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刘凌出了礼宾院,骑上自己的绝地,随着一应官员一直迎到礼宾院外的曲安桥上,方和臭着脸的刘祁做了交接。
想来刘祁去昌平伯府迎亲的经历并不怎么好,才会这么一张不耐烦的脸。
新任的肃王妃坐在宫中派出的凤台宝驾上,四周的纱笼和珠帘遮住了她的身影,厚重的礼服也让其他人看不出她的身材窈窕与否,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好在刘凌也是个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人,一板一眼的按照礼官吩咐的去做,战战兢兢地直把宝驾护送到宫门口,就由宫中派来的女官们迎接了出来,扶着肃王妃下了车。
听到刚刚那些官员的讨论,刘凌心目中其实已然有了一个性格刚强、聪明决断的王嫂形象,然而这位肃王妃一被扶下车,刘凌顿时有些错愕。
这位王嫂身材高挑的很,厚重的礼服穿在她的身上也不会给人要压垮的感觉,反倒把她衬得格外有气度。
她的脖颈细长,一头乌云般的高鬓和沉重的宝冠没有让她弯一下脖子,反倒让她将脊梁和脖颈挺的更直。
刘凌在礼官的示意下伸出一只手,要牵着她,却被她淡淡地拒绝了。
“殿下既然只是代替臣妾的夫君送亲,那这种虚礼还是不必了吧。臣妾走的稳,无需搀扶。”
听到她拒绝了,刘凌也松了口气,眼角的余光不由得打量了她几下。
听起来,似乎是和他接触过的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
这样的女子,应该能在肃王府过的很好吧。至少很多事,她能自己做主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日,刘凌像是个傀儡一般被牵着从这个殿到那个殿,又拜祭了先祖、祭过了天地,在父皇和麟德殿那边接受过大哥才应该接受的教诲,从天不亮一直到将近黄昏,大哥的婚事才算是完成了一半。
婚礼便是昏礼,代国的正礼是在晚上进行,接近黄昏时分,刘凌又和王嫂从宫中到了礼宾院,在京中官员并宗室宗亲的见证下替大哥行完了礼仪,才算是结束了这荒诞滑稽的人物。
这么一天下来,就连这种从小习武的人刘凌都汗流浃背,累的这辈子都不想成婚了,可再看身边的王嫂,全身衣冠配饰加起来恐怕都有几十斤重,可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以外,竟看不出多少虚弱之色。
就这份毅力,也足以让人敬佩。
临将王嫂徐氏送入新房之前,刘凌看着这位可敬的女子,由衷的希望她能够在嫁给大哥后过的幸福,所以真心实意地说道:
“我大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我从小住在冷宫之中,一年只有过年宫宴之时能见到他们,我曾经受过他不少关照,虽然长大后有了不少误会,但当年的照拂,我终生都会铭记……”
他说的是暖阁那一拉之情。
徐氏没想到刘凌会对他说这个,愕然地偏过头,珠冠上的珠挡立刻晃动起来,发出柔和的撞击声。
“人人都说大哥得了离魂症,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听得见的。即使真的失了魂,那魂也不会离得太远。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对人诉说,只能这么睡下去,自己说给自己听……”
刘凌叹道。
“有人对我说,父母会老去、子女会远游,唯有妻子能相伴一生。从此以后,你们都有了可以互相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各自的烦恼,应该也会少得多了吧。”
“我这做弟弟的,希望哥哥能早日醒来,和嫂嫂日后能白头到老,相扶相爱一生,肃州虽远,但身边人却近的很呐!”
刘凌恭恭敬敬地对嫂嫂行了个礼。
“我大哥,就拜托给王嫂了!”
