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微微发白,脚步飞快地奔上楼,周世礼已结束了一则电话,此刻正站在欧家的大门前,怔怔地望着紧闭的门扉出神。
那半拢在淡淡光影里的面容怎么看都带了一丝落寞。
杨志忠满脸羞愧,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
“她不在家里也不在医院。”他听见周世礼声音低缓地说,“这个时候,你说她会去哪儿?如果只是出去shopping或者放松,她又怎么会想到要避开你呢?”
他想他根本就犯了错!他忘了欧韵致是翟九重和欧峥嵘的女儿,从本质上说,她和他根本就是一类人。她的聪明果决不下于他,她的冷酷无情更胜他一筹,她太知道他们这类人处理事情的手段了,她不会让自己或者孩子成为别人谈判桌上的筹码,她知道如何最快最有效地规避风险,她不愿意要这个孩子,任何人都不能勉强!
怎么会一时心软,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呢?自己就该严密地吩咐人把这里看守起来,把她软禁在家中等待他的裁决才对!
周世礼一面在心里快速地分析着欧韵致有可能到的地方,一面沉着冷静地吩咐属下:“派人去找!北京城里里外外的每一个条件好的妇产医院、诊所都要找到,无论如何,12个小时之内我务必要见到她。”她那样自私任性的千金大小姐,连稍稍为别人牺牲让步一点儿都不肯,又怎么会委屈自己踏足那些医疗条件稍逊的医院呢?——哪怕是为了堕胎,周世礼在心里不无嘲讽地想着。
此刻此刻,离北京市区几十公里外的一家私人诊所里。欧韵致正躺在自己的病床上,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里的八卦杂志一面一心两用地听着电视新闻。
周世礼猜得没错,以她的聪明,自不会留什么把柄给别人,让别人多一个伤害自己的机会。
包括周世礼与她的父亲翟九重在内。
抛开爱或不爱这回事不谈,她和周世礼在谁看来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周翟联姻,强强联合,绝对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她相信如果翟九重知道她和周世礼的关系,绝对会一力促成与周家的这桩婚事——即使没有这个孩子。
也许说这样的话有些笑话,豪门富户的娇娇女如果都要嚷嚷“活得太累”,那别人岂不是连活路都没了?
可是欧韵致真的常常觉得累,更确切地说,是寂寞。
她自己已经捱得如此辛苦了,又何苦再带累一个孩子?何况,养儿养女是一桩神圣而伟大的事情,更是一辈子的责任,一旦决定留下它,那以后真是丢也丢不开,她必要一生为其劳心劳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真麻烦,她自认还没有那样伟大。
她只想活得轻松自在些,不想为任何人左右。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深了。郊外的夜空确实要比城内更干净澄澈些,她靠在病床的床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去继续看杂志。
八卦小报的新闻标题一贯起得哗众取宠,旁边配了两幅对比鲜明的照片,一副是周家二少奶奶脸肥腰圆、满脸落寞的独照,一副是周家二少爷陪身怀六甲的偏房出席某慈善晚会、恩恩爱爱,巧笑倩兮的画面,对比着看来,周二少奶奶的处境是凄凉了些。
欧韵致依稀记得,顾盼盼好像为周二少生了三位千金。
竟落得如此凄凉。
翟家已经是一团乱,她又不是疯了,何苦再趟周家的这池浑水?
欧韵致将手上的杂志扔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然后拉下枕头躺平身体,慢慢闭上了眼。
夜里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间,做了很多梦。梦里有人轻轻地吟唱着那首熟悉的“城里的月光”,她先开始以为那唱歌的人是谭明朗,后来瞪大眼睛细细分辨,才看清是周世礼。然后画面一转,变成周世礼怒目圆瞪地站在她的房子里,瞪着她:“韵致,这个孩子我也有份,未经我的同意你若敢动它,我绝不会放过你!你听清楚了吗?”那目眦尽裂的模样,她在梦里也被吓得一个哆嗦。然后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啼哭,细细听,原来是个新出生的孩子,那哭声越来越亮,越来越响,吵得她几乎头疼,她脑袋甩来甩去想把这可怕的哭声给甩掉,可是无济于事,到最后竟然被吓醒了,“嚯”地从床上跳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门外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夹着婴儿响亮的啼哭,不用问即知是有新生命诞生。
欧韵致听着这响亮的哭声,心底突然间感到一丝心酸。
她闭上了眼,将枕头紧紧地捂在了耳朵上。
一夜半醒半睡,早晨七点多的时候,护士来查房,顺便给她送了早餐,还嘱她多吃一点,为待会儿的手术储存能量。
其实不过是个小手术,打上麻药,连痛都几乎感觉不到,休息一会儿,麻药退了就可以走人。
可是她打算在这里多住一阵,反正这里山清水秀,适合休养。
难以想象一个优秀的心外科医生竟然会怕疼,那年轻帅气的男麻醉师准备给她推麻药的时候,她竟然连手指都在抖,声音哆嗦着说:“你轻……轻一点儿啊!”
“知道了!”那帅麻醉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怕疼,怎么跟人上床的时候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
欧韵致的脸忍不住开始发烧。
心里想:现在这些做医生的果真是又大胆又直白。又想,她怎么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了?还不是周世礼那个混蛋……
麻醉师一针扎下去,她的眼泪差一点掉了下来,可是她咬咬牙,拼命忍着。
头顶的无影灯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她瞪大了眼,一只一只来来回回地数,不一会儿眼睛就开始发涩。
慢慢地一片乌云遮过来,她未及转头,已听见了周世礼的声音:“欧韵致,你就真的这么狠心,连一秒钟都不肯等,非要把这个孩子拿掉吗?”
欧韵致跳了起来,正对上周世礼铁青的脸。
她简直是惊悚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周世礼大怒:“你明明知道我会满世界地找你,所以故意让我伤心对不对?”
