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一向看邢恕不顺眼的乔林川都觉得这回他做了件人事,带着所有人积极配合。
可很快,邢恕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叶西杳抗拒体检。
也对,一个恶魔怎么会轻易地参与这种事情?
邢恕也是脑子抽了,竟然在某一瞬真把叶西杳当成了人类,还想着抽血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没什么难度。
当听见整个部门都要去体检的时候,叶西杳当即小脸煞白,眼珠子转了好几圈,邢恕感觉他下一秒就要说“我要辞职”的话。
所幸邢恕还算反应够快,及时补了一句:“这个体检福利一年内有效,大家可以自行选择时间去医院。”
叶西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邢恕也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叶西杳接触多了,好像脑子都不会转弯了。
只要他多动一下心思就该知道,叶西杳是恶魔化成的实体,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眼耳口鼻都是假的。
从他身上抽出来的血也是魔气化成的,医院一查就会发现不对劲。
叶西杳怎么可能去体检?
首战失利后,邢恕调整了一下自己少见的轻敌心态,又想了别的办法。
由于不能被叶西杳发现自己被抽了血,他得背地里行动。
于是在某个午休的时候,邢恕哄着叶西杳去休息室里睡觉,自己手里拿了一支研究所给他提供的采血针,准备下手。
邢恕打开看到那针头的时候,心里边直冒火。
那么粗的针头,他们到底是要他采血,还是要他直接把叶西杳戳死?
但没办法,叶西杳好不容易睡熟了,事已至此,机会难得,硬着头皮上。要是叶西杳醒来发现不对劲,就骗他说这张床上有枚图钉。
好,心理建设已经完成。
邢恕开始动针。
可他还是低估了叶西杳怕疼的程度。
针头都还没戳破那层嫩肉,叶西杳就在梦中呜咽了一声,眼看着要醒来。
邢恕深呼吸一口,决定一鼓作气,结果叶西杳昏睡间翻了个身。
邢恕头一回做这种鬼祟的事,难得心虚,收针太急,戳到了自己大腿。
“嘶……”
两分钟后,邢恕一瘸一拐走出了休息室,把采血针直接捏碎了扔掉。
他就应该直接告诉骆以极,他干不了这事儿。
让邢恕上阵作战大杀四方他没问题,让他冒死潜伏以命换命他也没问题,但要让他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抽一管血,怎么就这么难!
果然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
太细致的活邢恕是干不了的。
再经过几天的复盘和思考后,邢恕决定改换策略了。
直接抽血比他想的更难,他倒不如让叶西杳自己释放魔气。
遇到危险自保的情况下,叶西杳肯定会出手的。就像那天那个闯入他家的跟踪狂。
于是这天,邢恕扮成了一个尾随叶西杳回家的跟踪狂。
在天色渐暗之际,他将叶西杳逼进了无人的巷弄。通过变声装置微调后的嗓音十分森冷喑哑,他对叶西杳说了许多听上去就很欠揍的话。
邢恕要的就是激怒叶西杳,让叶西杳动手伤他。
邢恕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方面是对自己有信心,确定他可以在任何恶魔手中全身而退。
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他想赌一把。看看叶西杳究竟是不是像研究所那些人所说,可能会对人类手下留情。
邢恕没想到的是,他又一次失败了。
而且失败得很彻底。
叶西杳完全不对他动手,即便生气或者害怕,在无路可退的境地之下,也只是摸出手机要打电话报警。
邢恕夺走他的手机,轻而易举地捏碎。他问叶西杳:“为什么不反抗?”
“我要是反抗,你会死的。”叶西杳瑟缩着,尽力往角落退。
“所以我问你。”邢恕逼问,“为什么不反抗?”
叶西杳说:“我不想。”
叶西杳想到那天被他失手打伤的人,心有余悸。他的力量对人类来说太难承受了。
邢恕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烦躁,连说话的音量也不自觉地拔高:“你不想?如果今天拦住你的是个杀人犯,他要杀了你,你也不想反抗?你觉得这样就是善良?”
