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何不听听殿下的意思?臣与殿下感情颇深,殿下如今正是需要臣的时候,留她独自在京,臣于心不忍。”
皇帝眼里风雷毕现,狠狠盯着他道:“南苑王,别忘了分寸。什么叫独自一人?朕不是人么?宫里皇太后不是人么?婉婉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不至于下降给你,就连老根儿都忘了。你说听她的意思,朕告诉你,大可不必!她这人是什么样的性子,朕这个做哥哥的最知道。她性子面,耳根子又软,若是勉为其难后出了岔子,你能担这个责任么?所以朕不准,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她必须留在京中待产。至于其他的事,日后再议。”
一口气回绝得干干净净,良时心里焦急起来,见他要走,追了两步道:“既然如此,臣恳请留京,让臣能陪在妻小身边,望皇上恩准。”
结果皇帝回头,冷冷瞧了他一眼,“良时啊,朕竟不知道你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你留京作甚?南苑那些政务不管了么?多少事儿等着你去打理呢,好好替朕办差吧,婉婉是朕的亲妹妹,你还怕朕亏待了她不成?”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就是皇帝的如意算盘。他虽然早就有了准备,也依旧被他的无耻惊呆了。这样的人,你还能同他说什么?他负气,高声道:“请皇上收回成命,成全良时夫妻。”
皇帝拂袖而去,走得毫不含糊,崇茂忙跟上,走了几步回头看,轻声道:“万岁爷,那南苑王是个杠头,在台阶底下跪着呢。”
皇帝听了愈发怒不可遏,“叫他跪着吧,朕倒要看看,是朕的诏命硬,还是他的膝头子硬!听好了,没有朕的令儿,谁也不许让他起来。朕要让他知道,跪下去好跪,想站起来得瞧朕的意思。他要真跪死在那儿倒好了,朕再给婉婉找个驸马,不会叫他儿子没爹的。”
崇茂嗳嗳应着,“眼看又要变天了,叫他跪在雨里么?”
皇帝毫不在意,负手而出,往迎翠殿方向去了。
那厢婉婉等了很久,不见良时回来,急得团团转。
“难不成赐宴了?留下吃席了?”转头问余栖遐,“皇上有那么好性儿么?他和王爷几时对付了?别出什么事儿了吧!”
余栖遐迟疑道:“想是正商谈国事吧,殿下稍安勿躁,臣托人去瞧瞧。”
中秋之前便已经入了秋,但变天时依旧有闷雷阵阵,隆隆地,从天宇这头滚向远方。婉婉在太素殿前的天街上站着,一阵风卷过来,风里夹带了雨星。她翘首远望,余栖遐托付的内侍按着乌纱帽,匆匆上了长堤。西海子占地不小,从南到北隔着很大一片湖,打个来回也要好一会儿。
这时节的雨,说来就来,眨眼工夫就倾泻而下。那个内侍折返的时候,淋得水鸡似的,哆哆嗦嗦朝东一指,“驸马爷在凝和殿前的天街上罚跪呢,不知道什么缘故,殿下快瞧瞧去吧!”
☆、第58章 谁与温存
婉婉气得脸煞白,他做错了什么,竟叫他罚跪!问旁人,问不出所以然,便叫内侍取伞来,撑起便往凝和殿去。
余栖遐在身后跟着,不说什么,只是上来搀她。她走得太急,腰腹都酸起来,不得不停下歇一歇。抬头看,远处水雾蒸腾,那亭台楼阁都在烟云里似的。她撑住膝盖喘气,带着哭腔说:“他怎么能让他罚跪呢,下这么大的雨……”
自己的丈夫,到底自己心疼。自打有了孩子以后,夫妻更是一体,他有任何委屈,自己比他还难受。他是一方藩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在这里弄得这副狼狈模样,叫她心里怎么好受!
