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卫也是干脆,应声而出,没一会儿就将那宦官抓了回来,按倒在地上。
“你在东宫旁边晃悠什么?”刘祁恶狠狠地逼问:“你是哪个宫的宫人?来这里干嘛?”
自从袁贵妃被刺之后,宫里对嫔妃皇子们的保护力度加大了不少,平时也禁止宫人乱窜。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一个面生的宦官就显得十分乍眼。
“奴婢,奴婢是乐隐殿的粗使宫人……”
他眼泪鼻涕糊的满脸。
“奴婢真不是什么……”
“乐隐殿的粗使宫人,我怎么不认得你?”
刘祁错愕地抓起他的手。
乐隐殿,便是他母妃所在的主殿。
刘祁抓起她的手,只见一双手上满是老茧、冻疮和裂口,果然是粗使宫人。再见他腰上挂着崭新的乐十七的牌子,便知道他是刚升上来没多久的正式宦官,恐怕不久前还操着杂役。
“怎么回事?”
听到和自己母亲宫中有关,刘祁也有些心慌意乱。
“你既然是后宫的宫人,窜到前面来会被如何没想过吗?”
“呜呜呜,奴婢原本觉得自己是不怕的,可真靠近了东宫,就害怕了,所以想回去啊……”那年纪不大的宦官哭的更厉害了,“奴婢原本想求二殿下救救奴婢的义母的,可东宫门口这么多侍卫……”
“谁是你义母!”
刘祁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一次性把话说完。
“奴婢义母是殿下母妃身边的女官青鸾。奴婢从小受尽打骂,义母怜奴婢可怜,就收了奴婢做个义子,日子才算好过一点。今天宫里来了一堆人,将奴婢的义母和绿翠姑姑都带走了,陛下还命人封了乐隐殿,不准人进出。”
那宦官惊慌失措地继续说着:“奴婢正好在宫外办事,回殿一见义母和绿翠姑姑都被带走,就没敢进去,想来想去想找东宫里的殿下求救,可奴婢胆小,连乐隐殿都没出去过几次,等摸到东宫门口,就不敢再走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母妃身边的青鸾和绿翠……”
刘祁心惊胆丧的松开手,倒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不会有事,我母妃深居不出那么多年,一定不会有事……”
他恍恍惚惚地朝着东宫外的方向走了几步,失魂落魄一般。
“二哥,你冷静点,也许有什么缘故!”
刘凌抓住刘祁的肩膀,想要惊醒他。
“我得回去找我的母妃,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刘祁打开刘凌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
“二哥,二哥……”
刘凌追出几步,又抓住了刘祁的手。
他力气比刘祁大得多,一双手紧紧箍住刘祁的手不让他动,刘祁扯了好几下都甩不开,对着刘凌怒目而对:“你干什么!你居然敢拦我?!”
“父皇不会无缘无故封了乐隐殿,也许是在保护乐隐殿里的娘娘呢?你应该去找父皇,而不是贸然冲到后宫里去,更何况……”
刘凌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刘祁的腰侧。
刘祁顺着刘凌的眼神往自己的腰上看,只看见一片空空荡荡。
“是了,我宫牌被魏坤借走了,你的也是……”
刘祁双手握拳,对着天空像是受伤的幼兽般嚎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三弟你误我!”
***
刘凌被刘祁赶走了,刘祁虽然容易暴躁,但大多数时候是很通情达理的,这次居然对刘凌口出恶言,可见已经心乱成什么样子。
他居然求东宫的官员带他去见父皇。
自然,没有东宫的官员愿意钻这趟浑水。
也许是刘凌之前对于“丧母”的话触动了他,又也许是他对刘未的喜怒不定没有什么信心,那个莫名其妙跑来的宦官将求救的话一说,他就彻底乱了方寸,根本没有之前训刘凌时的那种冷静和指点山河之势。
所以说,什么事情,摊在自己身上,总没有说别人那么容易的。
三兄弟,大皇子正在祭母;二皇子母妃的宫中被封,淑妃的贴身宫女被宫正司带走,眼看着要下内狱;刘凌看起来像是最没有什么烦恼的,实际上却被刘未逼着要找到《起居录》,根本不可能庆幸的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您怎么出去一趟,跟魂儿被打飞了似的?”戴良不能随皇子进后宫,闲着无聊在屋里自己跟自己下棋,见到刘凌的样子,吓得棋子都抛下了,连忙挤到他身边来。
“出什么事了?”
“进来时遇见淑妃娘娘宫中的宫人,说是父皇将淑妃娘娘身边的绿翠青鸾带走了,又把乐隐殿封了不准进出。”
刘凌由着舞文弄墨替他除去素服,擦面净手,露出担忧之色说道:“二哥想去乐隐殿,我劝阻不成……”
“挨骂了吧?!”戴良愤愤不平地叫道:“谁知道那来的宫人是不是乐隐殿的,他说是就是?万一是不明身份的奸恶之人,二皇子这样贸贸然跑回去,陛下一定会震怒的!他该感谢您拦了才是!”
刘凌心中正对这一切的发展满头雾水,总觉得有什么迷雾就挡在眼前,就差一点就可以拨开,只是找不到关键,戴良这么一说,就像是被人指了明路一般,让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戴良,你真是聪明,我就没想到那宫人有可能不是乐隐殿的人!”
“嘿嘿,我这不是聪明,我爹说我们戴家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戴良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刚刚我就是那么灵光一闪,随口一说……”
“可惜那小宦官自称害怕牵连二哥,一放开后就跑了没影子,否则抓了送到父皇那里,就知道真假了!”
刘凌恍然大悟。
“难怪他跑了!”