“不是的,跟善不善良没关系。”叶西杳说,“我只是不想因为你这样的人坐牢。”
不光是可能吃牢饭的问题,叶西杳担心如果在外面爆发魔力,说不定又会像上次一样触发什么警报,引来什么驱魔师。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不想改变安稳的现状。
听到他的话以后,邢恕却迷茫了。
和叶西杳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其实邢恕总在困惑。叶西杳时常会说一些听起来很合理,但却非常荒谬的话。
这一刻,邢恕已经忘了要采集魔气的事,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恶魔伪装无害单纯到了这种地步,那他确实已经算得上是人类社会里的良好公民。更何况,叶西杳看上去也不大像是伪装。
就在邢恕思考叶西杳为什么会笨到连反抗都不会的时候,眼前忽然乍现一片白光。
紧接着,他的肋骨传来一阵刺痛。
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叶西杳就这么逃掉了。
而邢恕则被“闪光弹”“电击枪”“防狼喷雾”等一系列小玩意儿给洗礼了一遍——他对这些东西很眼熟,因为都是翘首旗下的一些黑科技小品牌,估计是乔林川和陆蔻给叶西杳准备的。
还好邢恕今天为了不暴露,里外里穿了三件夜行装,面罩也戴得很牢固。
否则还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遭受防狼三连击,邢恕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片刻后大笑了起来。
好得很。
他又低估叶西杳了。
这小恶魔的聪明劲儿总是用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
-
采集魔气的计划失败了,但邢恕在给骆以极汇报的时候,心情却不错。
骆以极听完他这一个月以来的种种行动后,沉默了良久。
邢恕以为他得发表一些对恶魔的新看法,结果却听见骆以极问他:“你为什么会搞得这么复杂?”
邢恕没有回答。
骆以极又说:“我以为对你来说,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制造一场意外,无论是爆炸还是火灾又或者干脆高空坠物砸下一把大刀,砍在恶魔身上,反正他的实体一受伤,现场必定留下大量血迹。而只要你不出现,他就不会怀疑你。”
邢恕依旧没有说话。
“你甚至宁愿假扮尾随者,弄得这么复杂。”骆以极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邢恕,你鬼上身了?”
“啊。”邢恕的声音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因为我心软了,不想看他受伤。宁愿冒着自己被杀的风险,也要绕这么一个弯。说不定我已经受到恶魔的蛊惑,杀他的心在动摇。”
骆以极噎住:“……”
邢恕语气淡淡:“你不就是想听我这么说?”
“那还真没有。”骆以极叹了一声气,“这世上最不可能被恶魔蛊惑的人就是你,这点我还是有信心的。只是……你没有发现吗,你的态度在转变,行动方式也变温和了。我很惊讶。”
“我在报告里已经说明了,叶西杳对人类没有攻击性——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因此我没有理由对他采取过于极端的手段。”邢恕道,“但他留在这里的意图我仍旧持最消极的态度,我会继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要发现他对人类有威胁,我会立刻杀了他。”
骆以极:“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这句话说完,他们都沉默了很久。
忽然,邢恕笑了一声:“可是你真的信?恶魔居然有人性。”
“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只有结果才能说明一切。”骆以极意外的严肃,“我只能说,如果叶西杳能够维持‘人性’,如果他体内真的有‘净化’的力量,我会很感谢他。”
相信一个恶魔可以保持人性,相信他不伤害人类,甚至可以在人类社会里相安无事地生活。这不是为了给叶西杳开脱。
而是他们默不作声的那一刻,心底暗生的希望。
戮魔阵迟早会反噬的,除非邢恕未来都可以眼睁睁看着魔物伤人,而自己袖手旁观,否则他终究要迎来那一天。
魔气入侵,占领人类的灵魂。他将成为半人半魔的异类。
没有驱魔师可以接受自己变成恶魔。
所以从很早以前,邢恕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像他母亲薛泯一样,走上那条老路。
但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恶魔也能保持人性,又或者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叶西杳真的可以净化魔气……
“一定要采集魔气才行,无论结果如何,我们总要早做打算。”骆以极再次把话题绕回去,“如果你不方便下手,我这边来安排。”
这一刻,叶西杳已经不仅是一个任务目标,他同时还代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
人类在魔物面前脆弱渺小,如今有邢恕在,尚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
倘若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下一个戮魔阵的拥有者什么时候出现?人类又要这样心惊胆战到何时?
叶西杳的出现既是一个危险信号,又是一个重大契机。他们需要把握。
邢恕明白骆以极所谓的“安排”是什么意思,小到路边野狗追着咬,大到卡车迎面撞上,都是有可能的。
但邢恕总觉得,叶西杳那个小身板,扛不住这么折腾。
尽管他应该明白恶魔的实体受伤了也会很快痊愈,可最终还是说:“别动他,让我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