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心中也不是滋味,也不再提回去的话了,只是沉声呵斥了妹妹两句:“她只是一时糊涂,我不信她会有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以后这些话可不许再说了,翠翠不是那样的人。”
赵锦心中何尝愿意信,可是这一切都是自己亲眼所见,感觉总是做不得假。她们是自小钻在同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好姊妹,比亲人还亲,她如何都想不明白,怎么就变得这么快?若是因为哥哥四处滥做好人,可方才他并未有一处做得不妥。原本一日的好心情都被毁了,回去后她连着几天都待在自己屋里,连赵夫人来劝都闭口不言。人都是这样,嘴上说得再不好听,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她就是个没出息的,那天回来后躲在被子里想着与朱翠翠就此断了往来,可是不消一会儿,就想着若能来向她和哥哥认个错,她还是能勉为其难原谅她的。只是,日子过得匆匆,这人始终没有出现。
而翠翠一直看着赵家兄妹走远,才垂下眼帘,一张艳丽容颜露出冷凝神情,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赵言如何她从不放在心上,可是赵锦却让她放不下,一直以来除却亲人掏心掏肺对她的人只有赵锦了。可是如今她又能说什么呢?方才赵锦眼中的质问还有不认同、埋怨都像是一把烈火炙烤着她,让她难以喘息。只是对赵言的恨,不管她想与不想,两人之间的关系最终还是会受到波及。这一次她们之间生了嫌隙,下次下下次呢?最终会落得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吧?
傅钟不屑顾及她的那点不快,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负气计较,许是过几天便好了,两人难得在大白天相见,该是信步闲游,赏冬景,相伴至落日。冷峻面容难得柔情一片,看得戚莲更是恨意骤生,贝齿紧咬着下唇,口内顿时涌上一阵涩意,趁着他将手探上朱翠翠腰间时,将人拉到身边,声音不由高了几分:“听说世子哥哥送给老夫人的寿礼便是出自翠玉斋,正好离得不远,朱小姐何不带我们去逛逛?”
傅薇难得来了兴致,老祖宗总说她不擅打扮,好好的娇人儿却少了女儿家的柔意,虽不急着寻人家可也不能太过粗糙了,当即攀上翠翠的胳膊,娇笑道:“说起挑选首饰的好铺子除了翠玉斋也无他处能合心思了,家中老祖宗总数落我长不大。瞧着翠翠这扮相,本就生得好,加上这小昝钗珠花,更显米分黛朱唇,娇若桃花,任谁见了都得多瞧几眼才成,我得好好与你学学才成。”说罢两只似狐狸般狡黠的双眼深深地看了眼自家哥哥。
翠翠着实提不起劲来去逛铺子,可是人家都说了总不好拒,强扯出笑意:“幸得城中贵人们抬爱,真是受宠若惊,这边请。”
翠玉斋与悦来酒楼都在京城最繁华之处,来往之人最多,铺子里有好几位贵女正在挑选首饰,其中便有那位庞小姐,不经意转头,竟是见着自己属意的男子登时羞红了容颜,迈着碎步迎过来,盈盈行礼道:“世子,莲妹妹、薇妹妹,真是巧。”
翠翠自去了侯府了一趟,对这些个大家小姐们避之不及,趁着他们叙话,跟着掌柜周叔往内室去了,不忘吩咐得力伙计好生招呼贵人们。她急急地进去了,没有看到脸色陡然阴下来的傅钟,他嘴角的浅笑很快消失,连半分应付的心都没了,鼻间溢出一声轻哼,阴森森地望着一处发呆。她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甩下他躲自在去,妹妹眼中戏谑的笑让他有几分尴尬。
庞小姐见他无心理会,原本欣喜的心变得难过,与姐妹们说话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傅薇见惯了这等场面,心中好笑不已,待伙计将珍藏的首饰取出来,趁着别让不注意在戚莲耳旁轻声说道:“我瞧着你脾气不小,怎得在庞小姐面前却软成了虾子,戚莲有本事和人家闹去?你这欺软怕硬的脾气当谁不知,还可劲地在我哥跟前晃,朱翠翠便是身世比你差十倍,若让我选,我也会选她。戚莲,你可不要仗着我们侯府待你的客气当怕你,我与哥哥不过是顾着姑姑的脸面,不想给你难看。那日在梅园中可是你指使程家丫头去撞得翠翠罢?除了你有谁会让个无足轻重的丫头进我侯府?”
