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她还什么都没做过!就算不说以前空想的荣华富贵,她明明还没搬进长安城呢!还有她在阳世的亲人朋友,她也未曾与他们道声别……
“汪……汪……”走了不知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黄泉路上的亡魂们俱是心神一颤。
古来,狗与鸡便能与阴间相通,看到许多阳世之人看不到的东西。而阴间也有两处地方,分别是恶狗岭和金鸡山。
引商战战兢兢的跟着阴兵爬过这两道山,眼看着身边许多亡魂都被那恶狗啃咬,断腿折臂者不在少数,在金鸡岭,利爪挠心,铁嘴叨眼的滋味更是不好受。万幸的是,她与大多数亡魂都平安的走过此处,想来也是生前未曾做下什么孽事才换来的。
这一路走得胆战心惊,过了此处,许多人已经心知还阳无望,老老实实跟着阴兵前行,只有她一人尚在四处张望,想着何时才能到地府。
既然现在凭自己一人之力逃不脱,那还不如快点到阴曹地府,只有到了那里,她才有希望见到谢必安或是范无救。就算他们帮不了她什么,也总好过就这么莫名的死了。
还不了阳,想尽办法留在阴间当差成不成??她还想再回长安城看一眼呢!
绑着她的阴兵可猜不出她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一路拖着她往前走,路过野鬼村来到迷魂殿,那里有一处水井,守在井边的鬼差很快舀了一碗水递过来。引商一见那水便拼了命的想要躲开,“我不喝这个行不行!”
这不会就是孟婆汤吧,喝了之后就忘却前世?
而那守在水井边的鬼差不耐烦的答了句,“当然不行,既然来了这儿就必须喝这个!”
说着,两个阴兵便愣是撬开她的嘴给她灌了下去。
引商难免呛到了嗓子,咳嗽了好几声之后猛地甩甩头,却也没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只是清醒了许多。快要接近地府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了声,“刚刚喝的那是什么啊?不是孟婆汤吗?”
“现在哪轮得到你喝孟婆汤。”那阴兵面露鄙夷,“那是迷魂水,喝下去之后,一会儿在十殿阎君面前你就不敢说假话了。至于孟婆汤,那得看你犯了多大的罪行,喝不喝得上还难说呢。”
引商乖乖闭上了嘴。
走到这里,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城。那城墙不知由何砌成,墙身墨黑,如同一体雕成,上面又挂了个牌子,写着朱红的两个大字——酆都。
城门边每隔三步便站着个手持兵刃的阴兵,亡魂们依次往城里走,引商排在其中,待那守城门的阴兵核实了勾魂帖,便穿过城门往里面走去。
只是穿过了这道城门,眼前又是另一座城墙,这一座比前一座气势更加雄伟,城墙上方悬着十盏灯笼,灯火忽明忽暗,朱色的大门边却只有两个阴差在把守。不过定睛一看就会发现,这两个阴差与其他阴兵都不同,他们脑袋下面明明与常人无异,脑袋上面却是一个牛头,一个马面。
除了黑白无常之外,名声在阳世传得再远的就是这两位了,引商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多看了两眼,直到身边的阴兵拖着她往前走了,她才不得不将头扭了过来。
穿过这两道城门,出现在亡魂面前的是一条长河,还未走近便只觉腥风扑面。引商正想着这是不是要渡河了,身边的阴兵便将他们这些亡魂统统交给了等在此处的鬼差们。
相较起来,后来的这些鬼差要比那些阴兵们好说话得多,在押解他们的时候还与身边同伴说说笑笑,有几个亡魂战战兢兢的问他们问题,他们心情一好也就答了。
引商在里面挑了个瞧着最面善的,凑上前讨好的问道,“大人,我们去十王殿之后能不能见到无常二爷啊?”
“七爷八爷?”那鬼差瞪着眼睛看她,似是觉得她这个念头实在可笑,“七爷八爷哪是想见就能见的?就连我们这些当差的都轻易见不到那两位爷,何况你们。”
一句话就差点断了她的盼望。
引商懊恼的垂下头,却也没就此认命,仍在努力想着逃走的法子。而那些鬼差们才不管她是不是死心了,开始督促着亡魂们去河边准备渡河。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徐大哥,你看见小狐狸没?”
