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骏消化了一会儿那不带草稿的一段话,不管从哪个角度解析都让她觉得无比鳖闷,她有无数的槽想吐,可对着这张脸只觉得争辩都嫌恶心,只能要笑不笑的点头,轻描淡写的认同:“恩恩,说得对,那么现在您想怎么样对待黎先生的亲妹子呢?是国仇层面还是友谊层面?”
山野没说话,沉沉地看着他,此时一等车厢上车的人已经少了,列车在沈阳的停靠已经走向尾声,里外都清静了不少,却让黎嘉骏更为紧张。
她知道是去是留并不是她自己能够争取到的,山野这么个人品,又职责在身,黎嘉骏除非有什么通天的手段,否则真的没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她心里一阵悲凉,到头来还是要栽在沈阳,这地方和她绝壁有仇!好死不死是山野来搜查,天要亡她她也只有跪舔啊!她什么都懒得说了,就看着山野在那儿纠结。
这时他旁边围观的另一个便衣宪兵低声问:【队长,这个人……】
没等山野说话,旁边忽然有人喊:“嘉骏!嘉骏你怎么还在那?回屋了车快开了!”
几人转头,就见蔡廷禄扑腾个小身板在狭窄的走廊上逆流而行往这儿前进,他颇为焦急的看着这边,和黎嘉骏对了下眼,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鼓着腮帮子更加努力的挤过来,直接站在黎嘉骏面前:“嘉骏,这是谁,遇到故人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黎嘉骏知道他出于好意,可这场面真心不是这小男孩能【插】进来的,她拉了拉蔡廷禄的衣袖低声道:“你别……”
“让你不要乱挤,伤,伤到孩子怎么办!”没等她说完,蔡廷禄瞬时掺住她的手臂,大声的说道。
“……”哥们这该怎么答麻烦借下剧本,黎嘉骏硬是忍住没惊讶的张大嘴,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种淡淡的胃疼感蔓延开来。
山野也挑了挑眉,拦住了正要绕过他上前的便衣宪兵,问:“黎小姐,你……丈夫?”
“恩……啊……”
“很年轻。”他顿了顿,“你们……很相配。”
废话都是十来岁的娃娃当然配了!黎嘉骏简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害羞吗,幸福吗,凛然吗?!
“我就说嘉骏路过家乡说不定会遇到旧友,没想到真有那么巧的事,兄台您也去北平吗?”蔡廷禄语气很唠嗑的,但紧紧抓着黎嘉骏手臂的动作暴露了他的紧张。
“不,我……”山野朝黎嘉骏点点头,“正要下车,黎小姐,后会有期。”
说罢,他也不去二等车厢了,带着手下就下了车,此时火车的第一声汽笛已经响起,黎嘉骏和蔡廷禄回头目送着他们走下楼梯,山野忽然又回头叫她:“黎小姐,黎兄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他绷着张脸,表情很僵硬,声音活像是挤出来的,好像真的很难过。
黎嘉骏木着张脸,点头:“恩,不在了。”所以拜托你别惦记我哥了不管是不是真·友谊都感觉好膈应啊!
“那请问,他葬在哪?”
“……齐市北郊仙水村吴家祖坟西北角,他的根不在那,所以立的无名碑,你真要拜,麻烦诚心拜。”说罢,黎嘉骏转身进了车厢。
透过窗玻璃看到他们彻底走远了,火车开始缓缓启动,她才感到绷住的一根弦松弛了下来,只觉得全身大汗淋漓,比杀人还刺激。
蔡廷禄还恍然未觉,见她流汗,拿出那本宝贝《科学》给她扇风,一边笑:“至于么那么紧张,他们好像也没欺负你吧。”
“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原以为是要债的……”
黎嘉骏翻了个白眼苦笑:“所以说以后不管是谁,这样的闲事尽量少管,我不是怪你管我闲事,而是说幸亏今天被放过了,否则你就栽得太冤枉了知道么?”
蔡廷禄一脸懵懂:“怎么了?”
“他。”黎嘉骏指指窗外,“日本宪兵队长。”
“……”啪嗒,《科学》掉桌上了。
“九一八那会儿我跟我哥逃出沈阳前,我当着他的面砸死了一个日本兵。”
“……”他抄起《科学》开始给自己猛扇。
“所以说你讲的也没错,确实算讨债,只不过是命债。”黎嘉骏笑嘻嘻的摸摸他水嫩的脸,“所以为了我们的孩子着想,以后可不能冲动乱管啦,否则哪天不小心糊里糊涂搭进一条命多不值啊,你说是不是,相,公?”
蔡廷禄瞬间烈火烹脸,鼓起个脸生了一秒钟闷气,忽然又泄了气,小心翼翼地看她:“那个……你哥的事……我知道你没义务告诉我,只是说不管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算到现在也才没多久,你肯定很伤心,所以节,节哀顺变!”