戚莲面色涨得通红,说话口气中有些忐忑不安,先前的张狂不复存在:“世子哥哥可是知道了?”
傅薇眯起眼,一阵好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我既然敢和你说,你猜他知道了吗?戚莲,做人要有分寸,哥哥最恨背地里使阴的人,他让你逍遥至今不过是想着给那朱翠翠亲自报复回来。你还有什么好得意?”既而她露出恬淡笑容:“对了,入不了我的眼,哪有资格给我做嫂嫂?戚莲,其实你真是一点都不聪明。”
*
翠翠央着师傅们给她打了一套花式首饰,算不得贵重却胜在做工繁复,一团小花簇拥在一处虽是紧密却也可爱,却是独独少了一根簪子,她嘟嘴不依:“周叔怎得少了一样?”
周叔无奈叹气:“说起来倒是怨我,我那日收整的时候不想被少爷给看到了,一时没注意竟被他给拿走了。也不知是要送给哪家姑娘,短短几年,咱家小少爷也懂得讨女儿家欢心了。”
翠翠知道弟弟定是拿着去送柳家姐姐了,便也不计较了,失笑道:“既然是给我未来弟妹的礼,我便不与他计较了。”她的话音才落,就听见那道让她避之不及的声音响起:“主人家躲在里面,不知是何待客之道。”
那人竟是直接掀了帘子进来,俊朗面容不郁,这般失礼的举动因为是他而不觉过分。周叔应付惯了这些贵人,当即笑道:“不知世子有何吩咐?多有怠慢,还望世子勿怪罪。”
傅钟薄唇紧抿,两只深邃如海的黑眸紧盯着坐在上首处的俏人儿,良久才开口:“掌柜先出去,我有话同小姐说。舍妹瞧中什么,掌柜尽管记在我账上便是。”他其实想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却还是忍住了,他知道今日之事已然惹得她心中不快了,若再过分便是少不了要让她更加嫌弃自己了。
翠翠在周叔出去后脸上的笑容便垮了下来,她已经无多余的力气去应付他了,悠悠道:“这里可是我们朱家商议要事的地方,任是世子这般尊贵的人也不能擅闯。”
他可不在乎她直接讽刺他失礼,大大咧咧地在她旁边坐下来,拢了拢衣襟:“这话可是见外了,你我之交便是走在一处,也无人敢说其他。”
她冷笑一声:“世子说得可是似匪贼般夜闯民宅?似地痞无赖般紧缠不休?似是狗仗人势的坏胚子来个强取豪夺?翠翠一直与世子很见外。”
他闻言不怒反笑:“我不是向你说了,我这般做不过是喜欢你罢了。”
翠翠柳眉微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无半分恭敬:“世子喜欢便是要毁我名声,若不喜欢了,我们朱家就活该外人看笑话?世子可真让人刮目相看,想来初次相见的那个贵雅公子倒是我看错了。”
他跟着起来,往她身边走了几步,微微弯下身子将她揽在怀中,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翠翠可是在向我求许诺?你恼我也成,我自小霸道惯了,凡是我看上眼的,任是谁都甭想与我来抢。哪怕全天下之人都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也是这句话,喜欢并没有什么为什么可言。比起那些纨绔子弟直接将人抬回府中,我算是有礼得很。”
翠翠本是怒极,却被最后这句话给逗乐了。感情她还该感谢他的礼遇!