声音刚落,人也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看上去还未及弱冠,却生了一副极美艳的面容,若不是那嗓音,定会被当做女子。
引商生平见过了不少美人,可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一个,那张脸似男非女,就连眼角眉梢都是妩媚。不少亡魂都直勾勾的望了过去,想移也移不开目光。
而不待那被叫做徐大哥的阴差回答他,那个男子便在瞥向这些亡魂时愣住了。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他的目光却独独落在了引商身上,就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喃喃道,“怎么会……”
引商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边没什么奇怪的人了,这才确信他就是在望向自己。
“苏……”那姓徐的鬼差伸手想在他眼前晃一晃,可是名字还没说完,便见其突然闯进人群之中。
引商只觉身子一轻,回过神来时,自己已被那不相识的男子揽住腰际,他抓着她凭空跃起,身形一晃便掠出十丈之远,足尖轻点在那腥风扑面血浪翻腾的河面上,眨眼间便穿过这忘川河消失于对岸。
河岸这边的阴差们一个个都傻了眼,直到那姓徐的阴差气急败坏的拍了下大腿,厉声吩咐道,“快去禀告七爷,就说苏雅劫了个亡魂逃往鬼市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过阴(2)
引商被那陌生的年轻人带到了她曾经去过的那个鬼市。
直到他停下脚步,她才有机会问他一句,“你是谁?”
他看起来认识她已久,她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这样美的一个人,就算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她也应该记得才对。
可是苏雅犹豫着沉默了。显然,他刚刚一心只想着带她逃开,却忘了想想自己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鬼市的大街上,神鬼妖魔人来人往,他们两个站在最僻静的角落里,她满心狐疑的看着他,而他连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半晌。
“我是北帝君的朋友,我名己雅。”他说着一个事实,却心虚得几乎不敢抬头。
引商的嘴一下子张的老大,“你就是那个……”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因为再把后面那些话说出来无疑有些失礼。
任谁也不愿意听到自己的痛苦经历被人三番两次的提起。
说完之后,她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面前这人的脸,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一声。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己雅,之前那个冒了己雅之名的画皮鬼确实好看,却少了一丝神韵,终究连己雅千分之一的美都学不去。世上不会有任何人在瞧见己雅之后还能移开目光的,也难怪当年那些歹人在明知他是个男人之后,还不肯放过他。
貌美本不是过错,却最容易让心怀邪念之人露出本相。
苏雅已经好几千年未被人死死盯着了,旁人也便罢了,可是眼前这个人不成。每当她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心虚得坐立不安,只能背过身去来回望着街市上的路人。
“这里很安全,再等一会儿,花渡一定会赶在阴差之前过来的。就算他不来,我也能带你出去。”他为她提防着追兵,同时也在安慰着她,让她安心。
可是眼下引商却突然不紧张自己会被阴差带回审问了,她仍盯着他,眼中的困惑始终没有散去,“我虽不认得你,可是你好像认识我。”
“我是北帝君的朋友,他认得你,我自然也认得你。他想救你一命,我便救你一命。”他答得很快,像是很早就想好的说辞。
引商没有问他北帝君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连花渡也认识?”
“我在这阴间待了足有千年万年了,没有我不认识的阴差。”他始终没有转过身去。
“可是你好像不仅仅是认识我。”引商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问出这么多问题,可是她就是觉得奇怪。这种奇怪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自打见到这人之后,心中便有一种异样感,而这异样绝不是因为他的容貌。
她相信,哪怕他生了一副再丑陋不过或是平凡无奇的面孔,她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奇怪。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事情,就连我和花渡的事,你也很清楚……”未说完这句话,引商突然发现自己想到了那奇怪之感是什么。那就是她明明从未见过他,却觉得自己和他很熟,而这种熟悉不只是她一个人拥有的,还有对方也一样。
他们就好像曾经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般熟悉。
苏雅不说话了,因为他也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说得越多越错。
两人安安静静的待在这个角落里,任外面如何喧闹都始终是沉默着的。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浓郁的脂米分香突然飘了进来,苏雅刚刚警惕的站起身,便见外面走过来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
“杀千刀的小鬼,总算让我逮到你了!”那女子一出现,目光便落在了苏雅身上,然后不客气的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了墙边,厉声教训道,“好不容易见到你显了身形,说好的在我那儿住上两日,怎么转眼就跑得连影都不见了?你今天不说个明白,我就把你扔到色鬼堆里去!”
“好姐姐,我现在可是躲着追兵呢,你快放开我。”苏雅明明能挣脱开这束缚,可是偏偏没有动,而是堆起一个笑来向面前的女子讨饶。
那女子瞧见他这一笑,难免心神荡漾,手也松了下来,可是眼见他跑到一边去,便又笑着骂道,“就不该让你聚成身形,以前单凭一张嘴就够让人招架不住了。瞧瞧你现在这张脸,不知又要勾去多少人的魂。”
苏雅也跟着笑,不过很快就走到引商身前挡住了她,这才问那女子,“阿紫姐姐,让我去你那儿躲上一躲如何?”
