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征见到欧恩,第一反应便是:要糟!
当年一同受训,他早领教过这位王子视律法为一切,一板一眼到不知变通的厉害。
加之他那以天下人为己任,将全人民都纳在自己保护伞底下的王子病行为,着实让夙征头皮发麻。也因此一起受训那段时间,他基本都是绕着对方走,避免產生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一瞬间的综合考量下,夙征在发现自己极有可能因为偷渡罪名而受到羈押时,他当机立断,立刻下跪求饶。
「王子殿下,我不是故意和士兵扯上关係的,真的是因为太嚮往二层的一切,所以一时冲昏了头!」他伸手拧了一把大腿,也不管欧恩是否看得见,硬是挤出几滴眼泪,装作可怜的样子哭泣道,「看在我还得捡垃圾贴补家用的份上,求您放我一马吧!」
从方才便一直站在夙征身旁的平头士兵,被欧恩那一记单手甩人给吓得呆若木鸡、失了反应,直到夙征那一连串求饶的话说完,他才回过神,连忙单膝下跪行礼:「王子殿下。」
他心中还在惊疑不定,原来刚刚盯守宴会厅的同伴没有说谎,王子真的是a级,这种肉体的力量太可怕了,他甚至没感觉到任何一点「气」的波动。
欧恩没有说话,平头也不敢有动作,只能偷偷拿眼神关心自己那位倒在地上、迟迟毫无动静的同伴。
我现在自顾不暇,也救不了你,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没有觉醒也许反而是一种幸运,你不需要嚮往二层,他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欧恩突然开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论,平头男听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王子是在跟那位官员助理说话。
欧恩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听着像是安慰,可偏偏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格外没说服力。
贵族出身的他,光是闻到一层的气味就晕倒了,说再多的好听话,不过是隔靴搔痒。
夙征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表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恭敬:「当然当然,王子殿下说得都对,我一定谨记在心!」
欧恩眉头轻拧,「你走吧,这次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但别再有下次。觉醒者与非觉醒者之间,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谢谢王子殿下!」夙征低着头,狼狈下飞船,落地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欧恩的视线里。
见人离开,欧恩转回身,瞬间气场全开。巨大的压制力,压得平头士兵叫苦不迭。
「觉醒者律法第一条是什么?」欧恩问道。
士兵艰难开口:「保护平民……为……第、第一要务……不能以……觉醒者的身分……要求平、平民做任何事……」
「既然知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平头男子十分委屈,明明不关他的事,却要他替代认错,「非常抱歉,到了二层我和弗兰克会自己到军律庭受罚。」
欧恩收了气场,命令道:「吩咐下去,可以开船了。」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自地走了。
「是!」士兵大声答道。
他憋着气,一直等到王子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大口大口呼吸。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压死了,也太可怕了吧!
浑身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他用着自己最后的一点意志力,联系同伴王子已登船可以啟航后,才彻底脱力倒回地上。
他喃喃道:「比出一趟任务还累。」
哀怨的目光看向远方的弗兰克:「都是被你小子给害的!」
另一边被赶下飞船的夙征十分着急,他该怎么办?
除了大门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偷跑上去?
眼神在飞船的外观迅速扫射一圈,很快,他便有了答案!
夙征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方位后突然便朝某一栋大楼的方向狂奔。
他以自己最大的能力,绕着阶梯一路向上跑,在他奔跑的期间飞船也开始升空,夙征边跑边时刻留意着飞船的位置,眼看着飞船的高度从原本落后于他,到持平、再到超越,内心的焦虑越发浓厚。
所幸,他也到达顶楼。
他蹲下身,双腿蓄满力,看准时机,接着纵身一跃──
勉强攀住了飞船底部正中央的反重力推进器,接着双手一用力,手脚并用爬进飞船内部。
「呼──呼──呼──」夙征靠着推进器大口喘气,没有觉醒的身体真的太糟了,稍微跑一下便喘得不行。方才狂奔时肾上腺素飆升不觉得累,现在一放松下来真是头晕加目眩。
无忧国目前使用的载客飞船,虽然名字与西元纪年人类的飞船名字相同,但原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它不是利用大量的氢气或氦气作为升力来源,而是利用反重力推进器来升空以及前进。