☆、第32章 爱恨
暖意融融的内间,燃香袅袅,本是清爽舒心的味道此时却让她觉得几分憋闷。鼻间充斥着他身上倍感压迫的气息,让她更觉难过,挥落压在自己肩头的手,客气道:“周叔真是糊涂了,怎么能留我们在里面,若是被旁人看到会说闲话。”说罢就要往出走。
傅钟眼中涌起点点寒芒,在她的手将要碰到帘子时,大步走过来拉住她纤细手腕,沉声道:“朱翠翠,你不要装傻。你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
她因为他突然的举动惊得叫出声,既而赶忙掩唇生怕被外人给听着,横眉冷目,本是柔得化了人心的声音这时却不大好听,两片樱红唇瓣微动,吐出一串妙音:“这是何道理?本朝虽是许男女自行婚嫁,却也要双方情愿,端看这点世子便是讨不到便宜。”
傅钟由着手中那道滑软的小手抽离,怔怔地看她走出去,只余一道冷香环绕在身旁。良久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她今日心情不爽快,他不同她计较便是,想至此悠闲地走出去。
傅薇选得都是看着艳丽富贵的,看见哥哥出来,喜滋滋地迎上去,嗔笑:“哥哥快帮我看看,哪样最好看?”她吩咐绣房娘子多做了几套款式不同的红衣,配着这些首饰更显好看。
傅钟嘴角噙笑摇了摇头:“小小年纪该穿戴些淡雅别致的,那些个艳丽华贵不适合你。你与她可不同,她样貌美艳便是穿着街头乞儿的衣裳也不会难看,老天倒是待她不薄,给了她这副好皮囊。”
话音才落旁得小姐都抬头向翠翠看去,只见她身着樱红色镶白兔毛衣裙,浅笑嫣然地同掌柜说什么,俨然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娇人儿。她却是不知因得世子一句话,招得店中小姐嫉妒与羡慕的目光。
庞小姐和戚莲听到他慵懒的声音中带着淡淡地宠溺与欣赏,登时白了脸,外人不清楚,她们却是知道这位世子是个极有注意的,动了心思便是谁也拦不住,心中又急又怒,这装扮人的首饰却是挑不下去了,庞小姐当即向他行了一礼,娇笑道:“突然想起府中有事,小女先行告辞了。”母亲不是说侯夫人是中意她的吗?世子怎得一副无事人模样,瞧着俊朗眉目紧紧盯着那叫翠翠的丫头,明亮眼波中流动的分明是喜欢与宠溺。那她这本要与他定亲的人算什么?
傅薇冲庞家小姐露齿轻笑,待人走远了,才俏皮地眨眨眼,低声道:“哥哥回去可是要挨数落了,惹着未来嫂嫂,母亲定是不高兴了。”
傅钟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柔声轻斥:“莫要胡说,这事往后都不许提起。哥哥帮你选些,回去把你那些衣裳都换换,老气横秋不说一看便知是个泼辣性子,到时候谁还敢求娶?”说着还真一本正经地挑起来,能入得他双目的自是要价极贵的。傅薇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傲慢地看向戚莲,从方才开始,她便安静了许多,心中五味陈杂。不甘却又不敢,她虽喜爱眼前这个男子,可是他周身清冷肃穆,让人生出惧意。
此时阳光西斜,缕缕光照进来,那些好物折射出幽幽光芒,越发动人惹眼。翠翠瞥过去见他眉目含笑,显然是看中了手中那两样,小声同掌柜说道:“那两样是什么价钱?”
