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回忆了一下,最后点点头,“正是。”,接着又好心的告诉她,“小娘子可是那那人的相识?他现在往永宁坊去了,听说是要去找这宅子的主人。”
永宁坊,宅子的主人……那不正是钱钱吗?引商连忙向面前的人道了声谢,便要去永宁坊找卫瑕。
而她面前的女子笑意始终未减,笑盈盈的目送她离去,直到听到院内叫了声“阿姜”,才转过身去与家里人说话。
姜字或许是她的名字,也或许是她的姓。引商默默记下了,心里想着万一哪日真搬到这个地方来,定要到隔壁去拜访。
永宁坊与这里隔了两坊,引商一路小跑过去,也是快要夜禁时才到。此时钱钱柜坊正准备结账关门,她在外面远远望了一眼,望到了卫瑕的身影后才连忙跑了进去。
卫瑕知道这几日她一直在张家陪伴母亲,如今见她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正在写字据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引商瞄了一眼他正在写的东西,上面正是买卖宅邸的凭证。
“你哪来的钱?”她瞪大眼睛把那字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连自己来此的目的都忘在了脑后。
卫瑕左右看了看,然后偷偷靠近她耳畔说道,“从家里偷的。”
“真的?”她更是诧异。
“假的。”他数了数的手里的几张凭帖,前几日留给引商五万钱,他们总共还剩下七十五万钱,而卫甯在大病了一场之后,渐渐不再理会家中的事情,只是一心一意照顾着有孕的杨氏,将家事都交给卫钰做主。卫钰便为弟弟补上了那二十五万钱的空缺。
“昨夜听华鸢说,你娘亲担心你过得不好,我便擅自做主买下了那座宅子,总能让你娘亲安……你怎么了?”他正解释着,就发觉面前的少女脸色变了。
“我阿娘给我选了个人家,逼我嫁人。”引商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恳求的看向眼前这人,盼望着他能为她想出个办法来。
只是卫瑕又何尝想过这种事情,他自己倒是被长姐逼着娶亲过,不过那时他和兄长演了一出戏,愣是换走了本应娶的女子,这法子总不能用在引商身上吧。于她而言,嫁给谁不都是一样的,何况若是真的换了人,青娘怕是再也不会认这个不孝女了。
正想着,卫瑕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看手中的凭帖,突然有了个主意,“若你娘亲只想你嫁个好人家,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引商连忙问道。
“你看我如何。”
*
这是因引商踏进张家的第四个男人。
青娘已经见过天灵、华鸢、花渡,而这三人都不是她想要的女婿。今日是第四个,她听说有女儿的相识前来拜访,又听说那是个年轻的男子,便连忙从榻上坐起身,想要弄清是怎么回事。引商扶她坐起,为她掖好被子,然后与她一同将目光投向了刚刚踏进房间的年轻人。
卫瑕今日特意换了身衣服,穿着他在卫府时穿过的氅衣,单单站在那里便与张家这间陋破烂的房子格格不入。
他是以女婿见岳母的姿态见过了青娘,看得青娘与张伯俱是诧异不已,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引商只说了一句他是旧时相识,便默默退到一边,将事情都交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青娘总算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男子,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问道,“你与引儿……”
“今日前来,只为娶引儿为妻。”卫瑕不等她细问,便直接便说出了这句话。
他言辞恳切,毫不迟疑,那认真的神色让人无从怀疑他并非出自真心,想来是在心中默念了许多次才能脱口而出,倒让引商也在心中为他暗暗赞叹一声。
在来此之前,他们见过了花渡,几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顺着青娘的心意来做。虽说万万不能轻易嫁人,可是若是能让青娘改变心意看中卫瑕,不过是一场哄长辈安心的假姻缘,她将计就计“嫁”给卫瑕也算是个好法子。
人人想嫁的卫三,就算是青娘也无法说出什么不好来。引商暗暗打量了一眼母亲惊讶的神色,趁机将卫瑕的名讳和身世都说了那么一遍,又称卫瑕与自己与是旧时的相识,今日是无意间听说自己要嫁给别人了,才赶来求亲的。
卫瑕倒是极配合她,愣是隐瞒了真相,又编出了一段自己与其相识相熟的过往,字字句句感人肺腑,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青娘看一看。引商也说比起嫁给素不相识之人,宁愿嫁给旧识,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快相信自己与卫瑕有过什么情真意切的过往,卫瑕也是真心实意要娶她了。
青娘久久没能回过神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将目光在这两人间来回看了看,又问卫瑕,“我又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不是不信眼前这人的出身,只是不信这样一个人肯求娶自己的女儿。她虽心疼女儿,可也知道女儿这样的身世,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卫瑕这样的男人。
只是卫瑕却做出了一副恭顺模样,很快答道,“若您肯应下这门亲事,卫家明日便遣媒人过来。”
他说的信誓旦旦,容不得别人不信。
青娘实在是有些糊涂了,她又看了看自己女儿,“你也愿意?”说完不等引商作答,便向他们二人摆摆手,说自己要仔细想想。
引商陪卫瑕到外面,现在已是宵禁时,张伯特意为客人准备了房间,两人对视了一眼,趁着四下无人,她不由担心的问道,“这能成吗?”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卫瑕摇了摇头,“一定不成。”
引商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可,可这……这主意不是你想的吗?”