“我哥没死。”黎嘉骏喝水。
“……”蔡廷禄看起来是这辈子都不想跟黎嘉骏说话了,勉为其难的又问了一句,“那你报的那个墓。”
“哦那个啊,那也是个小日本该下跪去拜的人。”
无根的无名碑主人凳儿爷,不管清朝的结束到底是谁的错,但在我看来,最欺负您的皇上的,还是那群小日本,女真人百年来无论关内和关外都是那么的骄傲,直到结束整个皇朝的时候都还是站着的。可是满洲国,却让您的皇上跪下了。
所以请别怪我瞎报墓主,如果这个小日本真的去拜你了,麻烦用你在宫里学到的法子好好虐他十万遍,也给您的皇上出出气儿吧。
“呵。”想到凳儿爷眯缝着眼阴森森的坐在那儿,看着山野给他祭拜的样子,黎嘉骏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火车继续飞驰,山海关就在前面。
☆、第41章 到达北平
到达北京已经是上车的四天后了,在这么一个逼仄的环境中折腾那么多天真心是虐,所有人都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下了车,萎靡得像是从刑讯室里出来的一样。
出关的路上并不顺畅,沿途不再允许人下车透气,原因很简单,山海关还在战区。
虽然火车站被日军控制着,可是长城以外沿线还潜伏着众多东北军,这些都是当初九一八后几乎带着完整的力量撤到山海关沿线的。
几天功夫转守为攻,正房变小三,想想现在东北军背长城一战还被千夫所指的憋屈,黎嘉骏就胸闷的慌。
大哥极有可能和她擦肩而过了。
更萎靡了。
不过眼下不容她去感怀这些,她站在火车站中四面望,不由自主的“哇喔”了一声。
这个北京火车站还真是有点国际范儿的,她说不出这是什么式样的建筑,纯西式倒是真的,里面恢弘大气人来人往,站在外面回头看,白墙穹顶还有钟塔,相比一些图片上看到的西方名教堂还要华丽。
现在它还不叫北平站,叫前门火车站,现代肯定没了,因为这个站就在市中心,为什么她一个外地人知道这儿是市中心,因为正对着它的,就是紫禁城。
我滴娘,紫禁城啊!
上辈子她差不多可以说是没到过北京的。她在秦皇岛度假完,却得知家乡有台风飞机停飞,不得以只能到北京转坐高铁,这才用半天的时间飞奔去围观了地坛和晚上的*。
在见了*后,她下决心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来一次北京……那儿巡逻的仪仗兵哥哥全是九头身大长腿,晚上那会儿完全不够看(﹃)。
……然后因为清穿的泛滥,她对紫禁城其实完全没啥兴趣……
结果现在好像紫禁城是开放参观的,里面还没被搬空……可九头身兵哥哥一个都木有……历史对花痴的打击真是毫不留情啊!
人类进化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穿越至今也有两年了,她生活的层次并不低,但是九头身宽肩窄背的模特身材大帅哥还真是没见到……大哥二哥什么的其实还不够看。
真伤心,需要洗一下审美了,否则嫁不出去啊!这么想着,她瞪着双死鱼眼望了望一旁站直了只比她高半个头的蔡小盆友,捂了捂眼睛。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偷偷鄙视了的蔡廷禄除了比较思念父母,状态倒是比黎嘉骏好得多,他自己行李不多,就忙前忙后的帮着她提箱子叫车,火车站门口有不少黄包车夫等着,看他俩出去,就有一个拉着车上来了:“二位去哪啊?”
“黎……”蔡廷禄卡壳了,“地址呢?”
黎嘉骏也卡壳了,低头掏笔记:“哦等下……”
黄包车夫一听黎,表情就很奇怪:“东厂胡同那个?”
“噗!东厂?”黎嘉骏翻着笔记本喷笑,“有没有西厂?”
“夫人真逗,我说的是黎大帅的公馆,您这一身气派,又姓黎,小的当然这么想了,”黄包车夫笑着甩手,“两位去哪呀?”
“哦,南锣鼓巷233号。”黎嘉骏看完,一顿,问,“你喊我什么?”
“夫人上车?”车夫笑着往旁边伸手。
“……”黎嘉骏看了看蔡廷禄,他脸通红,放下皮箱挠头,忍不住就笑了,“问下,远吗?”
“远啊!”车夫道,语气可笃定,“特别远!”