余栖遐一手撑着伞,一手使劲拗住她,“殿下,难受就靠着臣。您别着急,王爷是练家子,这么一点小磨砺,打不垮他的。”
她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直起身继续向前,只恨这堤岸太长,怎么走也走不完。终于进了凝和门,转过照壁,见中路尽头果真有人跪着,圆领袍吃透了雨水,红得愈发鲜亮。他任何时候都是顶天立地的样子,脊梁挺得笔直,即便风吹雨淋,他也是宁折不弯。
婉婉看见这幅场景,早就痛断了肝肠,自己的亲哥哥这样对他,她夹在中间如何是好?
忽然生怯,怕他心生怨恨,最后会弄巧成拙。她接过伞走到他身边,他抬起眼望她,沉沉的眸子里满布阴云,有些话不必说,她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哭不可遏,夫妇两个对视,简直就像一对苦命鸳鸯。他消沉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同她解释,他带不走她,她必须一个人留在京城,直到城破的那一天……他只能哑声说对不起,“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竟这样无能。”
婉婉的手紧紧扣住伞柄,扣得指尖发白,卷起袖子替他掖干脸上的雨水,惨然笑道:“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福气。以前爹爹让钦天监的监正给我算过命,说我骨肉最清高,六亲皆无靠。那时爹爹恼怒,贵为公主,怎的六亲无靠?可现如今看来,还是应验了,所以我不会怨天尤人,是自己命当如此。”
她这么灰心,更加让他自责,其实长跪有他的用意,的确是想把事情推到极致,不论慕容高巩也好,自己也好,认定了一条路,再没有回头的机会,非得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不可。另一层意思,也是想让她看清她的好哥哥,迫使她在两者之间有个选择。将来坏事是必然的,现在做好准备,事到临头不至于闹得夫妻反目。他希望她能够心安理得的继续当他的王妃,甚至是皇后。斩断对慕容家的牵挂,这个腐朽的姓氏,已经再也不值得她去维护了。
她要陪他一起跪,被他喝止了,“你不顾自己,还要顾一顾孩子。回去,回家等着我。我不会叫你六亲无靠的,那个监正不单该治罪,更该杀!”
这时候叫她怎么回去呢,她能想到的,就是和他同甘共苦。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场秋雨一场凉,他的脸色发青,她怕他冷,解下身上的披风替他披上。
“我去找皇上理论,他不能这么欺负人。”她把伞交给余栖遐,命他在这里候着,自己冒雨进了凝和殿。向殿里内侍打听,说万岁爷上迎翠殿去了,那里有他的道场,倘或打坐入定,没有两个时辰是下不来的。
他在身后大喊,不准她去,她充耳不闻。这么跪着,多早晚是头?
风吹得她发髻散乱,裙摆和鞋子浸湿了,走进迎翠殿的时候,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印迹,一直从前殿蔓延到后殿。
暖阁里有吃吃的调笑声,向道的皇帝并不清心寡欲,他很懂得调剂,从来不亏待自己。
崇茂见她来了,忙迎上前劝退,刚要开口,被她大袖一扬,狠狠斥了声滚开。崇茂也被她的模样惊着了,愕着两眼看她一脚踹开了暖阁的菱花门。
皇帝怀抱一个女人,精着身子在蒲团上滚作了一团。正待入港时,门户突然洞开,吓得他一哆嗦,险些破功。他要骂,定睛一看竟是妹子,顿时又惊又慌,扯过衣裳来遮掩,连那个浪里白条似的女人也顾不上了。
“混……混账!”他恼羞成怒,“你犯什么混!”
婉婉就这么看着他,目光带着轻蔑的味道,“哥哥好兴致,你在这里逍遥,叫我男人在天街上跪着,你是什么心肠!”
皇帝真被她气晕了,头昏脑胀把一堆衣裳抱在胸前。那个女人还在尖叫,被他一脚踹开了,“嚎你妈的丧!滚滚滚!”那女人在他一迭声的滚字里夺路而逃,他哀求着,“婉婉,你先转过身去,容我穿衣裳……”
她冷眼瞪着他,“我要上奉先殿哭爹娘!”
皇帝窒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无赖模样?你哥哥没穿衣裳,你还把眼儿瞪着我瞧?”
