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清楚一些事情。”
“有,一直都有,要知详情,规矩你懂的。”
“姑娘,我们是老朋友了。”
“不要得寸进尺。”
“说说条件?”
“还是那句话,我要那个人。”
“难度太大,换一个。”
“你替我杀了他。”
“我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再换一个。”
“胡生!”
“姑娘……”
“二者选其一,然后告诉我答案。否则……你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姑娘……”
“再喊一句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胡悦闭上了嘴,随后手中的蜡烛瞬间熄灭,再也没有女人的说话声,他一个人手里拿一把伞,站在破屋的中央,为难地摇着头。再昏暗的屋子里,忽然跳出了一只巨大的猫,那只猫瞪着眼龇牙看着胡悦。
胡悦朝着它笑了笑说:“小友,久见了。”随后便退了出去。
胡悦无功而返,他走出了破屋时,屋外的雨势更大了,大雨唰唰落下,胡悦手里没有灯笼,只是打着一把油纸伞,朝观情斋而回。一路走一路思,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给淋湿了。他的脑中不停地回忆着一些古怪的片段,这些片段像是做梦一样零碎。仿佛是一首支离破碎的琴曲,无法完整地被奏出,未成曲调。
此事他不是有意不透露,只是如果说出来那是否会牵扯更多,会不会让事情往更坏的局面发展?可知世上情是最难解的,比情还要难解的那便是有情而生的恨。
胡悦脑中划出了一个奇异的画面,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人的头颅,他吻着头颅,随后从他的身体里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勒住了那人的脖子。如此怪诞的一幕在胡悦的脑子一瞬闪现,很快他便看到了一张妖异的脸,随后那张脸气孔流出了血,只是依然在笑。
胡悦只觉得一阵心疼,他捂着胸口,身子稍微有些晃晃悠悠,他心中默念定神咒,再回神,却发现在他的面前已经站着两个女子,不是他人,正是阴阳鱼的那两个鬼女。
她们没有打伞,但是却没有被雨打湿。手里的灯笼在雨水的折射下泛出氤氲。
其中那位柳姑娘道:“公子久见了。”
胡悦还在那阵不适之感之中,身体浑身没有力气。但是依然强撑着抱拳笑道:“二位找我有事?”
二女笑如桃李,眼中却流过绿色的光泽,不似人间之人,两张脸在雨水中模糊不清,胡悦心中也泛起一丝古怪的不安。他虽然也笑容相对,但是抱拳的手却捏紧了。
柳说:“今日前来乃是麻烦公子归还一物与我二人。”
胡悦笑道:“我好像记得没有欠二位姑娘什么东西吧?”
边上燕笑道:“当然有,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柳儿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此次乃是我家主人特意差我二人前来相讨。希望公子莫要为难我二姐妹。”
胡悦哦了一声,但是中心已经移到后脚跟,他一边笑着说:“那还请贵主人前来提示一下,我年岁大了,这记忆的确不太好。”
柳儿咯咯笑道:“公子还是和过去一样爱开玩笑,但是主人特要我提醒一下,给公子的时日不多了。”
胡悦听到最后一那句,仿佛有一个回音,也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只觉得太阳穴仿佛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进去,一瞬间疼得他咬紧牙关,额头已经溢出了冷汗。原本拿在手中的伞也落在了地上,雨像是有千斤之重一样落在了胡悦的身上。他捂着头,虽然还勉强笑着,只是脸色惨白冷汗。二女却并没有离去的样子,胡悦暗自叫苦,但是却也没有把握马上逃离,只能这样僵持着。
他咬牙笑道:“怎么每个人都对我说这句话,真的是盼着胡某去投胎吗?可惜胡某死不掉啊。”
边上的燕斜眼看着还在硬撑的胡悦,她伸出了手,她手上拿着一块石头,胡悦没有看清是什么,只觉得他脑袋像是被这块石头吸走一般疼痛。就在燕儿即将碰触到胡悦之时。
忽然划过一阵阴风,燕的动作为之一滞。那一瞬的时间,胡悦只感觉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再回头楚珏站在自己的身后。
楚珏看着二女,二女神色也为之一变,随后雨势一瞬间增大,胡悦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随后便失去了知觉。只听到最后一句话:“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胡悦只觉得像是摔在了云层之中,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那样东西都不能交出去,但是什么东西他却已经不记得了。
胡悦在神智不清之际,喃喃道:“云……不可以……”
楚珏接住胡悦的同时,那两个鬼女则已经消失在大雨之中。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叹息道:“看来还是没办法阻止……”
楚珏喂了一粒药丸,胡悦终于从这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中恢复过来。他看着楚珏皱着眉头说:“你跟着我?那个地方你也去了?”