卫瑕只是笑笑,“办法是个好办法,只是人错了。正因是他,反倒不可行。”
引商尚在沉思中,没有留意到他话语中的称呼,待到反应过来时,面前的人已经弯了弯唇,在她眼前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华鸢?”她惊呼出声之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华鸢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扯扯身上的衣服,接着又打了个哈欠,竟准备进屋去睡觉了。
引商连忙跟着他进了屋子,把门一甩便揪住他的衣袖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这办法是好,可是坏就坏在他是卫三。”华鸢倒也耐下心来给她解释几句,“那样的盛名,叫人如何相信?”
青娘想将女儿嫁到一个好人家没错,可是从未奢望过卫家这样的人家,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婿会是长安城名声叫得极响的卫三。哪怕这事是真的,当娘亲的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心,女儿嫁给了卫瑕,怎还有安心可言。何况,青娘也不见得会相信他们胡乱编造出的那些事情。
“我问的不是这个。”引商仍盯着他,“为什么不是卫瑕自己过来?”
华鸢很快哼了一声,“这种好事我怎么可能便宜了他。”
他倒是毫不心虚,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引商无言以对,也不再看他,自顾自的在门边蹲下,“既然明知不成,何苦还要费心费力用这样的法子。”
见她脸上又带了愁色,华鸢也渐渐敛了笑意,走到她三步远的位置与她面对面坐下,“因为我想试一试。”
他沉了沉声,“我一直想这样试一次,在你的父母面前,说出娶你为妻的话……哪怕是顶着别人的身份。”
每当他提起这种事情,引商总是不愿与他多谈,只是这一次她却隐约觉得有些奇怪,那是种说不上来的困惑之感,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想从他的神色间看出些端倪来。
华鸢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她,只在片刻之后又说了一句,“姻缘本由天定,你这一世有你命定的姻缘,就算是你娘亲,也无法改变。”
到了最后,引商都没有问他天命注定的人到底是谁。
第二日一大早,青娘果然说自己不同意这门婚事。一来是她不信女儿的那些说辞,二来是她并不认为卫瑕就是女儿的良人。
她并非市井里那些市侩的妇人,一心想着荣华富贵。卫瑕这样的身世,反倒让她迟疑,忧心女儿的处境。既不能安心,那倒不如不嫁。昨夜之事,反倒坚定了她想将女儿嫁给老实人的念头。
说亲的那户人家已经准备托媒人过来了,引商没法再推托,只能安安分分的留在张家准备出嫁。若不是华鸢曾说她天定的姻缘并非娘亲所选的那人,她都恨不得要去求青玄先生为自己做主了。
青娘这几日的脸色好了许多,人也有了些力气,平日不是在劝她嫁人之后要本分的生活,就是在讲自己与丈夫成亲时的事情。
“你父亲本是富商之子,一次在街上无意间见了我,便托媒人上门求了亲。哪怕家里百般阻挠,他也未曾负过我,成亲之后更是勤学苦读,带我来了长安,想要靠着自己考取功名,让你我过上更好的日子,谁知后来……”说到这儿,青娘便没再说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引商也清楚。那时她尚且年幼,父亲就无辜枉死,母亲不被姜家所容,只能带着她继续生活在长安城。
这么多年过去,其中辛酸只有娘亲一人明白。
一想到这些,引商就无法再违逆母亲的意思,而她很清楚母亲心里另一个心结,打定了心思后便拉着娘亲的手许诺道,“阿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那害了爹爹的歹人!”
可是青娘听后却摇了摇头,“这已经是过往旧事了,娘现在只想看到你嫁人。”
看娘亲的神色,倒像是真的不在意父亲枉死的事情了,引商不免有些惊讶。她记得清楚,母亲一向是对父亲枉死之事耿耿于怀,怎么突然就不想为父亲报仇了呢?
