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笑听着。
应翰池冷笑:“眼睛是半夜睡觉的时候被人戳烂了才蒙上的吧?小心过几天耳朵鼻子也都——啊!!!”
无风无雪之冬,书生瞬间没了眼睛。
四人五官横飞眼白通红地盯着柳闲,他却恍若未见:“想报仇,你们做不到。去求天不生的宗主顾长明吧,让他来杀我——”
“如果他还敢见我的话。”
说罢,他弯下腰,把昏迷不醒的谢玉折从地上捞起来。
不周再度化成寒镜,他刚要踏入,又回过头拎起瞎书生的衣襟,把他因痛苦佝偻的脊背捋直,温声道:“一天之内,愿应秀才平安赶到皇宫,在下先走一步。”
应翰池目眦尽裂,却突然感到身上一轻,疼痛减轻一半。他正打算在这疯子走后就逃跑,没想到人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柳闲对自己的恶毒手段很是歉意:
“你骨头里被我埋了剑意,它能镇痛,但一天内要是不由我亲自取出来,它会碎成细针,你的死相会很难看。”
他从容离开,只有一声轻笑回荡在连风都没有的荒野间:“而且仙的剑意会带入轮回。”
*
谢玉折脑袋一片混沌,只模模糊糊听到有个声音说什么“我让你活着不是让……”然后,然后他似乎悬空了?
在路上他被人追杀,那几人却不给他个了断,反倒一刀一剑地折磨他。他凭着一口气硬扛着,直接被痛晕厥,可现在身上的伤口居然全没了。
四肢百骸仍叫嚣着幻痛,大脑还因为剧烈的刺激变得一团浆糊,可身边似乎还有别人,一个不会让他戒备,反倒放松的人。
谢玉折艰难地往上看去,对上了一双沉睡的眼眸。那人睫毛浓密,眉间有一道朱砂痕。
和他面对面的,是一张薄情又多情的脸,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柳……”他干涩着嗓子开口,那人已经迅速把他的头扭了回去,他疼得闷哼一声。柳闲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块陶瓷碎片,尖刺抵上了他的喉咙,冷声说:“别动。”
他像一只受伤后被蛇捡回巢穴的雏鸟,柳闲是蜷在他巢穴树枝上的毒蛇,即使危险,却陪在他身侧。
残存的疼痛让他重重咳嗽着,紧绷的心弦却放松了,强忍了许久的疲惫和痛苦在看到柳闲时如暴风雪卷土重来,愈演愈烈他不可挡,谢玉折哽咽道:“柳闲,我好疼。”
瓷片落在地板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听他喊疼,柳闲很没好气地说:“乖乖受着,长个记性,谁叫你不听话。”
要是柳闲能像小时候一样,哄哄他就好了。谢玉折又揉了揉自己的头,小声问:“能不能摸一摸我?柳闲,我真的……好疼啊。”
柳闲低头看着他泪光朦胧的双眸,和因痛苦皱起的眉心,神色复杂地抽了抽嘴角:“不能。”
好吧。
谢玉折觉得身上更疼了。
他再看过去时,那双眼睛又被蒙上了。柳闲斜倚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刻他觉得这块布无比碍事,生了想要把它扯下来的念头。
但他不能惹他生气,柳闲光是坐在这里,已经让无数个瞬间变得安心。谢玉折懵懂地说:“原来人死后就能回到家中。”
此时他无心无力,视野被血溶成一片秾丽的红,针刺灼烧之际,还好,身旁有一道冷溶溶的月。
柳闲闭着眼,并不想搭理这个弱智的问题。
“柳闲,可是你怎么也死了。”谢玉折的声音断续又虚弱,低喘了好几口气后,他落寞地说:“我……不想你死。”
柳闲怪异地盯了他一眼,叹了口惋惜的气:“恩将仇报,小白眼狼。没想到我好心救活了个咒我死的傻子,心酸啊。”
“?”
这样轻佻狂妄,皎皎月色一下消散了,变成了刺眼的日光。不过都很亮,倒也没什么区别。
原来他救了我。谢玉折艰难地说:“多谢你,以后我一定会报答。”
柳闲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他压根不在乎地说:“你身上的外伤没剩多少,可气血却实打实没了。好好睡一觉,别不小心死掉了。”
他站起身,谢玉折想抓住他的衣袖,终究只是无力地拂过。他的语调温软而祈求:“能不能别走。”
“我没说要走啊。”捋顺自己的衣服下摆后,柳闲又坐下来,不解问:“所以你是还想要我做什么?有报酬,我就做。”
其实他起身的时候是真的要走,可谢玉折这副模样……罢了,那就多坐一会儿,直到他睡着吧。
谢玉折却以为是自己又错想了柳闲,他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你知道,谢府如今怎么样了?”
柳闲指了指床:“是你爹让我把你抛尸于此。”
谢玉折长舒一口气,原来他真的回家了。
柳闲取出手中金瓶子的药塞进他嘴里,钳住下巴让他强行咽下去,如此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他轻轻抚摸着谢玉折散落的长发,笑问:“你说以后要怎么报答?”
吃下这颗药后,谢玉折奇异地发现,自己突然就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了。
不知道是药能镇痛,还是柳闲手掌下锋利的温柔。
他知道,要不是柳闲及时赶到,他现在指不定已经命丧黄泉,就算活下来也是个残废,现在却都大好,肯定也是柳闲用了秘法将他治愈,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损耗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