周叔已经许久未见过小姐灵动狡黠的模样,轻声回道:“那两样首饰最耗费功夫,用得皆是上等珠宝玉石,少了自是不能卖的。”
翠翠杏眸大亮,抿唇低语:“侯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银钱,待会儿周叔每样再往上提一提,若有什么让他来找我便是。”
待傅薇找掌柜结账时,周叔笑得满脸慈祥,心中对小姐这般做法却是不大赞同,如今这些权贵惹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看着她那双无辜双眸,他便糊涂一回罢。
傅薇自小见过众多好物,虽是不懂价,却也觉得掌柜要价过高,本能的看向翠翠。却不想哥哥未曾有半分犹豫,当即便让人打包送到侯府去,俊脸上一副无所谓。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淡笑不语,只要她觉得开心便成。总归……将来是要做一家人的。
他还想再同她说说话,她却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转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戚莲,冷笑一声,大步离开。她若再敢作乱,他便让她自此再不敢登侯府大门。
翠翠直到这尊瘟神离开,强撑着挺直脊背的她顿时软了下来,靠近椅子里神色不明地盯着地面。终于清静了,可是她脑海里却不停地闪现出赵言的模样,站在游廊中温柔地看着她,昔日情意太过美好,就算有那般恨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世间唯有情爱不是说放便能放下的。
夕阳火红一片,将周边云彩映照得现出瑰丽奇景,有种惊心动魄地美,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天快要黑了。周叔给她备了马车,她出来时坐的马车被借口不舒服的朱兰坐了,马蹄哒哒声敲在心上,让人更觉凄冷孤寂。
此时街上行人渐少,那些去花楼消磨时间的浪荡子三三两两混在一处,言语粗鄙不堪,让人听了只觉作呕。她手里抱着小铜手炉闭目养神,方才那阵喧闹很快散去,又是一片沉寂。在这寒风冽冽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娇脆声音,听着竟是有几分熟悉。多年后她无比后悔停下马车将这一幕看到眼里,让她的怨恨与报复变成了笑话,到头来却是成全了赵言与另一个人的患难与共,情深意重。
她挑起车帘望过去,就着马车上的光亮,她看到两个身形差不多高的女子在争吵,车夫见她往外看,赶忙开口:“小姐可要小的前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她摆手说道:“不必,你到前面停下来便是,在这里太过招摇。”
车夫依言在僻静处停了下来,伺候着小姐下了马车,本想随着一同过去被小姐拦了下来。
翠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此时早已不是一开始的争吵,反而变作了相互推搡,明显瘦弱的女子处于下风,可她还是不甘心地撕扯着对方,像只虽然伤痕累累却并不低头认输的小兽。既而是人摔倒在地发出的扑通声,翠翠停下步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程静晚,我娘大度留下你,你怎么这般没良心,反倒诬蔑她?”只听倒在地上的女子声音激动,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另一人吼出来。
“这些都是我该得的,如果不是你娘死气白脸地要嫁我爹,我怎么会被丢在乡下这么多年?你们母女夺了别人的东西,今天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做得恶果。”
翠翠眼睛大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白日还温柔如水声音如春风般轻柔的人,此时像是自地狱而来的恶鬼,寒得让人发颤。
“我娘真是可悲竟遇到这么个伪君子,你可真是与他如出一辙,不愧是他的女儿……”
程静晚恨声打断她,居高临下地说:“瞧你这副穷酸样,与我走在一处,别人还当你是我的随身丫鬟,任是谁都不会觉得你是程家小姐。我与你不同,样貌、待人处事哪点不比你强?其实自从我知道爹因为你们而抛弃我,我就开始恨,没想到终于让我盼到这一天,你们往后所受的一切苦难都让我觉得痛快,而我永远会站在你的头顶看你痛哭流涕。以后不许你们再踏进那座院子,不然别怪我心狠。”
程静晚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而她这才知道原来倒在地上的女子是程路遥,独自躺在地上啜泣流泪,一如撞她那日,缩着身子颤抖的让人觉得可怜。
月亮挂在天际发出银白光亮,照在两人身上显得迷蒙浅薄。程路遥终于哭够了,挣扎着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弹了弹灰尘,抽抽噎噎地往回走。
“这么大的委屈你就准备这么不声不响的咽下去吗?我瞧你也不是那么软弱肯服输的人。”她缓步走到程路遥身后,叹息一声。
“呵。”茫茫白雾随着路遥开口涌出来,她抬起头努力想将快流出来的眼泪倒流回去,声音颤抖而艰涩:“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办?以前还有个住处,缺钱想办法就是,现在倒好,什么也没了。我倒无所谓,可是我娘她缠绵病榻多年,受不了这个罪。”
翠翠听得出她话里的自嘲,她的恨和自己一样深,不然前世也不会想尽办法告诉自己赵言不忠之事。那时她衣衫褴褛,想来也是过得极为不易,轻声道:“如果我帮你解决掉这些忧心之事,你可有心与她斗上一斗?我听说那座宅子可是你外公留给你母亲最后的东西,没想到……真是可惜。”
程路遥黑亮的瞳孔紧缩,她怎么会不动心,可是她现在不想相信任何人,而且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因为自己推她受了伤而想报复回来?她如今已然承受不起半点摧残。
翠翠顿了顿继续道:“你也该知我朱家虽不是权贵人家,保你无忧却是不在话下。我之用心自不会伤及你半分,你且回去好生想想,若是答应,去翠玉斋留句话便成。”说完便转身离开,不曾有半分拖沓,很快马车轱辘转动声和马蹄哒哒声响起,在这夜中一下一下敲打在程路遥迷茫的心上。
她的家事,这位朱小姐为什么要插手?
