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钮祜禄氏的事,太皇太后怨皇上处置太重,不管不顾就把钮祜禄氏一撸到底打了自己的脸,直接导致皇上过来请安,太皇太后托病不见。
其实只要皇上先服个软,认个错,给足太皇太后面子,太皇太后心里的气也就消了。
可在皇上心中,薨了的仁孝皇后比太皇太后辛苦培养的接班人,乃至钮祜禄氏背后的遏必隆和整个钮祜禄家都重要,皇上觉得自己没错。
祖孙俩这就僵住了,再加上六年前皇上刚刚亲政时的一点积怨,硬是拖到今日都没办法和解。
太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劝皇上吧皇上觉得自己没错,甚至认为只给钮祜禄氏降位份都轻了,都是给足了太皇太后和钮祜禄家面子,依宫规就该杖毙。
劝太皇太后,她不敢。
急得嘴里都起了燎泡。
“太皇太后教训得是,臣妾这就回去整治。”
太后找机会要溜,又被太皇太后叫住:“我说完了吗,你就要走!”这一个个的看她老了,都不想理她了是吧。
太后屁股才抬起来,又坐下:“请太皇太后示下。”
太皇太后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都发不出来:“你也是做皇祖母的人了,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心呢?”
您的心太宗皇帝和曾经的睿亲王多尔衮都猜不透,她还是不要费那个劲儿了,于是太后直接跪下请罪。
恰在这个当口,门外有人禀报:“皇上来了。”
太后跪着长出一口气,总算来了!
谁知太皇太后闻言脸上半点喜色也无,板着声音道:“就说我病了,不见人!”
太后:那我算什么?
罢了,太皇太后受了大半辈子的苦,上了年纪越发刚愎自用,她想说什么随她好了,自己权当没听见。
就在太后准备忍气吞声,独自面对太皇太后的怒火时,苏麻喇姑笑着走进来说:“太子一并来了,太皇太后也不见?”
太皇太后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太后觑着太皇太后的神情,忙道:“这会子太阳都上来了,正是暑热蒸腾的时候,太子才出满月,还请太皇太后垂怜。”
慈宁宫与慈仁宫一个在最西边一个在最东边,往来并不近便。
太皇太后瞪着跪在地上的太后:“起来吧。”
而后抱怨:“就你会装好人。”
从前太皇太后总觉得太后是个蠢的,可自打太后明目张胆地偏帮皇上,几次手法都颇为高明,太皇太后反而有些欣慰。
太后虽未得过她的调教,却也跟在她身边许多年了,近朱者赤,耳濡目染,终于学得聪明起来。
正好抵消了培养钮祜禄氏失败的挫败感,太皇太后觉得自己没问题,是钮祜禄氏自己蠢罢了。
心中气消了一大半,脸色好看了不少。
那边苏麻喇姑还没说话,太后已然站起身道:“快,快把太子抱进来,让老祖宗见见重孙!”