此时两人身边还有不少宫人和女官,听到这样的祝福,都有些微微的意外。
“您的祝福,比今日其他人的富贵之言都要实在。”
珠冠后,清脆的声音静静响起。
徐氏嘴角抹出淡淡的微笑。
“所谓女子,不过但求一心人,相守到白头罢了……”
刘凌微微有些脸红。
这些话是以前张太妃说的,倒不是他的话。
“您的心意,臣妾领了。日子是要臣妾和夫君一起过的,自然是不能过的不如意。天色已晚,您还要和二殿下一起宴请宾客,还是请回前面吧。”
她微微屈身作礼,这才风姿卓绝地回过身,入了新房所在的主楼。
‘王嫂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刘凌脸上浮起了笑意,脚步轻快地回过身,回了前面。
***
刘恒已经“失神”了好几天了。
他其实听得到别人说的话,也明白所有人的意思,他知道父皇曾凶狠地训斥过太医们无能,也听到李明东那些可笑的主意。
他听到了孟太医对他的“建议”,也听到了刘凌沙哑着嗓子喊着“魂归来兮”……
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从得知母妃是被父亲派去的人赐死,而不是为了他的前程自缢之后,他为之坚持的最后一点信念,都轰然崩塌了。
其实从母后被废的时候,他就隐隐明白自己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他只是不服气罢了。
不服气一直是个跟班的老二怎么就能越过他……
不服气冷宫里的刘凌也能长得一表人才,比他更有皇子的气度……
当母妃死后,那些不服气就变成了“如果我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为我而死的母亲岂不是白死?”
可这一切都变成了可笑的一场布局。
所谓的“自缢”而成全原来就是父皇安排的一场戏罢了,欺骗的,是他这个蒙在鼓里的傻子。
袁贵妃也好,二弟也好,三弟也罢,他们最终互相争斗、互相折磨,他们输去一切或赢得一切,都不过是父皇的安排。
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就像一个卒子,必须要跨过河去,才能选择向左向右。他自以为已经获得了自由,却不知道自己如何走,最终还是掌握在下棋之人的手上,说弃便弃。
他不想玩了。
什么皇位、名望、成才、期望,他都不想管了。
就让他这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这里没有人骗他,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想利用他。
他只要当个傻子就好,究竟是去肃州还是去凉州,是去天涯还是去海角,他都无所谓了。
哪怕让他睡在粪坑、污池之中,他也不会在动一动眼皮子。
他已经心死。
刘恒感觉到自己的魂灵飘飘荡荡在空中,无悲无喜地超然在外。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他觉得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像这般觉得好极了。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温润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柔柔的,温温的,带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他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俯下了身子,倚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颤抖着。
他竟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殿下,他们都一样,都想看我们的笑话呢……”
有什么带着哽咽的声音,细细地飘入他的耳朵。
“我今天是不是做的很好?我在外面一直很努力,没有丢脸。”
他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在沁入,一滴一滴,滚烫而酸楚。
“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让所有想看我们笑话的人气的嘴歪脸歪……”
轻轻颤抖着的声音渐渐平静了起来,还带着一丝隐隐的轻快。
“从今天起,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好日子,好不好?”
☆、第96章 弊病?顽疾?