楚珏说:“没有进入,因为你没有危险。”
胡悦说:“那你想要知道关于那个地方的故事吗?”
楚珏道:“你肯老实说了?”
胡悦说:“哎,没办法,她开出了一个我早该想到,却无法做到的条件。这一局我输了。”
楚珏说:“我也没有赢,我最后还是因为舍不得,所以做出了选择,我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
楚珏朝着胡悦露出了非常温和的笑容,就像是平日里他造访观情斋寻胡悦喝酒一般,他笑道:“我并不后悔如此。”
胡悦捏着楚珏的手臂力道加重,他眼中有迷茫也有不忍,但似乎却多了一份无法言语的情愫。这是之前所没有的,哪怕无数次的温存之后也是淡薄冰冷的胡悦却因为这一个笑容,忽然之间心口像是融入了什么一股暖流。在毫无起伏的心境里犹如惊蛰之雷。
但随后那样的感觉依然消融在了心中,也许藏匿在了某一个角落之中。
胡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站起了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纸伞,说:“走吧,看看还有酒肆营业吗?烫一壶酒,我来给你说说那个关于柳音的故事吧。”
楚珏摇了摇头说:“回去吧,浑身湿成这样,这么喝也不会舒畅的。”
胡悦哈哈一笑,楚珏低下头牵着他的手,胡悦为之一颤,他尴尬地看着楚珏,楚珏拉着他往回路走。虽然两人都湿透了,但是胡悦依然眷恋着楚珏身上传来的暖热。他低着头闭上了眼,一滴水从他的鼻尖滴下,但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两人回到了观情斋,换上干净的衣服。胡悦只穿着一件单衣,披散着发。他手里拿着一壶酒,楚珏也是单衣,简单地束着发。两人背靠背地坐在床上。楚珏看着拿着酒壶的胡悦不语,只等他自己愿意开口说。
胡悦灌了一口酒,他朝着楚珏看了一眼,随后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目光,但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是苦涩的。他说:“这次可能是有些麻烦了,因为我和一个人定了一个契约,但是我无法做到,而她可能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胡悦把酒递给了楚珏,一人一口酒。胡悦闭上眼睛,拿手遮住了额头说:“这事……要从那儿开始说起呢?让我想想,哦,柳音,对了……”
胡悦睁开眼继续说:“也是一年寒食……翠柳如烟,那个时候我遇到了那个猫妖小鬼。”
第52章 柳情之音(三)
那时的胡悦辗转各地,但是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待得长的。因为自己无法衰老,无法死去,所以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他只能这样不停的搬迁。孑然一身的胡悦慢慢地麻木了人的情感,看惯了生死,看惯了悲欢离合。他总是默默地一个人像是站在红尘的边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红浪中翻腾,被七情六欲所束缚。他离不开,只能看着,一直看着。
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孩子,他和胡悦一样犹如飘萍一般。那时胡悦路过一座寺庙,他在寺庙的墙角边儿发现了他,他不似其他的乞者。他的面前有许多用柳藤编制的小玩意,虽然做工粗糙,但是他却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有些善男信女便会买上一个,他也不千恩万谢,只当是一桩平常的买卖。眼神充满了淡然冷漠。
这份淡漠让胡悦仿佛看到了自己,他停驻不走,观察这那个小孩。小孩抬头看着胡悦,胡悦问道:“你卖这些能吃饱吗?”
小孩冷冷地白了他一眼,道:“至少现在还没饿死。”
胡悦哈哈大笑,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小孩瞪了他一眼。胡悦蹲下身说:“那你觉得你会饿死吗?”
小孩冷哼道:“我有手有脚,怎么会饿死,倒是你一看就知道穷书生一个。不买东西就快滚开。别当着小爷做买卖。”
胡悦说:“那,咱两合伙吧。你看你这些玩意儿太粗糙了。我给你把把关,做得精细点,赚的钱对半分?我也不欺负你,我就要每天两罐子酒。”
小孩挥了挥手说:“谁要和你合伙,快走快走。”
胡悦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而就在此刻。忽然寺庙边上传来了喧闹声。小孩一下子跳了起来,抱了抱瘫在地上的布,随后便朝着反方向跑。胡悦没跑成,被直冲过来的人逮个正着。来人是一个看似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护院家丁,他一把拎起胡悦的衣领说:“说,那个小鬼去哪儿了?”