太皇太后嘴上说着自己老了,却很不喜欢别人说她老。可今日听见太后称她是老祖宗,心中非但没有半点不痛快,反而觉得很舒服。
四世同堂,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太子之前虽然已经有十个孩子落生,可在太皇太后心里,只有嫡出的皇子才算她的玄孙。
想起前年夭折的承祜,太皇太后眼眶都湿了,多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那时候她怨皇后没福气,又何尝没有怨过自己。要是她不曾出宫避暑,或者不让皇上跟随,也许承祜就不会死。
不过太皇太后这点眼泪,在见到活泼爱耍宝的保成小朋友之后,忽然变得汹涌起来。
笑到泪失禁。
保成小朋友一落生,太皇太后就病了,一病就是个把月,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康熙抱着保成小朋友走进屋中的时候,太皇太后还有点端着,看见随后进来的郝如月,脸色就更难看了。
奈何保成小朋友足够给力,看见太皇太后眼睛便挪不开了似的,哼哼唧唧想让太皇太后抱。
太皇太后今年六十出头,因常年操劳,老得自然快些,此时满头白发。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话放在太皇太后身上依然适用。只不过美人迟暮,再加上身处高位手握权柄多年,眼角眉梢都透着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在来的路上,郝如月心里也有些打鼓。比之老妇人,保成小朋友明显更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所以自己不抱他的时候,保成小朋友就喜欢让丁香或者芍药抱,而不是松佳嬷嬷。
丁香和芍药都有自己的差事,不可能整日陪伴。有一次乳母去吃饭了,丁香和芍药也不在旁边,松佳嬷嬷抱得久些,保成小朋友竟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小孩子对着老人哭会被认为老人寿数将尽,总是不吉利的。
在慈仁宫,保成小朋友见过年纪最大的人便是松佳嬷嬷,可松佳嬷嬷也还不到五十岁,郝如月很怕保成小朋友见到太皇太后会害怕哭闹。
然而并没有,保成小朋友似乎很喜欢满头白发的老祖宗,郝如月不禁感叹,果然血浓于水。
抬眸见阳光洒进屋中,照得太皇太后头上的那只凤钗熠熠生辉,把满屋都照亮了似的。
低头再看哼哼唧唧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保成小朋友,郝如月心中好笑,什么血浓于水,分明是布灵布灵的诱惑。
太皇太后是寡居之人,按理说不应该再戴如此璀璨的凤钗,偏今早太皇太后起床便有些郁郁,说梦见了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钟情海兰珠,对当年的太皇太后那是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苏麻喇姑知道太皇太后对太宗皇帝有心结,便想哄着太皇太后开心,故意在妆奁里放了一只多宝凤钗。
太皇太后赌气让戴上,还问旁边服侍的好不好看,众人自然都说好看,太皇太后便说好看就戴着。
正是这一支多宝凤钗,在夏日骄阳的加持下,充分引起了保成小朋友的注意。
小孩子总是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况且那凤钗够大也够精致,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太皇太后见满屋子的人,有太子的乳母,有太子的小姨,还有皇上和太后,可太子只看着自己,只想让自己抱,早把昨夜梦到太宗皇帝的不快,和对皇上、太后的埋怨忘到了爪哇国。
太子选她,有眼光。
到底隔辈亲,太皇太后也端不住了,忙让苏麻喇姑去了自己手上长长的护甲,又净过手,这才接过了保成小朋友。
然后保成小朋友的注意力,又被太皇太后缠在手腕上的珊瑚串珠吸引了目光。太皇太后也主意到了,便让苏麻喇姑取下串珠给他玩,保成小朋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非常给面子地咯咯咯笑起来。
奶团子能吃能睡,白白胖胖,标准的三头身套在鹅黄色小兔子连体衣中,圆滚滚躺在太皇太后的臂弯里,长长的兔耳朵垂着,怀里抱着珊瑚串珠和一只鹅黄色的绒布球,太皇太后越看越喜欢,连声说:“是个有大福气的。”
玄孙如此可爱,如此与她亲近,连带着太皇太后看皇上都顺眼了许多,皇上难得凑趣儿说:“皇祖母抱着他可要小心了,这家伙有独门绝技。”
说到这里,转头看郝如月:“你看他又愣着不动了,是不是憋着坏呢?”
郝如月一看就是,很怕尿在太皇太后身上,才要伸手去接,便见太皇太后麻利地抽出塞在连体衣中的尿布,只见一条水龙喷薄而出,正赶上宫女进来奉茶,被水龙喷了一个正着,“哎呦”一声差点摔了茶壶。
太皇太后哈哈哈笑起来,直笑出了眼泪:“这个绝技好,小孩子尿得远,会带个弟弟来,皇上很快又会有儿子了。”
话音未落,钟粹宫报喜之人已然追到了慈宁宫,所报之事正与子嗣有关,原来是荣贵人再次遇喜了。
太皇太后大笑,抱起爱新觉罗招弟,不是,是抱起保成小朋友狠狠亲了一口:“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保成啊就是个有大福气的!”
