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节

    “是这样的吗?”
    “傻孩子,你明明可以忠孝都两全的。”薛太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理早有答案,只是没有勇气去做罢了,不是吗?”
    “谢谢道长指点!”
    庄扬波长揖到地。
    “小子心中的疑惑已经解了,现在要赶回家中,他日必定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就不必了,闲暇的时候,来教教孩子们读书吧。”
    薛太妃也回了一礼。
    庄扬波一刻都不愿意耽误,抬脚就往树林外跑去,只是没跑几步,他又停了下来,露出一副苦瓜脸。
    喂喂喂,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他要怎么回去啊?
    ***
    庄府。
    “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主院里报门的门子兴奋地冲入院子,在书房外大喊着。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庄骏父子。
    可以看得出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之前庄扬波逃走,他们嘴里不说,其实心里也都担忧的很,所以庄扬波的母亲派了下人出去找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故作不知,只躲在书房里像是商议什么大事。
    其实只是庄敬在劝说父亲罢了。
    “扬波那孩子没什么野心,而且您和我都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城府。他是二皇子的伴读,不是陛下的,戴良缺心眼,可陛下和他有感情,自是愿意处处照拂他,可扬波这性子,您和我在官场一日尚能照拂,可靠别人并非长久之计,日后说不得就要吃大亏……”
    “如今我们庄家一门两父子都是紫衣,您贵为相爷,儿子也是一部主官,扬波除非真是惊才绝艳之辈,否则我们家的富贵到这也就到了头了,您又何必勉强他非要出将入相才算是成才呢?”
    “上次蝗灾之事,陛下已经生出不满,如今国事上倒是倚重戴国公更多些,您让扬波装病躲过回秦州,陛下何等聪明,难道猜不出来其中原委吗?秦王殿下虽不得势,可毕竟是陛下的兄弟,我等如此看轻他的手足,又会惹恼陛下啊!”
    庄敬是真心为自家的未来担忧,趁着这个机会,将心中的不安一一都说了出来,可他的父亲不知是年纪大了越发固执,还是担忧庄家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声望和门第要快速衰落,无论儿子说了什么,都紧紧地抿着唇不发一言。
    气氛越来越沉闷,庄敬心中也满是苦涩,直到这个时候,儿子回来的消息才缓解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让他们走了出来。
    “知道外面不好留了吧?哼,还知道回来,让他来我院子里领板子!”
    庄骏嘴里说的厉害,脸上的皱纹却都舒展开了。
    “不必您派人来领我,我自己来了!”
    院子口响起庄扬波清亮的叫声。
    “扬波!”
    “祖父,父亲!”
    庄扬波大步流星地进了院中,双膝跪地,颤抖着声音开口。
    “孩儿不能听从你们的安排,装病留在京中!”
    “你先起来,这件事以后再说。”
    庄敬见父亲脸色又难看起来,弯腰要去拉起儿子。
    谁料庄扬波躲着父亲的手掌,跪定在地上,死也不肯起来。
    “孩儿不起来,若祖父和父亲不能改变主意,孩儿就一直跪在这里!”
    “你这个忤逆尊长的小畜生!”
    庄骏气急大骂道:“居然敢威胁我们了!”
    “这不是威胁!孩儿刚刚才想明白,如果不仗义执言,才是最大的不孝!”庄扬波眼眶通红:“母亲从小对孩儿说,孩儿之所以叫扬波,是因为祖父希望孩儿骨气委和,迹不举物,心不扬波,成就大才。可为什么祖父当年期望孙儿能成为一个有骨气、有节义的人,现在却又教孩儿抛弃这一切呢?”
    “谁教你……”
    “孩儿随秦王出京,是先帝的旨意,先帝命孩儿辅佐秦王,孩儿领了旨,如果孩儿以生病躲避先帝的旨意,这是不忠!”
    “秦王出事时,队伍几乎全军覆没,是秦王救了孩儿,解衣推食的带着孩儿千里迢迢找到援兵。脚磨破了走不了路时,是秦王背我;没钱买吃的时候,是秦王给孩儿讨来铜板买一个馒头……”
    庄扬波语气越来越激烈:“祖父,父亲,人说患难之交见真情,秦王对孩儿有救命之恩,如果儿子为了前程装病不出,辜负了他的信任,这是不义!”
    “孩儿在王府时,受秦地官员诸多照拂,教导孩儿做人和做事的道理,孩儿在王府里有诸多同僚,亦有许多未尽的差事,未有交接便临阵脱逃,是不智。”
    庄扬波每说一句,庄骏的脸色就黑上几分,可庄敬看向儿子的表情却像是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儿子一般,颔下的胡须也在微微抖动。
    “正是因为如此,孩儿才要阻止祖父这种危险的想法!孩儿和陛下同窗读书数年,自然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性格,他可以接受才能平庸的人,却不能接受德行有亏的人,如果祖父想将孩儿变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孩子这辈子也不会得到你们盼望的‘前程’!”
    庄扬波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劲儿。
    “祖父如果在陛下面前也是这样的想法,那离陛下见弃已经不远了!”
    “放肆!”
    庄骏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来人啊,请家法,将这忤逆的……”
    “您消消气,他还年少,血气方刚,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
    “父亲不必劝祖父!”
