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有毒。
这点毒素对柳闲毫无影响,可另外三个人呢?一个是药罐子泡大的病秧子,一个是先天灵脉损坏的小公子,还有一个是未来才会可期的弱小兵蛋子,任谁也扛不住这股夹杂着浓烈毒气的风。
谢玉折被他捂着嘴情况还好些,但也撑不了几分钟,而真周二人被刺激得吸了一大口,浑身脱力,直接扑腾地倒了地,差点溅了他满身的泥水。
“着了道了,这是烂漫香。”柳闲手一松,谢玉折也跟着倒了。他单手揉了揉烦躁跳动的太阳穴,无奈摊手道:“诸君,祈祷梦里能相见吧。”
他扫视了眼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很不雅观衣服还都变得脏兮兮的三人,食指轻点下唇思索片刻,最终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张小床,铺好被单后,规矩地睡了上去,又给自己拉好了被子,设下结界,一手抱着腹,一手握着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变出来的古朴长剑,安然地闭上了眼。
这柄剑和他先前召出来的所有剑都不同,他用剑意凝成的心剑像冰一样透明寒冷,而这柄剑是骨色,和他刚从春山上下来时取走的是同一柄,想必这就是仙剑不周的真身了。
谢玉折原本已经神志不清,可突然看到自己身旁多了一张床,床边围满了晶莹的小剑,从剑身的缝隙里还能看到一个已经闭上眼、好好地盖着被子、像在家里睡午觉的柳闲……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无意识的时候吃了毒蘑菇了。
或者柳闲刚刚悄悄吃了。
柳闲朝他身上用力丢了一个麻袋,没好气儿道:“看什么看呢。”
谢玉折强打着最后一丝精神气,诧异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睡觉?”
“救人啊。”柳闲瞥了眼中了幻毒后的谢玉折,提醒道:“你现在还有心思问问题,昏过去之后去的可是真能要命的地方。我们本来就在无为天,现在就要沉入无为天里的梦境,梦中之梦,要是醒不过来,你这辈子都完了。相逢一场,我友好提醒你一句,要是不想变成痴呆,待会遇到了可疑的人,直接杀了就好。”
谢玉折疑惑又惊悚地看着他。
待会儿要去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若实在不会辨别梦里人的好坏,只要不是我,皆可杀之。”柳闲微勾起唇角,浅笑道:“不过你也杀不了我就是了。”
谢玉折眸光闪烁时,周正冷淡的眉眼就少了不少疏离。看他嘴唇翕动还想开口,柳闲业已嘱托完了,没时间等他,便一个剑柄下去把这人劈昏了。
主角不愧是主角,灵海被花妖蚕食,另两人都昏了好半天,做了好久美梦了,他却还有力气想闲事。
柳闲躺在床上,细致地朝四周探出剑意。再一次确定了周围设下的隔绝结界起效之后,他卸下了经脉里的护身屏障,缓慢而长久地吸入清甜诱人的烂漫迷香。
直到身体变软好似棉花,视野黑斑点点直到无物可见,他仍在后悔自己挖人坟的莽撞,暗骂自己真是欠了这几个祖宗的,还要主动中毒去救人,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确欠了人祖宗的。
真乐章,难道是你吗?
是你在怨当年事,恨我杀了你,让你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或者说在十八层地狱下受尽苦楚吗?
不应该啊,真伤脑筋。
地北东兰湖里有一种花名为烂漫,艳丽无方,却因为生在水之中无人能观赏,孤芳自赏太久,怨怼丛生。执念驱使他们幻化为妖,上岸以香惑人,只为让人沉入长满了烂漫花的幻境中。
而后有人入水摘花,提取花瓣精华制程烂漫迷香,辅之以法咒制成美梦,让人长睡不醒。
活了上千年,柳闲知道自己名不副实,慈悲善良正义都不是他所拥有的美好品质,那是上修界吹出来的柳上仙。作为一个合格的炮灰,任务还是杀主角的这种,他没什么美好品质,独独有一颗锤打了上千年的钢铁雄心。
他的意志极强,灵海达到了几乎没有外物能入侵的极端稳定。因此,迷香奈何不了他,救人的重任自然担在了他肩上。
等到再次有力气睁眼时,他已经沉入了烂漫花的梦乡中,四周果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三个小祖宗也各自去了自己的梦中之地,不见了踪影。
好在他早在解谢玉折的同心护身咒时,顺手给他装了个追踪咒,一路寻去,还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处气派的宅邸。
府门宽广,匾额上书“国师府”三字,龙筋铁骨,赫然显眼。府院由高墙围起,红墙绿瓦,方方正正;两只双目炯炯有神的石狮子立在大门两侧,威严到了不可侵犯的程度,而谢玉折竟就在里面。
他是梦见了这座府吗?这里就是和雍国国师的居所?
柳闲推开朱漆暗红的府门,进门则见游廊,灯笼一路高悬。廊外小溪淙淙,转角处陈设雅致,假山环抱其侧。
国师品味挺好。
他一路向里,飞燕画廊,主厅嵌着大颗大颗的夜明珠,明灯璀璨,借光可见,屋外空地上有一人在练剑。
谢玉折身姿挺拔,手执长剑,身上衣服已和入梦前已不同。他穿的并非黑色劲装,而是宽松的棉袍,像是为了在家中练剑特意穿上的衣服,这样穿能更好地伸展筋骨。
吸入烂漫香之人会忘了现世之景,只把美梦当真实,沉溺于温柔乡中,最后灵魂被食尽而死。只有意识到一切不过是场镜花水月,杀了梦境中的妖邪,才有可能从梦里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