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偏偏三郎不懂她眼下的尴尬,冲过来扑到她身边就开始说个不停,“姐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引商小心翼翼的睇了一眼身后的谢十一,这才凑近三郎小声问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她隐约记得自己快要被水鬼拖到水底的时候被人救了上来,而那人又像极了花渡,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记不清了。
    三郎体谅她因为呛了太多水而脑子不清楚,便又老老实实给她讲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情。原来昨晚两人的呼救并不是没人听到,只是住在附近的渔民们却都不敢过来了。说到底,即便白日里还在为自己儿女的惨死哭天喊地誓要报仇,真的涉及到了鬼神之说的时候就没人敢再轻易涉险了,哪怕只是救别人的命也不行。古往今来,但凡牵扯到鬼怪之事,便有“诅咒”、“报复”之说,渔民们惧怕了水鬼,担心自己得罪水鬼之后会遭到报复,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侥幸逃脱的三郎在爬到岸上之后,心知自己不能像上一次那样冒冒然救人,只能拼了命的往有人的地方跑,一边跑还一边呼救,希望找到帮手救引商上来。不过这一次他没遇到已经躲起来的渔民,反倒遇到了谢十一和赵漓。
    那时城门已关,金吾卫也早已各自回家歇息了,唯独白天时没能将事情解决的谢十一实在放心不下泾河,便与赵漓两个人出了城来到此处,希望在夜深时查出些线索来。而等到三郎带着这两人赶到这里的时候,三人只看见了倒在岸边的引商还有她手里抓着的水鬼断头,至于其他的事情,所有人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呢。
    听完这些话,引商再一次将目光落在了手边的水鬼脑袋上,在烈日之下再看这个东西,其实也没有在水下看到的时候那般可怖了,可是真让她说出个究竟来,她又该怎么说这脑袋其实是花渡揪下来的?先不说这个说法会不会有人信,只要她说出口的话,就是变相的在给花渡添麻烦。
    “这……这是我拧断的。”她拎着那断头晃了晃,嘴角往两边一咧,努力露出一个足够真诚的笑容来。
    而这,显然是一个更愚蠢的说法。
    瞬间的寂静过后,谢十一不带情绪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站起身吩咐自己的下属们解决接下来的事情,其他人也开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都齐齐无视了还拎着那颗脑袋的她。
    好歹这也是经手过许多离奇案子的金吾卫,若是真的轻易她所说的话,才是怪事。
    在场的人里面也就只有三郎一个人傻傻的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还凑近了她,偷偷问道,“姐姐,这真是你揪下来的吗?”
    引商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还在想着如何解释昨晚的事情才好。
    可是紧接着便听见旁边的孩子低声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是那个奇怪的人呢。”
    这自言自语很快引起了引商的注意,她打量了一眼四周,确信没人再向这边看来,才伸手勾住三郎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你……昨晚看到什么了?什么奇怪的人?”
    三郎被她锢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从嗓子眼里憋出了一句,“就是一个撑着红伞的人啊。”
    那时三郎刚刚爬上岸,正要去找人来帮忙的时候却突然瞥见了那个身影,对方站在河对岸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惜一晃眼的时间就不见了,他差点以为自己又见了鬼。
    小孩子总是会对一些稀奇的事物感到好奇,可是多半不会长久的记在心里,当三郎问起这事的时候,引商含糊其辞的糊弄了过去,只希望他能以为那是他自己看错了。
    阴差必须要守着的规矩之一,就是绝对不能干涉阳世之人的一举一动。
    引商不知道昨晚花渡杀了恶鬼又救她一命的行为算不算坏了规矩,万一她命里注定要死于这样的无妄之灾,而花渡偏偏干涉了此事……
    他不会因此遇到什么麻烦吧。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带去更多的麻烦。
    *
    “可是,你也不必时时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什么。”听完前因后果,青玄先生忍不住蹙了蹙眉,“你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何必如此在意?”