胡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上道:“我不认识他。我想要看看他卖的东西而已。”
家丁凶神恶煞地打量着胡悦,一把推开他说:“那你说,他往哪里跑了?”
胡悦一瞬间直了一个方向朝着家丁点了点头,一脸你别牵扯我,我只是个路人的表情。家丁也没空搭理他,直接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胡悦整理了一下衣领,他朝着远处喊道:“人都走远啦,你还要躲多久?”
小孩子一下子跳了出来,他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胡悦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非也非也,不是帮你,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扯衣领。”
小孩儿笑了出来,他说:“怪人一个。算了,这个送你。算是报答你啦,可别再缠着我。”
小孩伸出手,一个柳藤编制的小篮子。上面还插着一些山花,胡悦伸手接着。小孩笑了笑便跑开了。
胡悦手里拿着柳藤做的篮子,他凑近闻了闻,随后又看了一眼已经走开了的孩子。
楚珏说:“柳藤有问题?”
胡悦灌了一口酒说:“是的,我当初被那些小玩意吸引也是因为这些滕不是单纯的柳藤。所以我便第二天又去了。”
第二天,胡悦还是在老地方找到了那个编织柳藤小玩意的小孩。那个小孩看到了胡悦,虽然一脸的嫌弃,但是却也没有太过的抵触,好似猜到他还会再来。
胡悦笑着说:“你那小篮子挺不错的。被一个唱小曲的女孩子拿去了,她很喜欢。”
小孩微微一怔,随后一脸鄙视道:“他人所赠之物,你转手就再赠?”
胡悦又蹲下说:“那你在送我一个。我那个篮子是被强要去的,我也没办法。”
小孩挪了挪身子说:“得寸进尺,没了。”
胡悦眼珠一转道:“那……你能和我说说,你的柳条都从哪里来的?”
小孩忽然警惕了起来,他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胡悦说:“我也做几个啊,到时候抢你生意,赚买酒钱。”
小孩嗤笑道:“你别想了,这些柳藤都是我在一个地方捡来的。”
胡悦凑近问道:“什么地方?”
小孩一脸决绝地说:“不能告诉你,那个地方不是杂七杂八的人能去的。”
胡悦笑嘻嘻地拍着小孩的肩膀,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中暗藏的一撮烟灰拍入了他的衣领。随后说:“不说就不说,你看我们都见过那么多次面了。也该朋友了,再送我一个吧。”
小孩子拿着手肘推开胡悦,但是还是扔给他一个藤蔓编制的小球说:“给你给你,别烦我了。”
胡悦接过小球儿,凑近鼻子闻了闻,随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古玉扔给小孩儿说:“来不往非礼也。拿去,送你的。”
小孩看着那块玉,再看看胡悦的穿着,他沿着口水说:“你偷……的?”
胡悦默默转过头,迅速地给了孩子一个爆栗,小孩捂着头喊疼,胡悦鼓着腮帮子说:“当然是我的东西,我乃圣人门生,读的是圣贤书,能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
小孩啧啧白了他几眼,但是还是把古玉往怀里揣。
胡悦见他安安稳稳地把古玉放在身上,随后朝着他挥了挥手说“哎,走了走了,寺庙要发斋饭了。再不去就又得被那几个和尚欺负不给斋了。”
小孩朝着胡悦的背影看去,在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属于儿童的笑容。但是随后便消失不见。
胡悦那天真的是饿着肚子去追踪那个孩子,他在他身上洒了香粉,而这种香粉的气息只有在酒精的气息下会显现。他手里拿着酒壶,偷偷跟着那个小孩,小孩似乎并不知道被人跟踪。
随后便进入了一个门。大门内又一栋矮屋,矮屋前有一个院子,屋子里有一棵柳树,还有许多的海棠花,一个帘子遮着,淡淡的熏香从帘子内透出。院子是被静心设计过的,处处可见主人的蕙质兰心。
在帘子中端坐着一个女子,胡悦偷偷跟着,那个小孩跑过去朝着女子重重地磕了头,从帘中传来了犹如银铃般的声音:“那门后的公子,可不用躲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