☆、第33章 旧梦
朱府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早已亮起,云霞站在门口跺脚哈气冻得直哆嗦,见马车过来赶忙迎上去,轻声唤道:“小姐。”
云霞扶着小姐下了马车,嘟囔道:“早知道小姐回来的这么晚,咱姐妹两说什么也不会跟着二小姐回来。这次胜在夫人不知,不然云霞和云锦少不了要挨数落的。”
翠翠摇头轻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快些进去罢,我饿得厉害。”
回院子的路上树影晃动,寒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更添冷意。名烟和云锦在院子里急得乱转,见着人才松了口气。名烟拉着她的胳膊抱怨:“小姐要是让我跟着去……”
翠翠有些好笑,屋里暖和的很,闻到习惯的味道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失笑:“你跟着又能如何?有些事不是你们能帮得上忙的,我这般安排自有用意。饭菜可是备好了?快些呈上来吧。”
如今小姐口味偏淡,厨房自是换着花样做,咸淡适中,瞧着也精致,小姐每次都能用完。今儿却是不够,又添了碗汤面才满足,眉眼舒展,经过汤水滋润的红唇彷如堪堪盛放的梅花饱满欲滴:“若是翠玉斋的小六子过府,你们将他直接带来见我。”
这一日身心俱疲,她早早就歇下了,却是睡得不大踏实。梦中鲜红血水染红了衣裙,她惊恐地张大嘴却喊不出来,她盼了许久的生命还未在体内停留多久就消失了。在痛苦和恨的压迫下的她,双目被遮挡,看不清赵言脸上是否有和她一样的惋惜和悲痛,终日以泪洗面,铜镜中的艳绝容颜堆满愁绪,更显楚楚动人。那段时日,赵言被她拒在门外,两三日他尚且能忍得,没多久便失了耐心,差人告知她他去铺子去睡了,至于是真是假谁人能知?
怨气不得疏解,连脾气都变得越发大起来,她让身边的丫头将赵言唤回来,不管不顾地将心中的委屈全部倾倒出来,只将赵家上下闹得不安宁,成亲这般久两人从未像今日这般红过脸。赵言被父亲训斥一通,自觉失了面子,看着翠翠这张恶毒脸更是厌恶不已,想起被他安置在外院的温婉贴心女子,怒气满满的心顿时平静了几分,自此也不顾着外人说什么,那些藏着掩着的事情全数被他亮到了人前,竟是半分颜面都不给她留。
月色苍茫映照在她泛出痛意的容颜上,显得越发苍白脆弱,额上的汗浸湿了发丝粘成一缕一缕,颇有几分狼狈。
那时的父亲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官,一心想再往上走,好不容易轮到他了,却不想被人给顶替了,没多久被人寻了错处免了职。而那人就是程静晚的父亲程耀堂。她纵使有再多的委屈,也看到了父母眼中的无力和烦忧。
人一旦从美梦中清醒,看眼前的一切都觉肮脏不堪,有些事情她只是不愿意去理会但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这般处心积虑要寻她不痛快的人除了朱兰还有谁?她顺着一缕细藤摸下去,结果却让她失笑不已,府中那个老太太当真是对自己的孙女宝贝得紧,不过就应着朱兰不痛快,便处心积虑的给她使绊子。赵言的变心,她腹中生命的流失都是出自这位老太太的手。让她如何能不恨?她像是在浩瀚汪洋中无法靠岸的孤行者,拼尽全部力气要将自己遭受的苦痛如数奉还。老太太不是宝贝朱兰吗?她就让朱兰不得好过!