    这话实在是没办法反驳。似乎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了对方,无论发生何时,都是以最愧疚的心情去面对。
    只要想明白了这一点,引商就忍不住抱着高几用头狠狠撞了几下。
    她是在离开泾河之后离开跑来了亲仁坊,在这个世上,唯有青玄先生一人是她可以无所顾忌与之交谈的人,每当遇到解不开的困惑时,她便会跑来这里寻求答案或是安慰。而这一次,青玄先生也一如既往的点醒了她。
    确实,她与花渡明明连相识都不算,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到三句,怎么无论遇到何事都会这样焦虑不堪?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带着愧疚。
    毕竟,想要接近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我很想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比我强上许多,足以让我倚靠,然后……我就不再害怕了。”回想起过往的那十六年,引商能忆起的只有父亲离世时的孤独,还有独自面对诸多恶鬼时的恐惧。
    母亲的嘱托也许只是她的借口,事实上,更想找到一个人倚靠的其实是她自己。
    “先生,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些?”她趴在高几上望向窗外的风景,看云卷云散,莫名又想起了华鸢对她说云神其实是个女子,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那一定是个貌美又不受束缚的美人吧。
    青玄先生也陪着她一起望了会儿风景,不知过了多久才笑着开口,“这就要看对方如何抉择了。”
    如果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并非困扰,那即便是自私,也说不定是件好事呢。
    乍听这句话,引商愣了愣,须臾才放声笑了出来,想叫先生不要再宽慰自己了,她与那个人可是连相识都不算啊,而且她直到现在还没忘记自己上次试图与其搭话结果被避开了的事情。
    青玄先生始终笑着不再说话。
    在这个宅邸里呆了一整个下午,趁着夜禁之前,引商及时告辞离去。府里的侍从送她到坊门口,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她才挥了挥手转身向城门走去,心里想着在日落之前出城。只是转身之后,迈出去的脚步还没能落下,余光就已经瞥见了不远处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无论是在黑天还是白日,那撑着一把红伞的身影都太过显眼了一些。
    说起来,她总是能在这长安城里偶遇到他,只不过这一次与往次不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然后在扭过头对她对视了一眼之后……
    拔腿便跑。
    ☆、第26章
    发现对方跑开,引商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她跑得飞快,几乎追了花渡整整三条街也没有停下。反倒是花渡在跑了这么久之后,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凡人,一个闪身就消失在她的面前。
    引商捂着胸口急喘了几口气,只想着下次遇见他时一定要喊住他叫他别跑,哪怕真的是被厌恶了,她也总要为救命之恩道一声谢。虽然她跑到最后都不明白对方逃开的理由,就算心里很嫌恶,扭过头不就好了,怎么会拔腿便跑呢?倒像是落荒而逃了一样。
    直到回到道观,她还在为自己这荒唐的猜测感到好笑。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没事吧?”尽管早上的时候她已经回来道了声平安,眼见着她再次踏进门槛,华鸢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引商感到很是满足,心里想着这个被自己教导出来的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脑袋,“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一直坐在这里等她的谢十一突然从正屋走了出来,还等着她给出一个解释。
    就在今天早上,金吾卫等人虽然没有细究此事,只是考虑如何息事宁人。但是引商也明白,依着谢十一的性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这一次还未等她开口,谢十一又事先说了一句,“我没闲心弄清你昨晚做了什么,这次来是有别的事情。”
    每当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又要有麻烦上门了。引商真是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是偏偏又不能违抗对方的意思,只能把耳朵凑了过去准备听他吩咐。不过还没等她这样做呢,便只觉得耳边覆上了一层温热,明明面前的谢十一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听不到声响。
    她愣愣的向身后的华鸢看去,华鸢却坚定的捂着她的耳朵不松手,同时毫不躲避的迎向了谢十一那凌厉的目光,直言道,“谢郎将也该知道我家师父的身份了,如此差使一个柔弱女子,还恶言相向,不觉得羞愧吗?”
    柔弱?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谢十一忍不住将眼前的引商打量了一番,然后挑了挑眉,这个形容他可接受不了。
    引商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不过仔细看看谢十一的脸色,也能猜到华鸢定是又说了些什么惹人不快的话,于是紧忙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连声向面前的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他说什么您别放在心上。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谢十一忽视了华鸢那带着刺的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留下了一句“今夜子时泾河边见。”,然后转身离去。
    他一走,华鸢就绷不住了,拽着刚刚将门关好的引商走到院子里,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这边,收敛了表情问他,“他叫你去你就去?何必怕那种人?”
    “那种人?”引商学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句,觉得他真是不知人间疾苦,“那可是金吾卫的郎将,好歹也是个正五品的官,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晋升。我以后还想搬进城里住呢,可不想现在就得罪哪个当官的。”
    她也曾怀疑过华鸢的来历,毕竟这人有时候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论对方是谁,他都敢胡说八道一通。这目中无人趾高气扬的脾气也不知是在哪里养成的,不过看他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些名门风范,说不定也是哪个任性离家的贵族子弟。只是关于这些事情,只要对方不说,引商也不会细究,毕竟谁又没个秘密和私心呢?
    华鸢还想说什么,可是很快又被她捂住了嘴,“我知道你担心,没事,不就是帮些小忙,累不到的。”
    说完,她便反复念叨着“如果有钱更好……”回屋里去换衣服了。
    “九……九哥……”天灵从对面的屋子里艰难的挤了出来,手里还抬着一个大几案,“哼哧哼哧”的将其摆在院子里,最后才问道,“你……你要要这……这……”
    不等他说完,华鸢已经摆了摆手,“以后就有用了。”
    天灵只能傻傻的跟着点点头,既然九哥说这是有用的,那就一定是有用的。
    到了子时的时候,引商如约出了门,这一次她专门背了一卷麻绳在身上,道符匕首也一应俱全,算是做足了准备对付水鬼。她不傻,心知谢十一没那种闲心浪费在她身上,这么晚了还叫她出来定是因为泾河里的水鬼还没消停。
    想也知道,多少年来这条泾河葬送了数不清的无辜性命,徘徊在水底不肯离去的溺死鬼又何止一个?
