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羁点头道:“原来刘公子也知道虫将军。虫将军原是池州御前诸军副都统制,六年前叛投金国,累及全家坐罪,家中女眷要么被罚为奴,要么被罚为妓。小怜便是那时入了熙春楼。”
六年前,刘弥正还没被贬黜,刘克庄还跟着父亲居住在临安,虫达叛国投金一事,当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是听说过的。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原来虫娘是虫达之女……”
宋慈没再追究虫娘的家世来历,暗自沉思了片刻,忽然道:“夏公子,你既然不希望虫娘枉死,那你为何要撒谎?”
“我没有撒谎,小怜当真是虫将军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宋慈打断了夏无羁,“我说的是,你为何要谎称与虫娘私奔?”
夏无羁一愣,道:“我与小怜私奔,乃是确有其事,并非撒谎……”
“你还敢说确有其事?我方才提到一个名叫月娘的角妓,熙春楼中与虫娘最为亲近的,便是这个月娘,可她已经失踪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虫娘想尽办法寻找月娘,甚至甘冒被鸨母责罚的风险,私自离开熙春楼,出城打听月娘的下落。我与虫娘素不相识,她都会请我帮忙寻找月娘,而你与虫娘自小相识,如今又有琴瑟之好,她怎么可能不把月娘失踪的事告诉你,请你帮忙寻找?你却回答我,说你不认识月娘。”宋慈的语气越发严肃,“你说护送虫娘回熙春楼途中,她突然提出要和你私奔,要知道在那之前,她刚在提刑司求我寻找月娘。她那么在意月娘的安危,岂会转过头便不管月娘的死活,突然要与你远走高飞?”
夏无羁呆住了,半晌才道:“宋大人,私奔一事是真的,只不过……只不过不是小怜的意思,是我……是我提出来的。我被抓到这狱中,韦大人说小怜死于他杀,对我严刑拷打,还说我是凶手,我怕他知道是我提出的私奔,会以为我故意把小怜骗走杀害,我……我便撒了谎,说私奔是小怜提出来的……”
刘克庄心中那股原本已经消弭的怨恨之意一下子涌了上来,道:“那晚你若是好好送虫娘回熙春楼,不提什么私奔,哪会有后来的事?虫娘又怎么会死?虫娘对你情意深重,她惨遭毒手,死于非命,可你呢?为了撇清责任,居然把事情起因推到她身上。夏无羁,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我……”夏无羁嗫嚅几声,低下了头。
“虫娘跳窗逃出丰乐楼后不知所终,你为何不去报官?”刘克庄又责问道。
夏无羁的头埋得更低了,道:“若去报官,小怜与我私奔一事便会传出去,云妈妈若是知道了,定会把小怜抓回熙春楼,重重处罚她。我当时没想过小怜会出事,我以为她是找地方躲了起来,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找我,所以……所以便没去报官。”
刘克庄听着这话,气得连连摇头。
宋慈道:“夏公子,倘若如你所说,是你提出的私奔,那你打算离开临安后,带虫娘去何处?”
“我本就是临安人,双亲都已离世,亲族嫌我落魄,早已不与我往来。我无亲无故,又没去过外地,根本没想过去哪。我只想带小怜先离开临安,尽可能走远,让熙春楼的人找不到。我本就以卖字画为生,换个地方,照样可以卖字画,只要能和小怜长相厮守,去哪里都行。只可惜我没这福分,小怜她……”想到与虫娘阴阳两隔,长相厮守再无可能,夏无羁满腔言语,化作一声哀叹。
“月娘呢?你如实说来,到底认不认识她?”
“宋大人,我当真不认识什么月娘。”
“月娘是腊月十四失踪的,当天她穿着彩色裙袄,头上有一支红豆钗,还戴了一对琉璃珠耳环。她去城外净慈报恩寺祈福,结果一去不回,不知所终。这些事,虫娘当真没跟你提起过?”
夏无羁努力想了想,回以摇头。
宋慈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夏无羁的身上,丝毫没觉察到侧后方牢狱中那个闭目盘腿的囚犯,在他提到“腊月十四”时,忽然动了动眉梢,在他说出月娘的穿着打扮时,更是一下子睁开了长时间闭着的双眼。倒是刘克庄微微侧头,注意到了这一幕。
宋慈又道:“在丰乐楼遇到韩?的经过,你仔细说来,不可遗漏任何细枝末节。”
那一晚遭遇韩?的经过,夏无羁只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时他带着虫娘离开望湖客邸,沿着城墙外道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丰乐楼外。作为临安乃至整个大宋名气最盛的酒楼,即便是深夜,丰乐楼依然灯火通明,不时有酩酊大醉的客人从楼里出来。丰乐楼的南侧是一片开阔地,停着不少马车和轿子,车夫和轿夫们聚在屋檐下,或打盹,或闲聊,每有客人醉醺醺地从丰乐楼里出来,总会有车夫或轿夫起身,把马车或轿子靠过去,载上自己的主人回城。
当夏无羁和虫娘从丰乐楼外经过时,楼里忽然奔出一大群家丁,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头顶传来了笑声,夏无羁和虫娘一抬头,看见了二楼上倚着窗户的韩?和史宽之。原来这一晚韩?招揽了几个角妓,约了史宽之在丰乐楼上饮酒作乐。韩?堆起一沓金箔,与几个角妓玩起了摸瞎,只要不被他抓住,便可得金箔为赏。当韩?在窗边抓住一个角妓、摘下蒙眼黑布时,恰巧看见楼下经过的夏无羁和虫娘,他立刻吩咐众家丁下楼,将二人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