青娘也未多言,一心算着她出嫁的日子。
只是就在这桩亲事将要谈妥的时候,那男人的家里也不知听到了什么传言,突然说要退亲。青娘还来不及震惊慌张,邻居家的老妇人又亲自做了次媒,为青娘介绍了另一户人家。这次是平康坊东街的姜家,引商一听这位置,只觉得耳熟,再一想,那不就是卫瑕想要买下的那座宅子的隔壁?也就是那唤作“阿姜”的女子住着的地方。
青娘也忙向那老妇人打听着。原来那姜家小娘子唤作姜慎,是招赘了夫婿上门,父母前两年亡故,家中只剩下一个年纪不算小的叔叔尚未娶亲。论家境虽称不上相配,可是毕竟辈分年纪都摆在那里,若是引商嫁过去,姜家便肯让引商当家做主。
长安城里知道引商本姓姜的人少之又少,可是青娘却心知肚明,也知道同姓不婚的道理,正迟疑着该不该说实话的时候,姜慎却与其舅舅主动上了门。
在此之前,青娘本以为姜慎叔叔的年纪与自己相仿,可是一见了面,才知自己想错了。那人看起来明明才二十出头,眉目清秀,如同一个读尽了圣贤书的少年人,博雅清冷,不通世故。
这样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也着实是太乖巧纯粹了些,让人忍不住在心底啧啧赞叹。
他说自己名为西渡,姜西渡。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姻缘债(3)
文雅二字,放在这人身上是再适合不过了。
可是当躲在屋外的引商再次从门缝偷偷瞄了过去,却赶上那男子扭过头来,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她突然见他极快的眨了下眼。这动作和神情,都像极了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华鸢?震惊之下,她干脆不顾礼节的推门进去,将客人看了个清楚。
青娘刚想责怪她冒失,姜慎已经摆了摆手说无妨,又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少女,笑道,“小娘子,你我真是有缘。”
几日前才说着会不会做邻居,现下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姜家除了姜慎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女子了,叔叔年纪尚轻,家中大小事务都是由姜慎一人做主。就连婚事,也少不得这个当侄女的跟着来说。
姜慎极是能言善辩,不仅许诺会让婶婶当家,又在“无意间”提到了家中有铺子,夫君也在衙门当差。三言两语就彻底打消了青娘对于“同姓不婚”的迟疑。毕竟知道引商本该姓姜的人只有几个近亲,而这样的好婆家却再难找到下一家了。
不过引商看得出,母亲更中意的其实还是姜西渡此人。这个男人实在是生了一副乖顺相貌,那副模样,就好像洗尽了铅华,荡尽了尘埃,余下的只有光风霁月。
青娘一直坚信相由心生,这个年轻人有着这样的容貌,总不会是耍奸使恶之人,何况他还是个大夫,心怀仁心方能济世救人。
这桩亲事就这样定下了。
张伯乐呵呵的亲自送亲家出了门,引商便偷偷跟在那对叔侄身后,一直跟了两条街,直到不小心跟丢了人,正苦恼着呢,就被人从身后突然拍了下肩。
她扭过头,看到是华鸢那张熟悉的脸。
“刚刚是不是吓到了?”不等她问,他便承认了自己即是姜西渡。
只不过引商悬着心的非但没放下,反倒疑虑丛生。她绕着他走了一圈,将他看了个清楚,仍难相信刚刚那个清秀的少年与眼前这个乖张怪僻的男子是同一人。
“那是谁的脸?你怎么认识那个姜家娘子的?”她心中太多困惑,只挑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两个来问。
华鸢已经朝着永宁坊的方向走了,回答得心不在焉,“你瞧着我那副相貌如何?”
“没了眼底那颗痣,倒不像你了。”她如实说了。
虽说华鸢本来的容貌也太过书生气了,可是太过闲丽俊俏,较之今日那副清清秀秀的样子,还是今日的相貌更不配他。何况没了眼底的那颗痣之后,那张脸看着更是乖巧惹人怜了,哪还像他。
“就这些?”走在前面的华鸢突然站住了脚步。
引商没明白他的意思,懵懂的点点头,“就这些。”
不然她还能说出什么来吗?此前她又未曾见过那张脸。
两人这样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瞬,华鸢又迈开了脚步,走过几条街,总算走到了永宁坊。
令人诧异的是,卫瑕竟还在钱钱柜坊里,据说是钱钱突然改了那宅子的价钱,非要再加五十万钱才肯卖,这两人就在铺子里讨价还价了一上午。
“你不买,还有别人来买,又不是非要卖给你们。”这些日子,钱钱愈见憔悴,比起不耐烦,更像是没什么力气再与人争论了。她合了账簿,便揉着额头想去后院歇歇,再不看卫瑕一眼。
卫瑕在铺子里见了他们两个,这才走了出来,笑道,“以前何尝想过买间宅院也要如此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