    庄扬波垂下头,忍住心中的惶恐和害怕。
    “孙儿还记得幼时读书时,您教我背书,有一段孙儿背了好几次都背不全,挨了几次打。您说:‘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
    “孙儿如今已经背熟了它,并且想要按照您教诲的去做,可还是要挨打……”
    庄扬波擦了擦眼泪,抽抽泣泣。
    “呜呜呜呜,既然如此,反正无论孙儿怎么做都是错,打就打吧,呜呜呜呜,只是打轻点,孙儿还要回秦州去呢……呜呜呜呜……”
    ☆、第247章 成全?恩赐?
    庄扬波当然没有挨打,虽说庄骏位高权重多年性子固执,可也不是没脑子没人性的人,看见孙子一边强忍着害怕放声大哭一边坚持自己是对的样子,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下不去手。
    最终庄骏选择了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院子,只留下庄敬父子。
    “你,哎……”
    庄敬长叹一口气,对着庄扬波招了招手。
    “你跟我来。”
    书房里,庄扬波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一副小可怜儿的样子看着自己的父亲,生怕他也将他训斥一顿。
    好在庄敬并没有这样。
    “为父外放为官时,一直很担心你的学业,如今看来,你学的很好。”庄敬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就是爱哭了点。”
    “咦?爹你不觉得我做错了吗?”
    庄扬波吓了一跳。
    “下次要委婉一点,直谏也不是这么谏的。”庄敬笑的温柔,“你祖父年纪有那么大了,要是气出个好歹来,为父再怎么疼爱你,也是要大义灭亲的!”
    “可是祖父根本不愿意听我说话。”庄扬波摸了摸红通通的鼻子:“小时候也是,要入宫之前什么都不跟我说,要去的时候才告诉我。我喜欢的花草都没了,我爱看的杂书全部都被收走……”
    他摇了摇头:“我不要这样,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父和你一样啊。”庄敬叹了口气,“可你是孩子,为父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像你这样胡搅蛮缠,大喊大叫。没有下次了,好吗?”
    庄扬波似懂非懂。
    “你如果要坚持己见,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只是无论你选择了什么路,所有的结果就得你自己承担,你已经长成大人了。”
    庄敬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又何尝不知道父亲现在的行为很危险?可就如同他说的,他和庄扬波不同,有时候这样的话,他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父亲担任大理寺卿的时候几乎被方孝庭压了半辈子,后来先帝想要扳倒方家时,才扶起了庄家,正因为被压了半辈子,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地位后,父亲对于这个位子才越发不肯放手。
    加上父亲是先帝的纯臣,和如今这位陛下却没有什么香火情,不似戴国公的孙子是陛下的伴读,陛下成长的又太快,几乎没有什么必须倚仗父亲不放的理由,于是这份不安感也就越发严重。
    随着陛下渐渐长大,父亲的不安也与日俱增,并且将这份担忧渐渐转移到了自己和扬波的身上,担心日后庄家和江家一样,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结果。
    陛下是个宽厚之人,之前还会因为父亲年事已高、又忠心辅佐过先帝的缘故对他退让宽容,可自从上次蝗灾父亲用眼神制止自己去灭蝗之后,陛下态度大变,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庄敬知道,父亲有些慌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到扬波的身上。
    扬波年纪尚小,陛下又爱用年轻的臣子,更别说扬波和陛下还有同窗之谊,情分更是不同一般,一旦能入朝为官,晋升的应该比别的年轻人更快。
    若是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庄敬可能还会讥讽几句对方已经离下台不远了:算计帝王,以帝王之势壮大自身之势,这种事情怎是好做的?方孝庭当年能成功,是因为他得势时先帝还未成年,又多年受宰相钳制,可如今这位陛下虽然同样年轻,却比先帝更有韧性,也有更多的人追随他,并不是非父亲不可。
    但如今他也身在局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局面越来越见倾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他辞官回家,以父亲为首的吏部和中书省是不可能同意的,可他若不辞官,任由父亲结党营私,日后结果只会更糟。
    说不定将扬波送出京去,反倒才是一条好路。
    想到这里,庄敬看着儿子的眼神越发柔和:“虽然你不在京中读书,但功课一刻都不能落下,秦王是有大才之人,说不定日后也是贤王,你跟在他身后办事,不能让人家笑话了我庄家的子弟。”
    “哎?哎?爹是答应……”
    “你本来就是秦王的臣子,即使是生了病,病好了也是要回秦王身边的,你祖父是关心则乱了。”
    庄敬笑着回答:“之前为父在外做官,是你和你母亲在家侍奉祖父和祖母,如今你外放为官,就由为父来侍奉双亲吧。”
    “爹……”
    庄扬波眼泪又汹涌而出,一下子使出儿时撒娇的劲儿来,跪坐在庄敬脚边,开始说着自己从小被祖父严加教导的痛苦。
    庄敬和自己这个儿子接触的时间其实不多,他壮年时候离家外放,孩子太小只能跟着妻子在家侍奉父母,每年只有年底才能回京述职时顺便看看这个儿子,听说他胆子小也不是十分聪颖,心里隐隐还有些失望。
    后来回了京,他却常驻宫中伴读皇子,接触的还是很少,等皇子出京就藩时,先帝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一纸诏书让他也跟着去就藩了,这一就藩就是几年,别说了解了,见面都难。
    这么一想,其实他们亏欠这个孩子良多,他更信赖一直相伴的秦王更甚过家人,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想到这里,庄敬只觉得自己为人父母的慈心一下子暴涨起来,看向儿子的眼神也越发怜惜。
    只是下一刻,这怜惜就立刻被吓得荡然无存。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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