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丈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最后道:“砒霜是我下在糕点里的,榆儿全不知情。当年桑家遭难时,榆儿只有六岁,她早已不记得刘二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桑家人待我恩重如山,我虽说抚养榆儿长大成人,但远不足以报答这份恩德。好在老天开眼,让我撞见了刘鹊。如今刘鹊已死,我也算为桑家人报过了仇,便是立马死了,也无憾了。”
桑老丈招认罪行后,乔行简回到提刑司大堂,从文修那里拿来所录的供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他思虑了一阵,吩咐文修去把宋慈叫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此时宋慈一边看着供状,一边暗暗摇起了头,尤其是看到刘鹊很可能是十年前参与劫掠桑家的刘二时,不由得想起白首乌曾提及刘鹊做过随军郎中,心想刘鹊面相慈祥,又是救死扶伤的大夫,想不到以前竟在军中干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他看完供状后,觉得桑老丈认罪之事存有不少疑问,抬头道:“乔大人……”
宋慈刚一开口,乔行简便打断了他,道:“如今有了这份供状,桑氏父女的杀人动机便有了,难道你还觉得他父女二人不是凶手?”
“刘鹊若真是吃了糕点毒发身亡,他的死状绝不可能那么安稳。”宋慈摇头道,“刘鹊之死还有太多疑问,真相恐怕没这么简单。”
乔行简直视着宋慈,就这么直视了好一阵子,见宋慈的目光始终坚定不移,他忽然脸色肃然,正声道:“宋慈,你乃本司干办公事,现我以浙西提点刑狱之名,正式许你两案并查!你受圣上破格擢拔,任期至上元节为止,眼下只剩三日。三日之内,你能否查清刘扁与刘鹊之死?”
这番话来得太过突然,宋慈不由得一愣。此前案情未明时,乔行简以他与桑氏父女是同乡为由,始终不许他接触刘鹊一案,哪怕有所松口,也不许他明面上调查此案,可如今桑老丈认了罪,乔行简反而正式命他接手刘鹊一案,实在令他始料未及。他身躯一震,朗声应道:“三日之内,宋慈一定竭尽所能,查明两案真相!”
乔行简目光如炬,道:“你能保证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会追查到底,决不放弃吗?”
宋慈听出这话隐有所指,似乎刘扁和刘鹊的案子牵连甚广,会有意想不到的阻力出现。但他未加丝毫犹豫,道:“纵然有天大的阻力,不查出真相,宋慈决不罢休。”
“好,但愿你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乔行简道,“查案期间若有所需,你尽管开口。”
“多谢乔大人成全!”宋慈双手作揖,向乔行简郑重一礼。
“不必多礼。”乔行简道,“文修,你把早前在刘太丞家查问的各种事,讲与宋慈知道。”
文修当即将昨天早上乔行简赶到刘太丞家,遇见韦应奎查案,以及后来对刘太丞家众人的各种查问,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宋慈获知了一些新的情况,比如刘鹊死的那一晚见高良姜、羌独活和白首乌时,分别对三人说过什么话,又比如桑榆送糕点上门道谢时,曾给了刘鹊一张字条,刘鹊看过字条后便与桑榆在书房里闭门相见达半个时辰之久。宋慈向文修道了谢,转身走出提刑司大堂,打算拿着供状,即刻去见桑氏父女。
刚出大堂不远,身后忽然传来文修的声音:“宋提刑请留步。”
文修从大堂里追了出来,来到停步等候的宋慈身边,伸手朝供状的末尾一指。
宋慈看向文修所指之处,不禁微微一愣。通常而言,嫌犯招认罪行,都会在供状的末尾签字画押,然而这份供状的末尾却留着一片空白,并没有桑老丈的亲笔画押。
文修微微一笑,道:“这是乔大人有意为之。”说完向宋慈行了一礼,转身回了大堂。
宋慈听了这话,霎时间明白过来。方才乔行简命他接手刘鹊一案,他虽然求之不得,但一直不明白乔行简为何突然有此转变。此时得知乔行简有意不让桑老丈在供状上画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乔行简认为桑老丈认罪一事存在蹊跷,桑氏父女很可能不是凶手。他又想起方才乔行简变相提醒过他,追查此案会遇到极大的阻力,似乎乔行简知道一些他并不知道的内情,乔行简本人不便在明面上调查此案,这才命他接手。他手捧供状,在原地站了一阵。
此时已近午时,日头开始移向中天,他身下的影子渐渐向脚下收拢。他微微侧着头,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几眼,却见影子慢慢消失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不知何时移来一大片阴云,将日头彻底遮住了。
临安这个天,已经许久没有放过晴了。
宋慈没有直接去大狱,而是去役房找到许义,请许义走一趟大狱,将桑老丈带到干办房相见。
许义行事利索,只消片刻时间,便将桑老丈带到。
宋慈让许义留守在干办房外,将门关上了,请桑老丈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他将供状展开,道:“老丈,这是今早乔大人提审你时,你亲口招认的罪行。乔大人提审时,可有对你用刑?”
桑老丈摇头道:“没有。”
“这么说,当真是你在糕点里下了砒霜,毒杀了刘鹊?”
桑老丈面如死灰,低头应道:“是我。”
宋慈盯着桑老丈看了一阵,忽然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是我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