载客飞船的底部装有五颗反重力推进器,周围的四颗是每次航行时会固定使用,中间那颗则是以防万一的备用,作为某处临时故障的应急。
没有啟动,夙征才得以进入。
夙征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尽快恢復状态,进入飞船只是第一步,再来上了二层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允许掉以轻心。
他一个瘦弱如蚊蝇,被觉醒者随便一掌就能轻易打死的平民躯体,到底该如何在二层那个百鬼眾魅的地方躲藏半年、直到救下博士,才是他最应该思考的问题。
飞船的观景厅内。
欧恩独自坐在一张没有人的座位旁,心事重重。
他方才在飞船门口的释放的威压也多少传到了观景厅内,新人们没受过训练不知如何抵挡,只能被动承受,因此即便只是受到一小点的波及,大家还是尝到了不小的苦头。
这不,此刻见到欧恩过来,他们全都若有似无地往他的反方向移动,就怕这位王子又不小心情绪波动,他们还得在遭一次殃。
欧恩对新人们的惧怕毫无所觉,他陷入了自己烦躁、无奈的心绪中。特意跑了一趟没找到人,却在打算放弃时,又自己出现在眼前。
他回想着方才夙征脸上丰富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夙征年轻时候是这副模样吗?与他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夙将军完全不同,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为难、害怕、惊讶,生动且丰富。
此时的他有慾望,有梦想,有七情六慾。
如此平凡、如此鲜明。
上辈子的夙征将自己绷得太紧,完全没有休息之间,一心想着往at1的位置爬,也因此即便他的嚮导能力如此之强,想加入他队伍的人依旧寥寥无几。
大家都怕有命赚、没命花。
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夙征长大后的性格与此时如此不同,但是他却也觉得,这一世夙征没有觉醒也挺好的,他可以每天无忧无虑过日子,吃饱睡睡饱吃,无聊了和街访邻居间话家常,有什么生活所需少了就去回收站翻翻垃圾、淘淘宝。
这样的生活虽然不到滋润,但至少不用没日没夜出任务、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燃料、付出汗水和劳累训练救为了能在战场上多拥有一秒鐘的存活机会。
平凡没有什么不好,很多人其实一生追求的就是这样平凡的人生。
例如父王和母后。
只是……他有些失落。这样普通的夙征,肯定不是重生之人。
这代表他那些错过的念想,注定没有实现的一天。
欧恩深深吐出一口气。悵然若失。
「哇!那棵树好大!那是什么树!」
「你们看那边!那边白色的那一片是雪原吧?!」
「等等!那里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热带雨林!?」
「天啊,原来我们的地球这么漂亮。」
随着飞船的位置升高,能看见的地球全貌也广阔了起来。终于亲眼看见灰色费斯特层之外的世界,士兵们都十分兴奋。
欧恩听着周围的讨论声,不禁回想起当时和夙征结束任务后,短暂的交谈内容。
「王子殿下可能不记得,不过我和您以及库奇都是81届的觉醒者。」
「我们军级差不多,不用在乎那些身分,直接叫我欧恩就好。」
夙征笑了笑,说了句:「这不行的。」
待军队的这些年,欧恩对贵族的繁文縟节越来越疲乏,到了后期,他一概是能省则省,也因次对于夙征如此生疏的称呼,还颇为不习惯。
欧恩:「都怪我当时年轻,目中无人,除了自己谁都没放在眼里。不然要是知道你的能力这么厉害,我肯定会跑去投靠你,不自己当队长。」
夙征又笑了,与方才的笑容弧度一样,像是直接复製贴上,有那么几分机械感,少了一点发自内心。
他的笑容比起因为心情愉悦而发笑,更像是一种礼貌的反应,他想表达的是一种我有在听你说话的尊重,却无法确定他到底听见了多少。
无来由地,就给人一种很疏离的感觉。
欧恩当时对夙征还没那么多心思,只是单纯对于他如此厉害的能力表示佩服,因此向他询问了许多嚮导训练上的诀窍与难点,打算回去对队上的嚮导加强训练一番。
夙征也不藏私,与他分享了许多自己的经验总结,欧恩如获至宝地与他道了谢,说待会下了飞船要请他吃饭作为答谢。
夙征礼貌地拒绝了。欧恩也不好强求。
两人都不是外向的人,正经事聊完之后,便双双陷入沉默。
欧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窘迫。
夙征却好似没有他的尷尬,只是用手支着头,静静看向窗外。
欧恩忍不住想,像他这样的人就是天生比较寡淡吧?
对任何事情都不太在意。
欧恩就这样静静看着对方,直到窗外下起雨,一到闪电与雷鸣前后响起,夙征似是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回头,却不料与自己对上眼。
仅一眼,便令他难以忘怀。因为那一瞬间,夙征眼里的无助和茫然比窗外的风雨还要强烈,毫不留情地刮过他的眼眸,几乎让他觉得,他像是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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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词解释一下,文中说的王子病指的是,欧恩过分在乎自己身为王子的职责,到近乎病态的程度的行为。
不是那一种王子病喔!!虽然他也有一点嚣张跋扈没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