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仿佛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
“这好像不归你们派出所管吧?”
安娜眼皮都没抬,回了一句。
陆中军脸一黑,一踩油门,引擎轰的一声,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朝前飞了出去。两人路上没再说一句话,不用一个小时就到了县城,陆中军直接把安娜开到了县政府,领着她到了去年刚上任的汪副县长办公室门口,抬手扣了扣半开着的门,里头汪副县长正坐在办公桌后,抬头看到陆中军,仿佛有点意外。
“小军啊,怎么是你?”
他四十多岁,剃了个板寸,身上仿佛带了点军人特质,好像和陆中军挺熟。
“汪叔叔,人我给你送过来了。”
陆中军朝站他后头的安娜撇了撇头。
汪副县长看了过去。
“汪副县长您好。我是工程处小学的李梅。”
安娜从陆中军后头走出来,面带微笑朝副县长礼貌地打招呼。
“你就是李梅老师?”
汪副县长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从桌子后站起来走了过来。
“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进来坐!还有小军,你这个大忙人,几次叫你来你都不来,今天怎么有空亲自出马送了李梅老师过来?刚才我还以为谁呢!进来进来!”
陆中军笑吟吟跟着安娜进去了。
“领导有任务,我们下面跑腿的自然要尽力,没空也得有空。”
“严肃点啊!别嬉皮笑脸的!”
汪副县长板着脸跟着坐了下去,转向安娜,就露出了笑脸,说道:“李老师,是这样的情况,说你会法语是不是?能胜任翻译工作吗?”
安娜微微一怔。迟疑了下,说道:“……会一点……汪副县长,您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的,市里来了个法国文化经济交流代表团,成员有市政官员,大学教授,还有巴黎植物园的园方代表,其中有项重要内容,就是和我市的动植物园建立友好交流合作关系。他们随行有个翻译,非常不巧,翻译今天出了点意外进了医院。市里英语俄语翻译现成是有的,但一时要找个能胜任交流的法语翻译却难啊,c大有个学过法语的讲师,但只能进行书面交流,口语能力不行。还有一个放假回了老家还没回来,现在叫也来不及。市里相关部门听说代表团里的法国人大多能讲英语,原本想着如果实在找不着合适的翻译,也就只能和他们商议用英语来交流了,但又听说有个说法,法国人似乎不大乐意讲英文,正为难着,还是他们代表团里的一个成员推荐你,说之前他曾来过我们植物园,当时丢了皮夹,正巧遇到你,还是你帮他找回来的,推荐让你来帮忙。市里领导就叫我赶紧带你过去救场。李梅老师啊,你一定要充分重视这项任务!国家实行改革开放,这是几十年来我们市迎来的第一个外国经济文化交流团,市领导非常重视,务必要保证一切顺利,为以后工作开一个好头。怎么样,你有信心吗?”
来的路上,安娜百思不解,实在想不出来县里为什么点名让自己过去。说知道了她冒用李梅身份把她叫过去调查太扯了,可能性几乎为零,剩下的唯一可能要么就是和上次的文艺活动有关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让她救场当翻译!
见汪副县长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人都到了这里,也只能过去了。
安娜于是点了点头:“普通交流应该没问题。如果真的需要我,我一定会尽量做好工作。”
“太好了!问题解决了!”汪副县长笑容满面,立刻站了起来,“我已经叫人留了今晚去市里的火车票,大概晚上十一点到,到了就住进市府招待所。我亲自和你过去,车票是卧铺。虽然才几个小时,但这样有助于你休息,以最充分的精力迎接明天的工作。我们现在就动身!”说着站起来到门口叫自己的秘书。
刚才安娜和汪副县长说话时,陆中军在边上一语不发。这会儿站了起来说道:“汪叔叔,人送到了,没我事了,那我先走了。”说着往外走去。
“正好来了,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汪副县长叫住了他,“好几次想找你谈话。不是我没时间,就是你小子躲着不来!这会儿你自己送上门了,跟我走。路上正好谈个话。”
“有什么好谈的呀?”