赤条条的人,心理通常是极脆弱的,婉婉面对这种场面虽然还是会惊慌,但比皇帝强一些。她说:“请皇上下令,让我男人起来,倘或跪坏了,我死也不饶哥哥。”
皇帝心想真是遇见鬼了,又不是他让他跪的。但这时候还辩什么是非,慌忙冲外喊:“崇茂,让南苑王起来,别跪着了。”然后又摆谱训斥妹妹,“张口闭口我男人,你是公主,不是山野村妇,哪里学来的粗鄙之语!”
婉婉冷声一哼道:“我就爱这么称呼他,怎么了?你当初拿我换人小妾的时候,为什么没告诉我将来预备难为他?如今我有了人家的孩子,你这么折腾他,可是不叫我活了?”
皇帝腿肚子都转筋了,抖抖索索说:“这会儿先别理论,你让哥哥把衣裳穿上成吗……”
她就看着他的丑样子,咬牙切齿道:“你干的事儿连脸都不要了,还穿什么衣裳!”
皇帝喊得嗓子都破了音:“混账……没王法的,你也忒猖狂了!你要去哭爹娘,我还去哭呢……转过去,听见没有!”
可这个妹妹的脾气他知道,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皇帝无奈,只得光着屁股跑到屏风后面,手忙脚乱套上了袍子。
一旦穿戴齐全,他又是人模人样了,走出来后看看她的衣裙,语气很温和:“脚上湿了要作病的,先换了鞋再说吧。”
婉婉被他气哭了,站在那里抹眼泪:“哥哥自小疼爱我,那时候母亲刚薨,我病得糊里糊涂的,是哥哥天天守着我,照顾我。可是人大了,心也大了,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兄妹是怎么相依为命的吗?现如今满脑子都在算计我,叫我怎么不心寒?既然你从来没打算饶他,就不该让我和他牵扯上。这会儿这么使手段,这可不是惩治他,是在惩治我。”
她心里有怨气,要发泄,皇帝也由得她。这件事上她的确委屈,可帝王家的人由来不好当,历史上篡权的驸马不在少数,如不趁早拿捏他,将来等他成了气候,事情就难办了。
他凝目看她,一字一句道:“你只说朕,你自己呢?你出降前,朕是怎么和你说的,结果你嫁了人,连带着把自己的骨气也一块儿丢了。你眼里的南苑王是什么样?是不是瞧见江南一派风调雨顺,觉得他有治世之才,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你要记住了,江南再富庶,也是我大邺疆土,朕今儿可以让他在一方称王,明儿就可以让他下台!朕六辔在手,要平衡天下,南苑王并不是唯一要控制的人。大邺八位藩王,钦宗皇帝起就主张削藩,结果这些年过去了,成功了么?藩王势力不容小觑,以朝廷的力量想各个击破绝无可能,朕必须借力打力。你上回给朕写信,信上说起赃粮运往贵州司,朕知道王鼎一直蠢蠢欲动,不过忌惮其他藩王,迟迟不敢下手罢了。藩王不屯兵,简直就是自欺欺人,朕也不瞒你,朕现在要防的不是其他,是南苑和贵州司联手。倘或这两处接上头,大邺就得塌半边。宇文良时平常招人恨,可论起合作来,又是一块香饽饽。朕要是叫他安逸了,哪天他生出反心来,朕当如何?”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听着全是歪理,但细琢磨又在点子上。婉婉垂着两袖问:“哥哥从来没有想过拉拢他,只打算一味逼他吗?”
皇帝说不,“朕怎么没有拉拢他,朕连嫡亲的妹妹都嫁给他了,还要怎么样?”
慷他人之慨,拿她出去交换,然后把送出手的东西重新收回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拉拢”。
婉婉丧气地望他,“这么处置,还不如不作为。别人搁在怀里焐热了,你又突然变卦,岂不把人越推越远么。”
皇帝看着她,轻轻一笑:“不会的,有你在,南苑王就走不远。还有一句话你要记好,驸马谋反,公主同罪。婉婉,皇父的江山不能在咱们手上丢了,否则死后下去,没脸面对列祖列宗。”
驸马谋反,公主同罪,这话真是点到七寸上了。婉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如坠冰窖,浑身上下阵阵发寒。唯恐自己跌倒,扶住了月牙桌问:“皇上什么时候让我回南苑?你告诉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指望?”