欧韵致觉得他完全是无理取闹。
谁又关心他周大少是否伤心了!
她目前的问题就是要赶紧将肚子里的麻烦解决掉,以免惹下什么祸及终身的麻烦来!
“即便你找到我也没有用。”她几乎是轻蔑地看住他,神色决绝地说,“我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
周世礼气得失去了理智。他看着眼前这张艳若桃李的脸,一瞬间几乎有掐死她的冲动!
“哦?”他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说,“韵致,你确定你做得了自己的主吗?如果我手上有足够的筹码,让你父亲把你送给我,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欧韵致的脸色白了白。
她不可置信地瞪住周世礼:“周世礼,你发什么疯?”
周世礼笑得灿烂:“欧韵致,让我告诉你,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周世礼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即便你再不愿意,我也总有办法让你就范。”
“可是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欧韵致几乎要跳了起来,她的嘴唇轻轻哆嗦着。
周世礼冷笑:“你敢再去折腾孩子,我自然有的是办法折腾你!”
欧韵致扬起了巴掌,却没有力气打下去,身体一软,整个人滑坐到了地上。
意识和身体如即将进站的火车,慢慢地停滞下来,终于僵直不动。
周世礼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早有人抢先一步将门拉开,他抱着怀中人,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一下,此文不虐,过渡章
非常感谢黄色月亮筒子,章章都有地雷,真是太让你破费了!谢谢!
☆、第三十三章
欧韵致一向是个十分爱惜自己的人,尽管暂时失去了自由,可是她并没有虐待自己。在她看来,小女人喜欢的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完全不符合她的风格,而且,从实操的层面上来看,周世礼也未必会吃她这一套。
总要对方够在乎才会关心你的死活,否则的话,谁又肯为谁的眼泪买单?
黄昏时分,当周世礼处理完公事从公司回到住处的时候,一进门,便看见欧韵致正坐在不远处的餐厅里,据案大嚼。
他一时间竟有些稀奇,连手中的公文包都未及放下,走到餐桌边盯着欧韵致说:“稀奇啊!我还以为你醒来一定会大哭大闹,寻死觅活,没想到胃口竟这么好!”
欧韵致抬起了头。
一言不发地瞪了他好几秒,然后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据案大嚼。
林嫂的一手广东菜烧得十分地道,他临出门的时候特地嘱咐她给欧韵致多做些吃的。而林嫂也不负众望,什么清蒸石斑鱼、萝卜牛腩煲、石榴鸡、猪骨汤……满满摆了一桌子,别说欧韵致,就连他也不禁食指大动起来。
他将手中的公文包随意地往身后一递,立即就有人迎上来接过去,又问他:“先生现在就开始用饭吗?”
周世礼点了点头。就近走到厨房里洗了把手,出来的时候佣人已经将饭盛好,工工整整地摆在了欧韵致旁边的桌子上。
他坐了下来。顺手就给欧韵致夹了一筷子鱼、一筷子牛腩,又给她盛了一碗猪骨汤,叮嘱她:“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欧韵致抬起了头:“你不会以为你能这样关我一辈子吧?”
周世礼看也不看她。
径自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牛腩,然后口气淡淡地说:“当然不能。不过,具体要看我和你父亲协定的价码。”
欧韵致的嘴唇动了动。
如果不是教养太好,她几乎就要掀桌而起。
可是她没有。
她将胸中翻涌的怒意和委屈都咽回了肚子里,怒气冲冲地瞪住他。
刚才还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一瞬间变得如骨鲠在喉。周世礼喝了一口水,勉强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欧韵致:“韵致,你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孩子?”
“很简单,”欧韵致的回答斩钉截铁,“因为我并不爱你。”
周世礼垂下了眼帘。
半晌才说:“爱是什么?能吃吗?能喝吗?”他笑了笑,突然间抬起头来看着她,“我以为只有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才会整天把情啊爱的挂在嘴边。这世上有多少对夫妻是真正因为爱而走到一起的呢?韵致,我以为我们男才女貌、门当户对,而这就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爱情那东西。”
“周世礼,”欧韵致盯着他瞧,“我是否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呢?”她神色有些吃惊。
周世礼微微尴尬。他硬着头皮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有何不可?”
欧韵致简直难以置信:“就为了一个孩子?”她甚至抬手拍了拍肚皮,那动作,怎么看都有些小孩子气。
周世礼的目光从她的小腹上轻轻滑过,很快就又收了回来。
“对……”他违心地说。
“周世礼,”欧韵致实在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他大叫,“你莫不是疯了吧?这个孩子就已经是个错误了,如果我们再因为它而结婚,那就等于是把错误坐实到底!你知不知道,一旦坐实,以后我们连想回头都难了。”
周世礼语气淡淡地答:“为什么要回头呢?韵致,”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欢迎之至,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欧韵致冷冷地“哼”了一声。
她讥诮地盯着周世礼:“你是为了你父亲?”
周世礼牵了牵嘴角。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无能的人吗?”他说,“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以为我还需要靠一个孩子来讨我父亲的欢心!”
“那是为了什么?”欧韵致尖叫起来,“你如果想要孩子,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女人可以为你生,为什么一定要为难我?还是,”她忽然间明白过来,“你是为了华贸?”
周世礼看着她,与她的目光相对。
他没有虚伪地反驳。
华贸集团的偌大江山,谁人不想要呢?但是他从没想过要靠自己的婚姻去获得。
因为不值得。
可是如果他能在得到她的时候因此而受益,他也不会拒绝。
所以他不会反驳。
“就算是吧。”他点了点头说,顿了顿,忽然间又补充,“想必换了你父亲,他也会和我作一样的选择。”
欧韵致凄凉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