她虽于赵言夫妻失和,每月送来供她花销的银两却是有增无减,直到后来才知是公公为儿子混账所做的弥补,她冷笑不已,这一切岂是区区银两便能抹去的?在重赏下自是有那不怕死的,她买通了朱兰身边的大丫鬟,将朱兰衣裳、帕子都熏上了能慢慢侵蚀人心神的香,味道清香淡雅不易被人察觉。
她在等待,等着看老太太也伤痛满怀的那天。
送走酷暑迎来寒冬,又是满目洁白苍凉,这么久她已经忘了所有的表情,像是外面的雪一般只有一地平静。
眼前这片好景是她的最爱,此时白雪将湖面遮掩,变作了一条可供人行走的路。她很想走上去,在上面肆意玩乐,将自己这几年丢失的快乐补回来。可惜她理智尚存,没能由着心而动,因为踏上去便将失了性命。
她穿得单薄,却不觉得冷,而赵言在她身后站了许久,一直到天幕黑了下来,他才开口:“翠翠,我真是不知你会变成这般模样。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我必定不会迎娶你。你恨我怜惜静晚,却不知我为何如此!因为我已受够你的蛮横,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可事实是我高估了自己。静晚,她比你好太多。”
她记得她那日的心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变得怒气灼灼,而是平静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错愕,黑暗遮住了他们两人的容颜,她叹息一声:“我亦在后悔,当初对你一片情深,如今恨不得瞎了双目能换得时光倒流,若可以,我只想不曾认得你,更不会嫁给你。”
赵言正要开口,只见一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惊叫道:“少爷不好了,林州那边传过话来说咱家小姐染了恶疾去了。”他久久才回过神来,他的妹妹赵锦竟是去了?自家爹娘……顿时喉头发紧,他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一片模糊黑暗,可是她眼中的平静亮光让他看得清楚:“你真是狠心,阿锦可是与你……罢了。”甩了袖子直直往爹娘院子去了。
她在夜中又站了一个时辰,整个身子变得僵硬无比,她身边的丫头才跑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这几日二小姐病发得越发厉害了,照着您的吩咐那些东西已经全都扔了。”
好不容易身子才缓和过来,悠悠道:“她可曾说半夜有婴儿啼哭声向她来索命?”
丫头点点头:”有,这会儿二夫人那边已经乱做了一团。“
她闭了闭眼,唇角终于泛起一抹弧度。待丫头走远了,她才慢慢地往回走,每一处与她来说都是这么熟悉却又陌生,她装了太多的恨,以至于现在她也糊涂了,她的好姐妹赵锦离开了,她难过吗?应该难过罢。
只是如今她已无暇自顾,更遑论她人?
她从没有想过她做的那件事可以隐瞒一辈子,她看着日出日落,想着该如何向赵言讨算这笔账,只是还未来得及想出来便丢了命。
刺骨地冷,还有无法忘却地痛让她将身子蜷缩起来,这场梦何时是个头?突然一阵热意从她肩头流淌下来,将她寒冷的心捂热,紧皱的眉头也松开,呼吸变得平缓。
她听到耳边传到一道温柔无比的声音,安抚着她体内躁动的一切:“没事了,好好睡吧。”
傅钟看着她平静下来,才脱了靴子躺在她身边,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微微叹气:“小小年纪怎得藏了那般多的事。”
清幽淡香钻入鼻间,挑惹起他心中熟悉而又莫名的燥热,有力地双臂将她拢在自己怀中,像是要把她揉在自己身体里一般,良久才发出舒服的喟叹,在她红唇上亲了口。
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多载,从未因为一个女子乱了心神,他本以为自己会就此过下去,却不想老天会如此安排。没有人知道第一次看到她时,他的心底翻腾起多大的巨浪,惊讶而又欣喜。他干枯许久的心宛如注入了一股清甜的泉水,只是这抹甘甜并不安分,想要沿着另一条暗沟远离他,他怎么能准许呢?
她断断续续呢喃出的那些话让他唇角微扬,他如她所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