他想了想道:“看情形,如果南苑王安分,朕对他彻底放心了,自然会让你们夫妻团聚的。”
后来她是怎么走出宫门的,连自己也想不起来了。远远见良时冒雨飞奔而至,翼善冠下的雨水顺着他鬓边的头发往下流淌,他扶住她的两臂打量她,“皇上没难为你吧?撞上这种事,你还硬闯进去,你傻么?”
眼泪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她半眯着眼,轻轻哽咽了一下,“我们回家吧。”
家也只是北京的长公主府,今早出门的时候就听见乌鸦叫来着,不是好兆头,果然一败涂地。皇帝又有新令儿,南苑王若无军政要事,不得离开藩地,也就是两边禁足,要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了。
婉婉什么也没说,叫人预备了热水,亲自替他擦背。他宽肩窄腰,身上一丝赘肉也没有,掬起水淋上去,水珠在肩背上分散坠落,那肩胛显得饱满又有光泽。她勉强笑着,亲了一下,“我的驸马,真是个齐全人儿。”
他回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她,“婉婉,你瞧见了,他这么逼咱们……”
她垂下眼,斟酌一番后道:“我给不了你什么了,孩子生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听我说,我不在,你身边没人也不成。把三位庶福晋接回来吧,孩子们好有依托,太妃跟前也有人照应。”
他蹙眉不悦,“你说的是什么话,这会儿不回去,这一辈子都不回去了吗?你再等等,我自有法子逼他把你送回南苑。”
真到了那步,大概已经撕破脸了,接下去就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她灼灼看着他,“良时,你有没有起过谋反的念头?”
她突然问,着实让他一惊。
他应该怎么回答?说现在正在谋划吗?那岂不是应了皇帝的猜测,让她觉得最终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没有胆子承认,即便被压迫到这个程度,依旧要粉饰太平。所以他说没有,“我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她松了口气,“没有就好,只要让他放心了,咱们就还有相聚的一天。”
她毕竟不像唐朝那些娇纵癫狂的公主,让她去篡自己哥哥的位,他知道永远不可能。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当真只能硬扛下去吗?皇帝一会儿一个主意,今天是这样,明天谁知道又出什么新花样!
她却柔软得春水一样,偎过来,淡绿色的寝衣勾出杨柳一样的身条儿。热气氤氲,透过水雾看她,美丽一如初见时模样。他抬起手,指尖还沾着水,在她眉间轻描,“我与娘子画眉,眼似横波,眉似远山……若问君心何往,眉眼盈盈处。”
她哧地一笑,“把人家的诗改成这样,要是王观活着,看他不打你。”
他说:“我会拳脚工夫,他打不过我。”一面说,一面利落地跳出浴桶,打横把她抱起来,双双跌进了绵软的被褥里。
“三个月早已经满了吧?”案上高燃的烛火映红她的脸,他仔细端详她,这张脸,看了那么多遍,依旧不会厌倦。有时会恐惧,不知怎么,他总是记不住她的长相。明明相见时很熟悉,可一旦分开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他的思念永远填不满。
婉婉有些害羞,却很勇敢,两手交扣起来,伶伶仃仃挑在他肩头,“昨儿你很快就睡着了……我知道你累了……”
语气里难掩失望,原来她也盼着和他纠缠,小别胜新婚,不应该是昨晚那样。
他笑起来,眼里金环一闪,暂时忘了皇帝给他们制造的麻烦,至少今夜不要辜负了。
低头亲亲她的鼻子,“昨儿你在身边,我睡得很好。这一个月来,从没像昨夜那么踏实过。养精蓄锐完了,今天可以做些别的。”
她红着脸,细声道:“我怕……颠着肚子。”
他的吻开始向下蔓延,含含糊糊应着:“我知道分寸,会小心的。”