陆中军瞥了眼安娜,嘴上这么说,脚却停了下来,站在了门口。
“谈完你就知道了!这次别想溜!”
秘书送来公文包,汪副县长和市里打了个电话,穿上外套领安娜出去。
陆中军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后头也出来了。最后一起上了辆县府车直奔火车站,坐上那班预定的火车往市里去。
就在早几年,坐火车也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地方十三级干部以上或者师级别才能有资格坐软卧。到这会儿虽然略有放松,但软卧依然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到的。车长被打过招呼,提前已经预留了个软卧包间出来。里头四张床铺,铺着浆洗过的雪白床单和枕头,上去后没一会儿,列车服务员还送来了夜间点心:一碗加了个鸡蛋的挂面。
汪副县长把包间留给安娜一个人,自己和陆中军去了外头,估计是找他谈话了。安娜吃了面,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占四个人位置的包间,晚上十一点到了站。下来时,也不知道汪副县长跟陆中军刚才路上那一番长谈到底谈了什么,感觉他好像脸色不大好,汪副县长则一脸无奈的样子。
市里已经有人开车过来在车站外等接了,陆中军没一起上,说自己另有事,去别的地方住就行了。汪副县长叫都叫不住,见他掉头就走,无奈只好招呼安娜上车,往市府招待所路上去时,自己摇了摇头,有感而发道:“李梅老师,你们这个陆队长啊,要放在过去,那就是个敢把天都捅个窟窿出来的公子哥儿!我干行政前呢,在他家老头子下面干了十几年,年底前他爹打电话给我,叫我招呼他到我家过年吃个饭,我叫他,他跟我说已经有地儿安排了,去他们刘所长家过。我心想这也好,反正只要不是一个人过就成。前两天开会我遇到他们刘所长,随口问了声,人刘所长说还以为他去了我家过。说自己当时特意去叫,他跟人刘所长说正准备出门去我家,跟他们一块儿出来就走了。这可真是……叫我说啥才好!”说着叹了口气。
安娜一怔。
“不说这个了!”汪副县长又把话题带回明天的事情上,“李梅老师,你应该也懂英语吧?县里正准备筹备成立经贸局,由我一手负责。像你这样的人材,留在个小学里教音乐实在可惜。怎么样,到时候你有没有兴趣过来?”
安娜笑道:“汪副县长您实在是过奖了。我对正经的经贸工作不在行,去了也只能给您添乱。不过,县里奶站不是一直承包不出去吗,最近我倒想着去把它承包下来。一来,积极响应县政府号召,二来,也是想帮一下甘源村那些奶牛专业户。”
“奶牛专业户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一听这个,汪副县长神色立刻专注起来。
前几天遇到徐兵,安娜再次问过情况,依然还是和之前差不多,局面并没有什么改善。便把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汪副县长沉思片刻。
“国家下发一号文件,积极支持农民搞多种经营,发展商品生产,有的地方非常积极,已经见到了成效,我们县里思想保守,起步原本就比别的地方慢,现在还出了这样的问题,一边是广大市民没有牛奶喝,一边是没有足够能力的收购站,奶牛专业户的牛奶运不出去白白倒掉,这是我这个主管经济的副县长的失职啊!李梅同志,你的想法是值得肯定的,但你懂承包奶站这些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娜知道这个汪副县长不相信自己。说道:“汪副县长,您别看我年龄不大,来这里前,我在沿海城市也住过,对那一套挺熟悉的。只要你们敢信任我,我就有信心搞好这件事。”
汪副县长哈哈笑了起来:“好啊,有志不在年高,巾帼胜过须眉。你要真想搞,回去给我送份详细计划来我看看,要是成,能帮专业户们解决问题,不管是贷款还是别的什么,县里一定全力支持!”
安娜从s市回来后,就一直想着承包奶站的事。一来帮像徐兵父母那样的奶牛专业户,二来赚点钱,为以后去s市做准备。只是她现在两手空空,起步资金不大好解决,所以一直在顾虑。没想到这么巧,就这么恰好认识了主管这种事的副县长,还得了他这样的承诺,大喜过望,急忙点头:“汪副县长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好这件事,不让你失望的!回去了我就尽快提交给您一个承包计划书!”