“也不一定,不过就算是真的,既然陛下已经下旨,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事。”戴良满脸感慨,“真没想到,大皇子的母妃刚刚出事,二皇子的母妃接着就出事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还说要成亲开府的吗?”
不是要成亲开府的吗……
大皇子母妃出了事,二皇子母妃就出事了……
刘凌心中越想越乱,直觉告诉他,他的父皇恐怕在布什么局,只是究竟袁贵妃是局中的一环,还是他们所有人都是这局中的一环?
如果连枕边心爱的妃嫔都能拿来布局……
那他这么个从小被冷落的皇子,怎么肯定父皇就一定会拿储君之位换他的《起居录》?难道凭脸吗?
“殿下,你怎么了,脸都白了。”戴良有些担忧地转过头:“舞文,给殿下端杯热水来……”
“不用了,我去看看王宁。”
刘凌站起身。
“看他做什么,要不是他和那宫人搞什么对食,也不会让禁卫到东宫里来抓人。真是的,我之前还不知道对食是什么,真是恶心……”
戴良扁了扁嘴。
“不要胡说,他好歹伺候我多年。”刘凌随口丢下一句话。“你们在这呆着,我去看看。”
刘凌起身去了偏殿里的小宫室。自王宁被送回来后,刘凌就没让他住在自己房里,不是疏远他了,而是他身上有伤,舞文弄墨和他一屋,好照顾他。
看的出来,王宁对他的决定很是松了口气,大概是王宁对还是忍不住刑透露了他的秘密而内疚的缘故。
其实刘凌一点都不怪王宁。他和陆博士、薛太妃这些心中有着强大信念的人不同,他原本就是在宫中挣扎求生的下层之人,是为了过的更好、让家人过的更好,才被薛太妃说动帮助她们的。
目的不同,决定了他在关键的时候肯定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没有什么都说,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你越觉得不在乎,那些做错事的人就越惶恐,如果你将他打骂一顿揭过,或是干脆冷遇,说不定他们心中还好过些。
所以王宁一直没有主动来见他。
王宁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忠心虽不够,却不会无故出卖人。他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也明白自己的能力和身份,所以他不主动见刘凌,刘凌还是来了。
刘凌进屋的时候,王宁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双手抱膝,脸上还犹有泪痕。他原是个圆滚滚的富态身材,这么一抱,看起来倒像是个胖妇人坐在床上,刘凌怔了怔,才开了口:
“王宁,你好些了没有?”
王宁木然地回过头,流下两行清泪。
“朱衣已经死了是不是?奴婢刚刚梦见她来找奴婢,说是要去找兄弟和侄子去了……”
他的眼泪不停的涌出,像是从胸腔里喷出来似的。“奴婢叫她留下来,她不肯,只是摇头。奴婢和她一直是做戏,其实没有什么,可为什么她一死,奴婢的眼泪就停不下来了呢?”
他抬手抹着眼泪。
“奴婢只是个阉人,也会有这种时候吗?”
刘凌不会明白一个宦官的爱情,所以他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你也知道,朱衣那情况,去了反倒是解脱。你和她这么多年感情,会难过是正常的。”
“能有什么感情呢……”王宁幽幽地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在主子眼里,都是蝼蚁一般。奴婢和她当初会被皇后娘娘看上,就是因为我们谨小慎微,懂得分寸。可悲!在这宫中,如果你蠢笨了,会死的连渣滓都不剩。可如果谨慎了,又会被人当做识趣的棋子……”
“怎么也活不下来……人怎么这么苦呢……”
他声音越见细微。
“……怎么就这么苦呢……”
“方淑妃身边的绿翠和青鸾被带走了。”刘凌在床沿上随便坐下。“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大致和贵妃之死有关。”
“青鸾和绿翠?”王宁慢慢地抬起头来,“她们也被带走了?”
“是,今天才出的事。”刘凌咬了咬下唇,“我心里也有其他事情,烦乱的很,所以到你这里来坐坐。”
“青鸾和绿翠也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人,只是皇后一去,我们都以为以后不会有事了,这才过的轻松起来。青鸾不怎么和我们来往,绿翠有时候会来找朱衣聊聊,但她们心性都不狠毒,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王宁脸上挤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呢,如果有选择,当然希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必去害人,也不被别人害……”
“朱衣啊朱衣,你若知道有今日,还会不会做这种傻事?”他哽咽着喃喃低诉:“这几年奴婢和绿翠她们都在家乡置办了些田地,就是想着家人也有好日子过,可现在看看,还是不要再往外送东西了。想想朱衣,如果不是她太想着家人,又怎么会被捏住把柄……”
“如果她们都是皇后的棋子,为什么会被抓去?”刘凌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要是审讯出她们的身份,乐隐殿不会有事才对,除非……”
喝!
刘凌惊得一下子蹦起来。
除非父皇想让乐隐殿有事!
父皇想扳倒方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难道神仙的预言应验在这里?!
“啊,陛下要做什么了吧。”王宁不以为然地叹着气:“不动则已,一动天下惊……只是可怜了奴婢们这样的卑贱之人……”
“你们不是卑贱之人。”刘凌摇头道:“你从小护着我,朱衣赠你糕点,你又偷偷给我,让我不至于年纪小小就饿死。我和太妃们在冷宫忍饥挨饿,是你打通关系,给我和冷宫的太妃们送衣送食。这么多年,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不管你最初是为了什么来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照拂我,但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可靠的长辈看待。”
他看到王宁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接着说:
“朱衣的死,我也很遗憾,但我目前还很弱小,做不了什么。但我却知道,我绝不会成为像是袁贵妃和迫害朱衣的那些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