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搭话的那个研究员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我……我没得罪你。”
邢恕:“我知道。”
他的语气里有完全不像他本人的谨慎,带着前所未有的礼貌姿态,对几位在他面前稍显怯生生的研究员颔首点头,说,“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这些样本可以用吗?”
大家下意识齐齐看向邢恕取到的样本——
恶魔的血液,唾液,一小撮头发。
按理说这些当然都是很好的样本,只是因为取到的量都非常少,尤其是血液,原本计划里最低需求是10ml,但邢恕带回来的恐怕连2ml都够呛。
他担心不够用。
——不够用就直接采取余猎风小队的那三个行动方案就好了,保证能够取到量大又丰富的魔气样本。
为了避免安全局的人说出上述的话,邢恕在研究员回答以前,又一次主动开口:
“如果这些不够,可以先检查我的身体。”
众人皆是一愣。
魔物研究所的杨相尺历来讨厌邢恕这个凶狠霸道的驱魔师,但又对恶魔样本非常执迷,所以问了句:“检查你的身体?什么意思?”
邢恕说:“十五分钟前,我被他攻击过,身上应该还残留不少魔气。”
这话说保守了。
事实上,是他趁叶西杳昏睡的时候,想要在不伤害叶西杳的前提下取得尽可能多的魔气样本,思来想去,就恶向胆边生地把手伸向了叶西杳的裤子里——jing液想必也是很好的样本。
可惜偷袭失败。
他把睡梦中的叶西杳给惊出了条件反射,被狠狠踹了一脚。
邢恕初步估计,这一脚所带的魔力,起码是上次叶西杳攻击那个跟踪狂的五倍有余。
看来在叶西杳的潜意识里,邢恕比跟踪狂还危险。
“什么?!你被恶魔攻击了?”一旁的骆以极显然更关注这一点,急忙抓着邢恕仔仔细细打量,结果被邢恕拂开。
“抓紧时间。”邢恕非常自觉地脱掉上衣,把自己当作了实验用品,往实验室里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某个桌面一趟,“来。”
杨相尺吓了一跳,提醒他:“那是解剖台,你在那里躺着会很难受。”
“在哪都一样,别废……”邢恕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这也算是有求于人,于是闭了嘴,换了个语气,缓和道,“那你说,躺哪儿?”
太可怕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了这个念头。
难道邢恕是被恶魔给打傻了吗?
他的态度好得有点像回光返照了。
“请跟我来。”
只有杨相尺还记得观察魔气刻不容缓,她也顾不得对邢恕的偏见,带着邢恕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其他研究员也立刻跟了上去。
事实上邢恕的考虑是很周到的。
他身上残留的魔气确实很多,加上他来得也及时,不像上次那个人身上的魔气已经快要消散。这次杨相尺提取出了足够的观察样本。
与此同时,柳昶等人也把邢恕带回的其他样本做好了保存措施。
一个小时后,观察室的门打开,邢恕走了出来。
他脸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不难看出,他心情还不错。
因为杨相尺刚才明确告诉他,从他身上取到的魔气已经足够他们用作实验,而其他的样本还可以用作之后的补充实验。
虽然邢恕带回来血液数量少,所幸采集的样本还算丰富,唾液和头发补足了数量上的欠缺,反倒歪打正着,让他们得以进行更多维度的观测。
如无特殊情况,暂时不需要再另外获取叶西杳的身体组织。
听到杨相尺说完最后一句话,邢恕对她说了声:“好,多谢。”
杨相尺惊掉了下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拉着旁边的人小声问:“他刚才是对我说谢谢了吗?”
旁边的人反应不比她小,同样也惊恐道:“好像是。”
邢恕没再管他们,穿好衣服潇洒离去。
但刚走出观察室,骆以极第一个迎了上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去。
“怎么回事?你暴露了吗?恶魔对你产生怀疑了?他怎么会突然攻击?”
骆以极脑补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打斗,自己把自己吓得满身冷汗,话也密集起来。
在外人眼里,邢恕只是一个因为强悍而被安全局奉为上宾的驱魔师,所以在刚才听说邢恕身上有残留魔气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抓紧时间观测。
但骆以极和邢恕的关系却要深厚的多,自然也更担心他个人的安危。
不过,他在这头心神不宁地担忧半天,邢恕却优哉游哉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打着哈欠:“没暴露,严格说起来,他什么都还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为什么攻击你。”骆以极愣了愣,“你到底做了什么?”
邢恕懒懒说:“总之拿到样本了,方法别管。”
“……那你的伤呢?就这样没问题?要不要去医疗室一趟。”骆以极总觉得邢恕肯定瞒了他什么。
“不用。”邢恕满不在乎道,“断了两根骨头而已。”
骆以极喊了声:“什、什么?!”
