咕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若是大学时期的裘锦程,仔细分辨能听懂五六成,现在的裘锦程宛如听天书。他无意窥探庄纶的家事,翻开应急教师的记录档案,从第一页开始阅读,2008-2023共计15年里,跳楼、自杀、他杀、失踪、强奸各类恶性事件罗列其中,包括时间、地点、事件、处理措施、结果,厚厚一本,堪比刑法案例集。
与日常教学的琐事相比,应急教师面对的案子,棘手但有趣,细究职责,约等于公关+侦探,既要积极配合警方提供线索,又要安抚家属情绪,还要时刻关注舆论,及时发布公告。裘锦程粗略地翻阅档案,一年少则三四起,多则八九起,频率不高,尚能接受。少数结果涉及死亡,大多数还算是有个合情合理的结局。
之前和裘栋梁喝酒聊起的三件事中的两件事,赫然出现在档案里,跳楼和厕所生子。跳楼的是个男孩,起因是暗恋的女孩谈了男友,一时情难自禁,以死相逼,之后在消防的劝解下放弃轻生念头。厕所生子的女孩经医院检查身体并无大碍,其男友同样未成年,不构成犯罪,继续留校上课。
裘锦程合上档案,只觉得肩头的担子又沉重许多,希望电竞(3)班的学生争气点,不要被他写进档案里。
“锦程哥,我记得你上周说你班里有个小孩儿请假闭关练技术,怎么样了?”庄纶问。
“高沛毅啊,他闭关回来我带他去了趟尖子班。”裘锦程说,回想起高沛毅对战三盘,盘盘都是提款机的悲惨事迹,他忍俊不禁,“他被摁在地上摩擦,第一盘输的时候不信邪,说要三盘两胜,第二盘输之后说要五局三胜,第三盘输之后,他问我,裘老师,楼顶天台挂锁吗。”
“后来输得没脾气了,心甘情愿跟我离开,刚走出尖子班的门,就蹲在墙角抹眼泪。”裘锦程说,“哭得人家一整个尖子班出来安慰他。”
“他真的很爱游戏啊。”庄纶感叹。
“有一门爱好是好事。”裘锦程说,“电竞这事太吃天赋,不单单只靠努力和热爱。”他其实挺羡慕能够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人,他的热情随坎坷的爱情和高压的工作付之一炬,再寻不回当年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心态。
“那假期锦程哥带我们打游戏吧。”庄纶提议,“我妹妹也会玩一点王者。”
“我很久不上号了。”裘锦程说,“恐怕带不动你们。”
“没关系,玩其他游戏也可以。”庄纶说,“我去租个游戏机。”
“别破费了,来我家玩。”裘锦程说,“我爸喜欢玩派对游戏,人多正好陪陪他。”当着家长的面前,庄纶估计也不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扰乱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