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桌上的豪客正举着酒碗大吼大叫:“等老子拿到十四霜,见一个,杀一个,见一个,杀一个。把那些狗日的邪魔外道……统统都杀光了!”
屋外,奴兀伦和小满正守在房檐下的阴暗处。
听见那豪客喊出“十四霜”的字眼,小满的脸色骤然一冷,鬼道刺青漫出衣襟,恶狠狠爬上了脸颊。
奴兀伦看了一眼徒儿。
相处数日下来,早已对小满的遭遇了如指掌,自然明白“十四霜”对她意味着什么。
……小满的全家,连同她自己,都是因十四霜而死的。
她恨十四霜,更恨极了那些追寻十四霜的武林众人。
“快到十月廿三了。”奴兀伦闷闷说道,话中带着宽慰之意。
“赶得及么?”小满怅然一叹。
“赶得及。”奴兀伦话不多,但从来说一不二。
小满心下稍安,收敛了刺青,感激地看向师父。
说来也觉可笑,生前做人的时候,自从她全家罹难,触目皆为冷眼,俯仰尽是炎凉,而她也在年深日久的水火中,磨成一块百孔千疮的石头。
死后成了鬼士,反倒在师徒姊妹之间,体味到点滴来之不易的情谊。
鬼道里虽然规矩森严,但鬼士之间心腹坦诚,生前各自苦命,死后惺惺相惜,姐妹间从无权位之争,更不见人世间的倾轧与算计。
……做人,还当真不如做鬼。
感慨之余,又好奇奴兀伦生前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这一回事,她还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过。
“师父。”小满忍不住发问,“你是怎么入了鬼道的?”
“我吗?”奴兀伦似也不大愿意提起,沉默一刻,才幽幽开口道:“因为……没能守住最重要的人。”
小满听师父说得囫囵,却也不敢多问。
但她知道,师父既能练成七七四十九重无间诀,生前定是遭遇了极大的苦痛,想必还远远超过自己。
“小满。”奴兀伦忽然问起,“你觉着,是跟着花不二好呢,还是跟我好呢?”
小满仔细一想,花不二和奴兀伦都是待她很好的前辈,可她们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副脾性。
花不二身为鬼道中最强的元老,偏生又贪玩好色真性情。你道她总是嬉皮笑脸,烂漫天真,可姐妹们都说,花不二一旦犯起执念,那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六界轮回都能让她掀了个底朝天。若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又怎能练成九九八十一重至高无间?
奴兀伦又大不一样,虽说平时总要拧着眉心沉着脸,一副狠巴巴的模样,办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手起刀落不眨眼。可到关键时节,却每每会露出心软的一面。譬如这姓温的小姑娘,明明到了三天的期限,可师父还是不忍杀她,竟还容许她去店里讨一口吃的。
思来想去,小满也分不出个高下来,只如实说道:“都好。”
奴兀伦面露苦笑:“还是花不二好些。她话多,热闹。”
“你也好。”小满忙说,“我……我一看见你,就想起我娘。”
“你……”奴兀伦笑笑,“我死时也才二十出头,有这样显老么?”
“不是的。”小满又说,“我是说我娘,她也是犬戎人。”
“嗯?”奴兀伦有点意外,“犬戎的女子嫁到中原,倒是不多见。”
“是。”小满想起了幼年的家,剧变以前,原是那样的和睦美满,“我爹和我娘,他们……”
话刚出口,忽听见野店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一大汉高声道:“什么厉不厉鬼的,这小娘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一听这话大不对劲,奴兀伦和小满同时变了脸色,纵步一飞,直奔店门口去!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求你们帮帮我……”温苓被一帮不怀好意的恶汉围堵在墙角,已是吓得脸色惨白。
“嘿,这不巧了,哥几个正是往西北去的。”一秃头汉子满脸淫笑,凑近温苓的身,“你想要哥几个,给你那萧什么的情郎报个信儿……总得让哥们儿吃饱了再上路吧?”说着就开始解裤腰带。
“不不……不要!”温苓拼了命的推拒,可她本就没什么力气,又在路上消耗了三天三夜,此刻被那秃头汉子压在墙上,如何能挣脱得开?
正撕扯间,忽闻见“嗡”地一声,一道寒练由远及近疾飞过来,随后荡开一记横斩,混浊的血雾狂喷而出!
再定睛看时,那汉子一颗光秃秃的脑瓢,早不知砍到哪里去了。
小满抖了抖染血的长剑,剑从上涌出阴森的紫焰。紧跟着一片剑影闪烁,鬼步纵横,穿梭在惊恐逃窜的人群之中。不过弹指一挥间,已是将满屋子的绿林豪客杀了个干干净净。
“师父。”小满退开两步,给奴兀伦让出一条血路。
温苓环顾一屋子支离破碎的尸首,满墙满地都被鲜血泼了个透红,一抬眼,又对上奴兀伦杀气四溢的面容——
她明白,自己怕是大限将至了。
第59章 长留(三)
“嚯……”
奴兀伦身影一虚,如火似电直逼近温苓眼前!
鬼手疾张,又一次紧扼住她的咽喉,指尖渗出锋利的鬼火,在肌肤上烫出一道道淤紫的烧痕!
温苓感到锋利的恶寒一涌一涌戳在心口上,阴力比三日前还要沉重许多。可如今她早已透支了气力,连知觉也沦于麻木,竟是觉察不到太多的痛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