“嘘。”邢恕揉揉耳朵,“太吵了。”
骆以极气得头顶直冒烟:“你骨头都断了,还不去马上去医院,坐这儿当大爷就能好了?”
“我等结果。”邢恕的回答非常简洁。
骆以极顿时不说话了。
他平静下来,才发现邢恕今天有诸多不正常之处。
从对大家过于礼貌的态度,到主动成为实验观测对象,以及现在,被恶魔打断了两根肋骨居然不见愤怒的迹象,还好整以暇地等待最终结果。
哪一点看着都不像邢恕了。
“对了。”邢恕忽然又说,“你把叶西杳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再拷一份给我。”
骆以极已经对他的不正常感到麻木了:“你上次不是说看了没用,还把它撕毁了。说什么反正恶魔不都是那样……”
“他不一样。”邢恕指节点点桌面,打断骆以极,说,“再给我看看。”
骆以极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好像有答案了,不打算汇报一下?”
“还只是猜测,需要更多证据支撑。”邢恕也回看他,把骆以极的试探给堵了回去,“你要是很闲,就去实验室监督他们,早点出结果,你就能早点听到我的答案。”
骆以极知道邢恕在这方面的审慎,如果不是极有把握或者有充分理由佐证,他一般不会直接汇报,否则过多的信息只会干扰任务进度。
这时,骆以极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邢恕的左手。微微一怔。
邢恕常年戴着手套,不分季节,但之前为了不引起叶西杳的怀疑,所以暂时绑了纱布,伪装成受伤。
不知何时起,邢恕把纱布拆了。
那原本继承了戮魔阵的掌心,如今只剩浅浅两道红痕,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他掌纹太深,不会往别的方向想。
可骆以极最清楚,从邢恕十五六岁开始,他的戮魔阵眼就越来越深,已经和邢恕的骨肉密不可分,随着他驱魔次数增加,范围也越来越大。只要阵眼扩散至心脏,反噬就将不可逆转地迎来大爆发。
现在的戮魔阵浅得几乎看不见,必然是邢恕做过了什么。
骆以极刚想开口问,却见邢恕看似无意地盖住了左手掌心,眉眼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邢恕:“好奇?”
骆以极:“很难不好奇,但你不愿意主动说,我也只能憋着。”
邢恕:“挺好,继续憋着吧。”
骆以极:“。”
-
一个小时后,检测结果出来了。
叶西杳的报告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是[魔气检测报告],一个是[样本检测报告]。
两份报告出来的数据结果完全不同,这不仅让办公室里的邢恕和骆以极错愕,也惊动了整个安全局。
“首先可以初步确定,叶西杳的魔气中确实存在两种不同的能量,其中一股能量也确实可以净化魔气,也正因如此,两种能量在他身体里达成了奇特的平衡,这大概就是叶西杳作为一个强大的恶魔,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杀戮的原因。他的自我平衡使得他有别于一般魔物的嗜血本性。第二点则是……”
大会议厅里,众人一言不发地听着杨相尺的讲解,连平时最目中无人的邢恕,今天也听得很认真。
但很快,他们就越听越懵。
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听懂,请杨教授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恶魔的部分样本中不含魔气’?”
所谓恶魔的样本,自然是指邢恕带回来的东西。
虽然每一样都不算很多,但恰恰因为几份样本不同,正好让研究员们得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杨相尺不厌其烦地向在座所有人反复强调,说:“在恶魔的血液中,我们提取到了与邢恕伤口相同的魔气,但在他的唾液以及头发里,检测不出任何魔气。”
邢恕的表情古怪地变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说话。
因为旁边有的是人七嘴八舌地争论起这个结论。
“杨教授,如果我没有记错,‘恶魔的实体是由他们的魔气幻化而来’这个结论也是你们得出来的吧?现在说他的唾液和头发不含魔气,是什么意思?”
“各位先别激动,容我推测一下……这有没有可能说明,叶西杳其实不是恶魔,而是被魔物附身的人类?”
“不可能,你忘了叶西杳的魔力有多强了?如果一个人类被如此强大的魔物附身,那他的身体根本坚持不了24小时就会完全腐坏。”
“等等,你们都安静些。我有点乱了……现在的情况,是不是首先可以确定,这个叶西杳的身体肯定不是由魔气维持的。”
杨相尺用肯定的态度回答了这个问题:“是。”
从过往与魔物打交道的经验所知,恶魔的本体是一种超越人类认知的恐怖形体。
他们化成的人形不过是一种伪装,今天可以变成男人明天可以变成女人,砍掉脑袋还能再长出一截。
所以恶魔要维持人形,势必会长期释放一定量的魔气来塑造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