他当然知道阿紫不是真的为了逮他回去才来的,恐怕现在阴差在追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冥司,阿紫正是过来帮他的。
听了这话,阿紫也敛了敛神色,又瞥了他身后的引商一眼,纳闷道,“你平白无故的,为什么非要劫一个亡魂?就算是瞧上她了,等十王审判之后再和她在这阴司成双成对不好吗?”
她显然是误解了。
苏雅苦笑了一下,也不解释,只说,“她绝不能现在就去接受十王审判,她的寿数还未终了呢。就算是枉死,也不该现在就死。”
这句话让引商也跟着一惊。
寿数未终?也就是说她现在还不该死?
“该不该死、能不能死,这都是十殿阎君说了算的,你跟着乱凑什么热闹。”阿紫也不想去理解他,警惕的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便招招手示意他们两人跟上自己。
他们绕过几间宅子,然后来到了一座脂米分气极浓的小楼前。
引商甫一踏进门槛,便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娇笑着的女子,目露贪|淫之色的男子,鬼怪妖魔穿梭其中,显然是一间与凡世不同又相似的花楼。
阿紫带他们进去之后,便径自去找了这里的老板娘出来,那是个算不上很美却处处透着一个艳字的女人,名唤阿灿。
阿灿也像阿紫那样将眼前的少女打量了一遍,然后忽然笑道,“我认得你。”
引商并不意外,因为在见到苏雅之后,她才发现认识自己的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可是阿灿很快又说道,“我认得你,不过已是你上辈子的事了。那时你和七爷来鬼市喝过一次酒,只不过很快又去投胎,现在怕是早就不记得了。”
“我和……谢必安?”引商以为自己听到什么都不会吃惊,可是听了这个还是难免惊讶。
她上辈子就认识谢必安了?听起来交情还不错,不然怎么会坐在一起喝酒?
可是她这辈子却从未听谢必安提到过这些事。
阿灿本是无心之语,瞥见她的脸色,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许是说错话了,于是暗暗招了招手示意阿紫上前,偷偷吩咐道,“去请七爷过来,就说苏雅劫走的那个亡魂也是他的旧相识。”
引商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阿灿便挥手移来桌椅,让几人坐在楼梯下的角落里,转而笑着说道,“自打北帝任期满了,下一任北帝无法归位,这阴司就乱成了一团,你们赶上这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幸事。”
混乱的时候最容易趁乱逃走,但是也最容易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苏雅正是知道这个道理,才一直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带走引商后便拉着她来到自己最熟悉的鬼市先避上一阵子。
如今三人各怀心思的坐在这里,唯独阿灿是置身事外的,她瞧瞧这个瞅瞅那个,虽然一句话还未问,心里却已经隐约猜出了些真相。
可是楼里有些姑娘是这几日才见到苏雅真容的,如今见他又过来了,便纷纷凑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你这样子能维持多久啊?”
“你不是随北帝君去了阳间吗?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你是回来养伤的,是不是阳间又有人欺负你啊?”
……
她们哪知道什么秘密什么不可说,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还好奇的拿眼睛去瞥引商,似在不解这是谁。
苏雅的冷汗是真的下来了,他忙不迭的捂住一个想说话的姑娘的嘴,然后对众人赔着笑,“我这模样还能维持三年,姐姐们想看就尽管看,我不回阳间了。”
他这话也是实话。当年那些阳世的巫师魇镇他的魂魄,让他永生永世都聚不成身形,直到北帝许给他三次机会。
只有三次,他可以恢复真身示人。第一次三百年,第二次三年,最后一次便只有三天。
千百年前,他用去了一次,前些日子,他为了教训教训那冒了自己名字的画皮鬼,又用了一次。
不过他本也不在意自己以什么模样示人,现在再看,反倒觉得这样子真是个累赘。
引商始终茫然的看着他们几个说话,像是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陷入了新的困惑中。不过很快,苏雅就知道她其实一点也不糊涂,反倒清醒得很。
从始至终都清醒。
“现在阴间这么乱,那些亡魂们该怎么办?”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看向苏雅,“就算我能离开这里,可是我阿娘……我阿娘……”
说着说着,她就急得坐立不安。
苏雅知道青娘病亡的消息,也知道这个问题自己不必装傻,于是出言安慰她,“下面虽然乱,不过还没乱到连寻常的亡魂也不安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