“好,好……”汪副县长点头。
抵达市府招待所,安娜入住个标间。汪副县长叫人送来了洗漱用具,安娜洗漱过后上床休息了,第二天一早,接她的车便到了,安娜跟着汪副县长一起出了发。
☆、第30章
安娜和法国交流团以及随行的市府官员还有本市电视台和报纸记者一行人汇合。
果然,上次遇到过的那位皮耶鲁也在,见到安娜,皮耶鲁很是高兴,向同行的人介绍安娜。整个白天,安娜陪着这一行人参观了动植物园,又去了一个综合农场和本市一家全国有名的大型机械国有企业,走的腿都断了,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招待所,洗洗倒头就睡了下去。第二天上午继续安排活动,下午一行人到市府会议厅开会,初步谈妥了交流合作意向,晚上市府举行招待宴会,两天的活动终于结束。
安娜这趟差事完成的相当漂亮:形象就不用说了,整个过程保持微笑,站出来足以当c市形象代言人,如果这会儿有这样的概念的话;翻译流利,举止得体;中间还穿插着向市府随行官员介绍一些法国人的风俗和生活习惯,两天下来,无论是法国人还是市府这边的,对安娜的表现都十分满意。当晚宴会结束,一道出席的市长甚至还特意向汪副县长问了安娜名字,称赞汪副县长有伯乐风范,看得出来汪副县长挺高兴,晚上送安娜回招待所,还特意勉励了她一番。
明天早上只要送走客人,安娜这趟差事就算完成了。回到招待所房间,整个人放松下来,打算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没想到洗着洗着,腿间一热,发现大姨妈居然提前造访了。
这会儿国内造姨妈巾的企业才刚出现没多久,姨妈巾这种东西还没得到普遍使用,大多数女人依然还离不开月经带。安娜刚来时,李梅姑姑的小卖部就没卖这种女人每月都离不开的亲密用品。后来还是在安娜的建议下,李梅姑姑找了好些地方,最后才进了些卖。
安娜出来的急,也没想到这个月大姨妈会提前来,身边自然没有带着。好在市府招待所条件还算不错,厕所里备有比较软的卫生纸,洗完澡只能先垫上几层柔软的卫生纸,出来找到服务员问有没有姨妈巾。服务员摇头说没有。无可奈何,安娜只能出去买姨妈巾。
这里虽然是市中心,但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安娜记得离招待所不远的街上有家杂货店,唯恐再晚要关门,头发也来不及扎,胡乱抓了抓披散着穿好外套带了点钱就出来了,找到那家店,门虽然还开着,居然说没有。
晚上无论如何也是要买到东西的。白天进出时,安娜看到过离这里大概五六百米远的地方有家挺大的百货商店,赶紧又赶了过去,运气还算好,竟让她在打烊前的几分钟赶到,最后在售货员不耐烦的白眼中买到了一包救命的姨妈巾,出来时,终于松了口气。
这会儿虽然不是很晚,这里地段也属于市中心,但因为天气冷,大街上人已经不多了。安娜裹紧外套匆匆往招待所回去,经过一家门口闪着乱七八糟霓虹灯的类似歌舞厅门前时,里头出来了三四个男的,勾肩搭背,嘴里哼着模仿粤语的“浪奔,浪流……”,走路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像喝了酒。
安娜赶紧让到了路边,加快脚步低头往前走,想快点错开这几个人。路灯正好照出她披下来的长卷发和半张侧脸,几个男的看见了,相互做了个眼色,朝她围了过来。
安娜大惊失色,赶紧撒开腿跑,只是她有大姨妈来了肚子就不舒服,有时甚至疼的毛病,实在跑不快,后头几个小流氓追了上来,很快就将她围堵在了路灯电线杆下,其中一个笑嘻嘻地朝安娜走过来,走的近了些,嘴里“哟”了一声,“快来看同志们!这妞不错呀,比真由美还要漂亮哪!”
