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将红油伞斜立在地上,使其依然对着阳光遮住遗骨,然后站起身来。
史弥远见宋慈起身,道:“宋慈,如何?”
宋慈指着肋骨上的那处淡红色:“大人请看。”
史弥远道:“这是什么?”
“是血荫。”
“血荫?”史弥远虽是刑部侍郎,但对具体如何验尸验骨却知之甚少。
宋慈解释道:“血荫原本难以辨别,但蒸骨之后,以红伞遮光验骨,血荫便可显现。骨头上若出现血荫,必是生前受过损伤,若是没有血荫,纵然骨头损伤折断,也是死后造成。巫易遗骨上有不少缺裂之处,大都没有血荫,应是下葬后,蛇鼠啃噬所致,唯独这根肋骨上的缺裂之处出现了血荫,那必是生前所受损伤。我已仔细看过,这处缺裂裂痕平整,应是利器所致,可见巫易生前胸肋处曾被利器刺中,而这被刺中的位置,正是心脏所在。”说完这番话,他目光一转,看向元钦,只见元钦正盯着遗骨上的血荫,其脸色已微微有些变化。他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杨菱,杨菱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遗骨,黑纱之上的那对眼睛里透着震惊。
史弥远道:“你的意思是说,巫易不是自尽,而是死于利器所刺?”
宋慈道:“目下还不能断定,需派人问过巫易亲友,若巫易胸肋处没有旧伤,那这伤就只可能是他死前所受,到那时才能说他不是自尽,而是死于胸肋被利器所刺。”
史弥远道:“元大人,你是提点刑狱,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宋慈所言血荫一事,句句属实。”元钦应道,“巫易肋骨既出现血荫,必是生前受过伤,但要论是自尽还是他杀,还须查清巫易是何时受伤。”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有劳夏虞候差人跑一趟了。”史弥远看向一直护卫在旁的夏震。
夏震应道:“属下即刻派人去查。”
史弥远又看向元钦:“我若没记错,巫易一案,当年是由提刑司查办的吧?”
“此案是由下官亲手查办。”
“倘若查出巫易胸肋处的伤是死前所受,元大人,你说说,该当如何?”
“若是如此,巫易便是死于他杀,此案自当推翻重查。”元钦道,“下官当年错断此案,责无旁贷,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元大人这番话,我一定如实上禀太师。”史弥远的目光又落在宋慈身上,“宋慈,你今日验骨,当真令我大开眼界。不过只会验尸验骨,还远远不够,须尽早查出真凶才行。韩太师命我转告你,无论真凶是谁,哪怕是世家大族,是高官显贵,只要有他在,你就尽管查,查到什么便是什么,绝不可有任何欺瞒。”
宋慈听出史弥远在“世家大族、高官显贵”这八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似乎意有所指,道:“宋慈定当尽力而为。”
史弥远点点头,带领夏震和一众甲士,离开了验骨现场。
元钦微微躬身,待史弥远去远后,方才直起身来。
宋慈来到元钦身前,道了声:“元大人。”
元钦方才阻挠宋慈开棺验骨,可宋慈不但验了骨,还验出了血荫,足以证明他坚持验骨是对的,甚至有可能推翻元钦当年的结案。元钦以为宋慈是要拿此事来显摆一下,哪知宋慈压根没提及验骨一事,而是说道:“昨夜杨茁失踪一案,有一名叫辛铁柱的武学学子受牵连入狱。据我所知,辛铁柱当时是在追拿窃贼,说他故意挡轿,未免有些牵强,且无任何证据证明他与杨茁失踪有关。不知元大人要将他关到几时,才能放他出狱?”
元钦看了宋慈一眼,道:“那辛铁柱是你什么人?”
“我与他素不相识。”
“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你为何关心他是关是放?”
“我听说他好心抓贼,却无辜被捕入狱,此事实有不公。”
“公与不公,不是你说了算。”元钦道,“要放人也不难,只要杨茁能平安找到,他便无罪。又或是找到那个窃贼,让他二人当面对质,证实没有串通挡轿,也可放人。”
宋慈知道杨茁离奇失踪,那么多人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指望杨茁能被平安找到,希望实在不大,那就只有想办法找到那个窃贼。他于是道:“只需找到那个窃贼就行?”
“你说这话,难不成是想去找那窃贼?”
宋慈点了一下头。
“经昨晚纪家桥上那一闹,那窃贼定会藏着不露面。临安城那么大,你又没见过那窃贼,如何找得到?”
宋慈想了一下,没有回答如何寻找那窃贼,只道:“多谢元大人提醒。”说完便打算告退。
元钦叫道:“宋慈。”
“大人还有何事?”
元钦叹了口气,语气稍缓,道:“巫易肋骨上出现血荫,实在出乎我意料,只怕当年真是我错断了此案。方才史大人所言不错,无论如何,你奉旨查案,要尽早查出真凶才行。”
宋慈点了点头。
元钦又道:“我掌刑狱公事多年,见过太多死者亲属闹事,今日我阻你开棺,实是为了你好。你自行开棺验骨,巫易亲属知晓后,多半会前来闹事,到时我会尽力替你挡着,你全心查案即可。”
“多谢元大人!”
元钦摆了摆手,示意宋慈不必言谢,道:“你是我提刑司的属官,这是我应该做的。人之为人,官之为官,在其位便当谋其事。你该怎么做,希望你能明白。”这话一出,意在敲打一下宋慈,提醒宋慈记住自己的位置,身为提刑司的属官,便该听从他这个提点刑狱公事的话,做一个属官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