    可是真的到了河岸边,她却又隐隐觉得今晚这气氛非比寻常——快要走近的时候便能清楚的看见,站在那里的不仅仅是金吾卫的人,还有一个穿着一身奇怪服饰的年轻男子。
    看到她到来,谢十一等人还未说话,那个年轻男子已经主动迎了过来,先是微微弯了弯身,算作示礼,紧接着才说道,“久闻道长之名,今日得见真是幸事。”
    这话说得引商一头雾水,只能将困惑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的赵漓等人。令人觉得意外的是,在面对这个男子的时候,就连谢十一这种人都隐约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像是碍于身份之差只能拼命忍耐,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尊敬的样子来,客客气气的介绍道,“这是东瀛国派来的遣唐使,源伊澄……法师。”
    看得出来,在思考如何称呼面前这个人的时候,金吾卫这些人也很是犯难。
    反倒是这个来自东瀛的年轻人并不在意这一点,胡乱摆摆手,笑道,“听说你们这里尊称有名望的道士为先生,那也这样叫我一声吧,反正你们也认为我与道士无异不是吗?”
    他觉得自己这算是贴心的妥协了,可是在场诸人无不在心里犯了嘀咕,本来就觉得对方有些傲慢,如今更是觉得这人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种时候还是谢十一更稳重一些,在心里权衡了一瞬就客气的唤了声,“先生。”
    好歹也是一个正五品的官员,却对一个遣唐使如此客气,想来这个东瀛人在遣唐使团里的地位也很高。引商隐约记得遣唐使上一次来唐是在开元二十一年,那一次东瀛派来了四条船和整整五百九十四名遣唐使,也算是轰动了整个长安。
    只是现在距开元二十一年已经是十多年过去了,使团早已回了东瀛,就算是当年留在长安的年纪也不小了。而眼前这个男子看上去相当年轻,似乎还未及弱冠,再加上没有多少东瀛的口音,想来是自小便在大唐长大的。
    源伊澄看得出她的困惑,也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家父当年随使团来唐,将要离去时却留恋长安繁华,便决心留下为唐皇效命。而我有幸与家父一同离家前来,自小就在长安生活。也许这几位金吾卫的将军们还未向道长您说过,如今也是由我继承了原该属于家父的职责,承蒙圣人关照,现于宫中随侍。”
    寥寥几句话,可见源伊澄已经很了解大唐的规矩习俗,可是引商听了这么久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又为何会与金吾卫这些人一同出现在泾河边。
    直到对方主动指了指那河水,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来,在胸前摇了又摇,那神情固然是自傲,却又带了几分挑衅。他说,“近日听闻这泾河有水鬼作祟,我本欲向圣人请旨前来收服恶鬼,可是这几位金吾卫的将军却声称道长您的本事远超于我。所以,我今夜来此,就是想与您比试比试。”
    听他这么一说,傻站了半天的引商总算是觉得脑子“嗡”得一下,脑子里只剩下了“咎由自取”四个字。
    都怪她早上的时候非说是自己拧断了那水鬼的脑袋,现在竟招来了这样的麻烦。可见面前这个源伊澄到底是有多招人厌恶,竟让谢十一他们宁肯相信水鬼脑袋是她拧断的,也要挫一挫这个东瀛人的气势。
    也怪不得谢十一今日破天荒的没有追究水鬼之事,原来脑子里想着的全是面前这个人的麻烦事。
    可是……
    面对赵漓他们殷切的目光,引商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一小步,在眼下这个情形下,她实在是没办法说出自己无法收服水鬼这种话啊。
    源伊澄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怯意,以扇掩唇轻笑了一声,突然提出,“几位将军还是回避一下吧。你们也该听说过,有些场面,不见为好。”
    这语气真是足以气得人牙痒痒。一瞬间,谢十一差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比那个叫姜华鸢的更能惹恼别人的人。可是近来宫里头那几位都很是欣赏这个古古怪怪的人,他总不好强硬的驳了对方的要求,只能努力压下胸中怒火,然后带着几个下属远离了河畔。
    当然,离开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提醒对方说一声“小心行事。”,心里都巴不得这人快点出些意外,也就再也看不到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情了。
    待到那些人的身影消在眼际,源伊澄这才将目光落在了面前女子的身上,“您先请?”
    引商连忙摆了摆手,“还是您先请。”
    她总要弄清眼前这人的底细再决定如何去做。
    源伊澄倒也不客气,听她说完便放下了手中折扇,扇面合拢时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引商只看见他的衣袖在胸前轻轻甩过,几个由白纸剪成纸片小人便漂浮在了半空中。
    从他口中念出的符咒是引商听不懂的言语,而在那刺目金光突然在眼前绽开的时候,她总算是想通了对方的身份。
    其实不难猜到的,东瀛之国有术士,观星宿、相人面、侧方位、知灾异、画符念咒、驱邪除魔、斗魑魅魍魉……名为——阴阳师。
    ☆、第27章
    泾河下游的岸边有一片槐树林,树影婆娑,浓荫森森。
    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华鸢就坐在离河岸最近的那棵树上,背靠着树干,连连打了几声哈欠都被河畔的巨响给掩过去了。谁也没能察觉到他就在附近,包括那个东瀛来的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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