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种处置毫无根据,难道一个人的性命不该有专门的知府衙门去判决,而仅仅凭藉一本被称为“天命”的书上出现的字迹,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吗?这样不妥,他相信柳闲也是这样想的。
柳闲曾说,自己不是真仙,而他会成为真仙。那时候谢玉折总是不理解,他已经不老不死,有着能搅动天地的实力,难道还算不上是仙么?天底下除了神仙之外,难道还有那个凡人能做到这种事吗?顾长明是凡人届中公认的最强者,不论实力单论气场,他的气仍比柳闲低下一级,能被他稳稳压制。
但柳闲的气又和步千秋的不同。
此刻谢玉折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属于地上唯一的仙,上仙柳兰亭的仙骨,在他刚飞升时,就被他的夫子步千秋蒙骗,被他挖了。
方前辈的嘱托太诚挚,谢玉折知道其中不含欺骗,也知道利害关系。但他真正爱着一个人,其中种种,对柳闲的种种,并不是要用利益来权衡的,那便不是真心,而是交易了。他苦寻多年想要找回柳闲,想要陪在他身边,虽然他的私心想要柳闲的爱,但他并非是在向柳闲索取爱,也不是想要用自己的爱,压得柳闲喘不过气。他只是希望柳闲能把他当做同阶的人,而非活在他守护下的小辈。
他希望对他多一些心意,哪怕只是一分也好,而后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他会很开心……而不是这样,每到生死攸关之时,逼走他,而后独自一人面对风暴。
我们携手看尽满城落花,也该齐心迎接随之而来的风雷。
即使周围有再多的阻碍,谢玉折已经不是十七岁的那个人,他在春山之下待的那么多时日,就是为了能说出一句“柳闲,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要和你一起。”眼前无边境桌案上放着的再坚硬的刀刃,由他轻轻一捏,也会化为齑粉。
剑刃?
谢玉折粉碎了这把寒刀。
他松了紧握着青筋暴起的双拳,朝看不见的远方认真地鞠了一躬:“前辈,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指点,玉折一定不负所托,安危与共。”
和悦的女声浅浅笑了:“我只是让你不要去。”
刀碎之后,眼前的重重相对的镜面果然一层又一层的消散了。方霁月借用杨家的力量做出来的幻境,其实是杨老板曾经载他坐过的青鸾车。当时他所见到的这辆车装饰华美,虽然在外看着空间小,进入里面却别有洞天,什么稀罕物件都有。除开做生意的时候,杨徵舟常年生活在上京的郊县处,看着倒是低调,不过可能光是那一辆车,就能在皇城买下十套大宅院了。
而此时不知道是何缘故,这辆幻境做成的车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掉落在地上的一把短刀。空空如也的内饰里,唯独出现这样一柄粗糙生锈格格不入的小刀,就差把“是我是我,我不属于这个地方!”写在脸上了。所以造物主并没有真正用心去捏造这个幻境,亦或者方霁月并没有进入过那辆车,于是车内唯一存在而境中车内并没有的短刀,就只可能是它了。
方霁月想要他去寻柳闲。
“他太孤单了。你是个好孩子。”那个女声最后说。
她方才提到了灵泉。
听闻有界山上有一灵泉,泉水清透蕴灵,却不似旁的山泉一般沁凉,温热的清泉引得来访的修士大为好奇,有胆大的修士舍身尝了几口,修为顿时提升了不少,惹得无数人艳羡。灵泉的增益迅速传遍了各地,名气愈盛后便被称为神赐,伴随而来的是大小宗门散修的踏足。最后灵池损,灵泉干,尝过灵泉的人遭到水中慢性毒的反噬,渐渐灵力散尽,谁都没讨到好,此番惨案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去那个地方。有人说,那的确是神赐,不过不是祝福——
而是诅咒。
*
有界山,灵泉。
穿着绿褂长裙的女子在山间漫步。她用一支瘦梅簪随意挽起满头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鬓边,随着莲步微动,在山间氤氲的雾气中,她好像随风微晃的病美人。
在她身后略退一步同行着的另一人,鸦羽剑穗在腰间扫来扫去,红绸白衣,右手腕像没有骨头似的,手掌也随之微微晃动。
病美人用手帕摘了一片山上经年不败的绿枝,轻轻吹了口气,枝叶便枯萎了。她抬起手,已经干枯的枝条便接回了断裂的原处,千绿一枯,格格不入。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叮铃,问身后人:“小花,你为了他,已经决意到拔剑朝我了吗?”
小花……呃。
小花的脚步一滞,差点感觉自己也要和那个树枝一起枯掉了。
千柄剑已经收回心头,柳闲一摇一摆地走着:“不只是为了他。不然的话,您也不会帮我了。”
方才两人对峙之时,四周气压低的就好像马上就会开始一场能令山崩地裂的大战,可此时病美人能够轻松压制第一仙的气势已经消失,身上只有一双灰瞳依旧,而两位仿佛有着血海深仇的仇家又想没事人似的,清闲无事,走在山里春游。
“你要做的事,我没做过,也没见别人做过,我觉得新鲜,只是想推你一把,加速看看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柳闲踢开了脚边的石子,小石子叮咚一声坠入了溪水中,他嘟囔道:“应该不赖吧,毕竟我都这样了。”
步千秋随口一说:“无论我换了多少张皮,做了多少功夫,领悟画皮之术几千年了,我还没找到不用外物就改变双目的方法。眼睛变不了,个性应该很难改变吧,你还是和我当初瞧上你的模样一样,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