真由美是头两年风靡全国的《追捕》里的女主角,电影上映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真由美成为国内男青年的审美标准和梦中情人。
剩下几个人凑了过来,嘻嘻哈哈地笑着,嘴里说道:“女同志叫什么来着?认识一下呀!别害臊啊,走,哥带你唱歌跳舞去!”
“救命——”
安娜见状不妙,扯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几个小流氓笑得更加厉害,最前头的那个伸出手,强行要拽安娜跟自己走,手刚碰到安娜胳膊,“砰”的一声,边上一记重拳,小流氓跟只面袋似的摔在了地上,痛苦地扭了起来。
剩下几个人一愣,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身后多了个男的。男的个子挺高,穿件皮夹克,头顶的路灯光在他脸上打出一道阴影,目光无比阴沉。
“陆中军!”
安娜喊了出来,整个人突然就放松下来,赶紧跑到了他身后。
“哪里来的滚哪里去!别他妈多管闲事!”一个小平头摘掉蛤-蟆镜,“知道我谁不?我爸市法院——”
“我的妈呀——”
一声惨叫,小平头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陆中军抬脚一脚踹的飞了出去,慢慢爬坐起来捂住肚子,瞪着陆中军,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捅!捅死了我保着!”小平头恶狠狠说道。
几个小流氓立刻摸出折叠刀甩开,朝陆中军围了过来。
“你小心!”
安娜胆战心惊,扭头想向路人求助,偏偏附近没有人,不远处有几个人正骑车过来,见状也立刻停下不肯靠近。
“你给我离远点!”
陆中军目中寒光微动,朝安娜说了一声。
安娜心知自己留下也帮不了忙,说不定还碍手碍脚,抖着两条腿扭头就往有人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
一个小流氓举刀朝陆中军刺过来。陆中军飞起一脚踢中他手腕,手里刀飞了出去。边上另个继续朝他刺来,几乎就在同时,被他反手擒住胳膊一扭,伴随着“咔嚓”骨节脱落的清脆声响,小流氓惨叫,整只胳膊被卸了下来,五指无力松开,手里的刀也随之掉落。
“□□的跟我比狠?”
陆中军膝盖压着小流氓后颈,如法炮制卸了他另条胳膊。
“老子宰人的时候,你他妈的还不知道在哪里玩儿蛋!”
小流氓瘫倒在地,两条胳膊用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惨叫声已经变成鬼叫。
边上剩下的两个小流氓没料到他这么狠,脸上露出恐惧,见他站了起来,立刻后退几步,突然掉头跑了,剩下刚开始那个小平头还坐地上,见陆中军朝自己走来,慌慌张张伸手到衣服里,最后竟然摸出来一把枪。
“你别过来!”小平头举起枪对着陆中军,声音有点发抖,“我可告诉你,我真敢打死你!我爸——”
他话还没说完,陆中军已经走到他跟前,抬脚踢飞他手里的枪,过去拣了回来,熟练地卸下弹-夹,退掉里面的六发子-弹,再把空弹-夹上了回去。
“你爸很牛是吧?这玩意儿也是他的是吧?”
陆中军走到小平头边上,蹲下去反手用枪柄狠狠捣了下他脑袋,枪柄上立刻沾上暗红色的血迹。
小平头抱头惨叫。
“老子就爱揍你这号人!皮实!我叫你再在大街上随便动人!”
陆中军目露凶光,又狠狠砸了下他脑袋。
“陆中军!你要打死他了!”
安娜见情况不对,慌忙跑了回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枪。
小平头一脸的血污,嚎啕大哭。
陆中军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终于慢慢围了过来的路人说道:“还看什么看?去报案!就说有人当街携带重武器搞流氓活动!”
一个中年男人哎了声。
“边上就有治安点!我这就去报案!”说着赶紧骑上车飞也似地蹬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有两个警察骑着自行车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警察分开人走了过来。
陆中军摸出证件出示了下。两个警察露出原来是同行的亲切表情。
陆中军把枪和退下的六发子弹递过去,两个警察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听陆中军把情况说了,竖眉上去踢了踢还在地上倒着的小平头:“死了没?没死起来跟我们走一趟!胆子不小啊,竟敢带着家伙搞流氓!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