婉婉看着帐顶,那轻轻的纱幔,薄得像一缕烟。他在她身上放火的时候,她眼里满含了泪,以为闭上眼睛能止住泪海决堤,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察觉了,吻住她的眼角,然后长长一声叹息,碾碎了她的心肝。
☆、第59章 登览关情
他不能在京久留,因为皇帝不答应。春蚕都结茧了,南苑的一百多张织机不能白放着不动,再过一阵子稻谷也要收割了,京城还等着他筹措粮食周济呢。朝廷以往也派官员下江南承办过,结果根本不顶用,那些老百姓只买南苑王的账,所以南边少了他不行。
皇帝的话一针见血:“宇文氏是铁帽子,世袭罔替两百多年,老百姓认脸。既然在其位,就得谋其政,这个王爵虽跑不了,不过乌纱帽却不是非君不可。宇文氏能人辈出,老王爷那么多儿子,拉起哪个来都可以胜任嘛。良时要是迟迟不肯回任上,那就别碍着别的兄弟高升,朝廷重新委派一个人接替,也不是不可以。”
闹到最后画风一转,变成要在老婆和官职之间做取舍。别说皇帝糊涂,他会施压,懂得打心理战,精明起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婉婉舍不得良时,却也没办法,她深知道地位对于一个男人有多重要。让他放弃南苑那么大的封地,委委屈屈当她的驸马都尉,别说他的心里怎么想了,连自己也替他可惜。
她不愿意让他为难,只有催促他回去,“我不要紧,你也瞧见了,这府邸建得不错,地方大,景致也好,我身边都是贴心的人,你不必担心。你回南苑吧,咱们总有相逢的一天,难道皇上能叫我们和离不成?我只是有些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再来。略过一阵子吧,我去求皇上,等孩子要落地了,让他准你上京,好看一看孩子,伺候我坐月子。”
他听完后,脸上才露出笑意,“到时候我也会上疏的,皇上要是通人情,不会到这个当口还不让我们团聚。真逼到份儿上,我大不了不要那个爵位了。”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婉婉,在你临盆之前,咱们的事终究要有个决断。你一定等着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回到我身边。”
她搂着他的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热情有没有年限,只知道她和他真正相爱不过三四个月,正是初尝甜蜜,如胶似漆的时候。这样硬铮铮给扯断了联系,可能连教她往花树上挂红绸的母亲也没想到,最后阻碍她姻缘的竟是高巩。相煎何太急,帝王家的手足相残不单单存在于兄弟之间,原来兄妹也一样。
割舍不下,要分开,心里凌迟似的。她的手从他肩头慢慢滑下来,眷恋地整整他的衣襟,又整整他的腰带。看见七事间挂的葫芦活计,在那蝙蝠纹样上抚了又抚,“我针线做得不够好,从没给你绣过荷包。下回吧,下回再见,一定送你一套。”
他说好,“不过用不着一套,只做一个就成了。别伤了眼睛,得空多休息,比赠我什么都重要。”
他还是走了,她顾不上公主的尊贵,一直送到大门外。看着他扬鞭走远,站在秋风里泪流满面。后来和铜环她们闲谈,也说自己是欠了泪债,这一年哭的次数,过去十五年相加都抵不上。
其实女人很弱势,就算身份再高,心理上也需要一个依靠。良时不在,她就觉得自己不健全了,有时候族中女眷来看望她,她听人家说起丈夫孩子,暗里很羡慕。如果遇见不知趣的,打听她怎么不回南苑,她为了遮掩,只能说自己愿意在北京生产。
“江南潮湿,我在那儿不适应,胳膊上老是起疹子。眼下有孕,又不能乱吃药,皇上怜恤我,让我回京来养胎,等孩子落了地,再回南苑不迟。”
她这么说,脸上透着尴尬。她自小就不爱撒谎,睁着眼睛说瞎话,别人还没顺着她的话敷衍,她自己就先羞红了脸。
“其实她们都知道,我这么说,她们背后八成都笑话我。”她对余栖遐抱怨,“我为什么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明明就是被圈禁了,我还要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