黎嘉骏很无奈,要看这个车夫在前头跑很远的路还真是个煎熬的事儿……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圣母,可上回没办法坐了一次黄包车,车轱辘咕噜咕噜转,那车夫就在前面吭哧吭哧跑,为了省力,整个人得往前倾,所以一路他都没直起腰来,她那时候就感觉特别坐如针毡,看不下去。
可人家就以这个为生……
她看了看后面还在源源不断走出来的人,拿起行李退后两步:“这样吧,师傅,我不坐了,您快去找别人吧。”说罢,她往旁边溜溜达达走了。
黄包车夫也就那么愣了一下,转头就去找新客户了,蔡廷禄一头雾水的跟上来,很着急的接过黎嘉骏手里的行李箱:“怎么不坐了,车夫说很远啊。”
“对哦。”黎嘉骏打了个响指,随便扯了个路人端起一脸笑,问,“大哥,请问南锣鼓巷哪儿走啊,多远?”
“远?”被问到的马褂大叔一脸惊讶,转而悠悠道,“这个远嘛,也远,要穿过整个紫禁城,说不远嘛,也很近,过一段宫墙,就是喽。”
黎嘉骏心里模拟出一个百度地图一瞧,顿时囧了,敢情才没多点儿路啊,那车夫一副要走到天边的样子,她果然是活回去了,黑车司机又不是时代特产,这个反派npc职业简直拥有最悠久历史和最广泛地域分布啊!小看这年代的奸诈值了。
“多谢大哥了。”黎嘉骏道了谢,向着路人大哥指的方向就开始走,蔡小盆友似乎也明白了,窘着张脸也走上来。
“诶等等等等!”那路人大哥双手插在袖子里颠颠儿的追上来,“你们不是要走吧!”
“是啊,不就一个紫禁城的长度么?”
“嘿哟,你也知道是紫禁城的程度啊?你知道紫禁城多长么?”路人大哥伸出两根手指瞪大眼,“少说二里路啊!是说走就走的吗?那可是紫禁城啊!不是什么法兰西卢浮宫美利坚白宫!小看紫禁城论以前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他说着还朝远处红色的宫墙抱抱拳,“论现在可是对小姑娘你自个儿的脑子大不敬啊!”
黎嘉骏笑得合不拢嘴:“大哥您见过卢浮宫和白宫啊?”
“得嘞,咱可是皇城根儿的人,什么不知道啊?”路人大哥又把双手插进袖子,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怎么办笑得停不下来:“大哥您平时都那么逗么?!”
大哥一瞪眼:“怎么,你以为大哥我逗你玩儿?那成成成,您走,慢走类,不送!”
“别气啊大哥,我这不土包子一个,刚来,想走走看看么,我刚才瞧着那大宫墙,我老激动了!这么壮观的地儿,一辈子能见几回啊,看一眼少一眼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哥认同的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儿,那妹子你悠着点儿走,路上有卖吃的,往里走点儿右边那家的萍姐果脯味儿最正!”说罢,悠悠的走了。
黎嘉骏又站原地笑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路人大哥的话,突然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算了算:“乖乖,2里,快一千米啦,这这这……也就两站路嘛,好吧,还行。”
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蔡廷禄还跟着她,回头道:“我打算走过去哒,你不是要直接去学校吗?”
蔡廷禄摇摇头:“我不急,把你送上车还好,既然是走,那更要送了。”
黎嘉骏上下看他:“小哥你那么可爱,相比之下你比较危险吧!”
“黎嘉骏!你嫁不出去的!”蔡廷禄气得口不择言。
“……好恶毒。”捂胸,“壮士求保护!”
“哼(唧)!”
此时北平完全没有战争的阴影,蓝天,白云,绿树……关外的风起云涌硝烟烽火都好像是一场梦,两人沿着皇城的墙根儿走着,途中遇到的人都表情平静松弛,甚至有愉悦轻快的,他们脚步松快,着急走的都只往前看不像身后有鬼追,不着急的则优哉游哉,像刚才那个路人大哥一样和沿途开店的熟人闲聊唠嗑。
黎嘉骏看着周围的人,眼神几乎是羡慕的,春天的北平阳光略暖,也全没有什么沙尘暴,清新的空气和环境让她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和蔡廷禄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温和的笑意和酸涩。
我们都有最重要的人还留在那。
置身在这,心里总感觉压着点儿什么,虽不至于说背叛了谁谁谁,但眼前的一切没有谁来分享,什么积极情绪都好像缺了一块。
两个逃兵被自己的脑洞搞得心情又低落了,即使知道前方就是家,但那个没有黎家双雄的家太不完整了,黎嘉骏本来就很疲劳,此时更是提不起劲来。
“喂,到了,你是233么?”蔡廷禄忽然提醒,黎嘉骏恍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院子外了,这是个普通的四合院,当然远没沈阳那个壕,甚至还不如吴宅那个,可是这股宁静的家居气氛却感染了她,她终于有点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