众人纷纷起身,给皇上道喜,给太后道喜,给太皇太后道喜。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不过大胖小子委实有些分量,太皇太后抱一会儿便累了,正好放在炕头上换尿布。
在太皇太后盯着乳母给奶团子换尿布的时候,皇上才又逮到一次说话的机会。
太皇太后闻言轻轻勾唇,出口却没什么好话:“就说皇上怎么想起带着太子来看我这个老婆子,敢情是遇到难题了。”
皇上谦虚地垂下眼睑:“除非遇到天大的难题,不敢扰了皇祖母清净。”
玄孙乖巧可爱,又天然与她亲近,似乎极喜欢她这个老祖宗。太皇太后爱屋及乌,这会儿看皇上都顺眼许多:“既是这样,我给皇上举荐一个人。此人能文能武,必能旗开得胜,一举剿灭察哈尔的叛乱。”
昨夜郝如月提醒康熙向太皇太后求教,康熙并没怎么放心上。毕竟他亲政之后太皇太后便退居二线了,这几年前朝的变化很大,太皇太后整日在慈宁宫养花逗鸟,朝臣都未必认得全。
今日携太子过来请安,不过是为着一个孝字,想借太子缓和与太皇太后的关系,求教倒在其次。
哪知道太皇太后信心满满,还真有合适的人推荐,便问:“是哪一个?”
太皇太后也没卖关子:“中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图海。”
是他?图海其人确如太皇太后所说,能文能武,极有韬略,康熙不是没想过用图海。可图海是极力反对撤藩的,还因此被申斥过,让他不免有些犹豫。
太皇太后也知道图海当初极力反对撤藩,曾经在朝堂上出言顶撞皇上,皇上心里别扭着呢。
可大敌当前,朝廷可用之兵都压在了南边,这时候对上蒙古铁骑,必须一击即胜,否则必成肘腋之患。
“皇上若不方便,便由我来出面与图海说。”太皇太后笑着用了一个激将法。
就怕年轻人面子酸,才骂了人家,没过几日又要用人家,皇上拉不下脸来。
康熙明知是激将法,还是道:“前朝的事,不敢劳烦皇祖母。”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皇上能想通就好。”
皇上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因为朝臣一句顶撞,回来气得饭都吃不下的少年天子。
她终于可以放心地退下来了。
等太子换好尿布,太皇太后又趴在炕沿上逗弄玄孙去了。
因为反对撤藩遭到申斥,还差点丢官罢爵,图海一怒之下称病。
本来是装病,可随着三藩之乱愈演愈烈,图海真气病了。
他早年打过仗,腰上和腿上都有旧伤,这一病连旧伤也跟着凑热闹,等皇上想起他找他谈工作,图海连床都下不来了,是被人抬进乾清宫的。
“事已至此,皇上让臣领兵,臣自当尽力。奈何臣这一身伤病上不得马,拉不开弓,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图海虽是礼部尚书,却也知道朝廷的可用之兵都在南线,北方空虚。
让他领兵,兵在哪里?
且他心中对皇上有怨念。
当初若非皇上一意孤行撤藩,吴三桂也不会反,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其实图海不是反对撤藩,而是反对立刻撤藩。
三藩以平西王吴三桂为首,吴三桂如今已经年过花甲,还有几年活头?等吴三桂一死,世子吴应熊人在京城,西南必然群龙无首,到时候朝廷再行撤藩,便是三藩反了,又能翻起多少浪花。
可皇上根本听不进去,以养不起三藩为由,执意撤藩,才有今日之祸。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图海力谏无果,心早随着病痛凉了大半,况且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确实无法领兵。
昨日康熙便派了太医到图海府上打探虚实,太医也说图海病得很严重,恐怕带不得兵。
今天一见,果然病得厉害,不过康熙召见图海也是有备而来,他适时抛出条件:“若朕有办法治好爱卿的病,爱卿可愿前往?”
他这病太医都说棘手,治疗起来颇费周章,没个三五年根本好不了。再等上三五年,黄花菜都凉了。
可皇上这样说了,他也不好驳回,只躺着道:“若皇上有办法治好臣的病痛,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