肃王封王后立刻成亲,算是了却了皇帝一桩心事,但肃王的神智依旧还未清醒,加上如今已经是秋末,到了西边已经是大雪封路的时间,路上不□□全,刘未再三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肃王第二年春天就藩。
内城那处的礼宾院,就成了肃王和肃王妃暂时寄居之所。
虽然肃王傻了,但刘未并未亏待儿子,给肃王定下禄米每年三万石,诏令肃州地方在酒泉修建一座王府,由于时间来不及,工部建议修缮前朝在酒泉的别宫以作王府,也被刘未同意了。
代朝之前的前朝贵族是非常穷奢极欲的,皇帝更是在各地都建有规模庞大的行宫。当年西域通商之路未断,酒泉是非常繁华的地方,有西域各国的商人和胡姬驻留,所以酒泉的行宫也修的很有西域特色,且占地宏大。
到了代朝,几代帝王在政事上都很勤勉,对出宫巡查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也不感兴趣,酒泉那处行宫渐渐荒废,但毕竟一梁一柱都是当年四处搜寻而来的好东西,底蕴还在,修一修,便可见的之前的容貌。
仅凭这一点,肃王在酒泉以后过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坏。
因为贵妃死了,肃王的生母也不在了,自然没有什么嫔妃能跟他出宫,但刘未还是把当年皇后宫中的旧宫人挑了出来,包括他的奶娘和伺候他母亲的那些女官,加上亲王该有的配置,包括太监、宫女、婢女、女佣、内使、校尉、乐户、良医等王府从员,共定下了一千七百多人,共赴肃州。
魏坤果然被定为了肃王府的左长史,他今年刚十五岁,过了年也才十六,手中却掌管着肃王府将近一千的侍卫兵马,以及肃州封地地方的安全防卫,可见皇帝对他人品及能力的信任。
右长史由一位宗正寺的司官担任,掌王府之政令,凡辅相规讽,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疏书,皆是他的职责。
这么大的一批人马,当然是没办法住进礼宾院的,皇帝也只能让他们先各司其职,待春祭过后出发前往肃州,等到了肃州,那边王府大概也修缮好了。
没过多久,传出新婚的肃王妃非常能干,头脑十分清醒的动用了肃王府的赐银在京中置办了些产业,又和魏坤一同商量之后,开始采办京中的风仪土产并一些肃州难买的药材和物件,风仪土产是为了去肃州用作赏赐的,药材则是为了补刘恒气血大亏的身子。
刘恒本身的性格是很被动的,即使他醒了,也不见得会做的比肃王妃更好。皇帝显然喜欢这种性格刚强聪颖绝不轻言放弃的女子,竟然将肃王妃召进了府中好生嘉勉了一番。
等肃王妃徐氏出了宫之后,皇帝竟然命宗正寺插手了昌平伯家的事情,由礼部和宗正寺主持了肃王妃两个弟弟的分家,长子被赐了奉国将军的职位,入太常寺做了一文书,等来年开科取士再通过科举正式授官,也算是有了前程。
肃王妃知道这件事后,立刻送了折子想要进宫谢恩,但被刘未拒绝了,派了使臣传旨出宫,希望她能和肃王“相辅相成”,就算是知恩了。
肃王的情形虽然不见得好,但他无疑脱离了宫中的漩涡,过上了抽身事外的日子。对外界散失意识在贫民家中肯定是很大的打击,但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家来说,无非就是麻烦一点,既然有了肃王妃这个主心骨在,整个班子还是能运转起来的,何况肃王妃确实很有能力。
而对刘凌、刘祁两个兄弟来说,今年的冬天过的比往年更要糟糕。
有些事情,是犹如堆雪球一般堆出来的。
袁贵妃在世的时候,虽然无数人骂她骂的牙痒痒,可她毕竟理了宫务十几年,宫里即使称不上井井有条,也是有人处理事情的。可袁贵妃一死,淑妃被幽禁宫中,德妃早丧,唐贤妃不能服众,这宫务由谁处理,就成了一个麻烦事。
宫里没有太后,也没有太妃,皇后被废又死,刘未即使想提一个人出来处理宫务,也不是一时半会提的起来的。肃王的婚礼其实就办的出了许多漏子,只是人人都能理解肃王婚事仓促,才没有成为笑柄,可到了秋末冬初正是准备过年的时候,没人处理宫务,就真要成笑话了。
东宫。
“殿下,今年的炭还没送来?”
戴良搓着手,不停地对着手哈着热气。
“再这么下去,要冻出风寒来了。”
“等一等吧,往年就在这个时候,今年就算略微晚一点,应当也晚不了多少。”刘凌写了几个字,手指也冻得僵硬的不行。
“我们是不是该和陛下提一提啊?要不,和薛舍人稍微说一说,让他替我们向陛下提提?”戴良素来怕冷,“二殿下毛裘都上身了,想来他那边殿里比我们这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