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庭逸上前两步,抬手示意免礼,敛目凝视着她。
依然是记忆中美丽绝伦的容颜、明亮如寒星的双眼。只是,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寂冷。
炤宁打量他片刻,心里有些惊讶。记忆中的他,是透着野性张扬的俊朗,美丽的猎豹一般。眼前的他,历经征尘烽火,气势摄人,眉宇间却刻画着忧郁寂寥。
别后再见,容颜未改,心性已变。
炤宁指一指太师椅,“殿下请坐。”
师庭逸没动,一时失语。
炤宁只好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我来,是要向你赔罪。”师庭逸语速很是缓慢地道,“前尘旧事,是我的错。”面对着她这看似柔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只能开门见山。
“殿下言重了。”炤宁弯唇微笑,“实不敢当。”
“……”师庭逸苦笑,“这是我欠你的,该偿还。要怎样,你才能原谅?”
“偿还,原谅……”炤宁踱开几步,“这样说来,殿下以为三年前的事情有假?”
师庭逸亦步亦趋跟随着她,“自然。”
“若是成真呢?”炤宁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展颜一笑。
定会成真。届时该是谁要谁偿还,谁要谁原谅?她回来不是为着喊冤洗刷邪名,更不是为着得回他。
“你的意思是,让那几出戏变成实情。”他并非疑问的语气。
“若是呢?”
“无可厚非。”
炤宁讶然,却没追究,转而出言送客:“天色已晚,不便多说,不留殿下了。”不等他说话,便转身要走,“红蓠,送殿下出门。”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平静地面对他,在初时也确实做到了。可是,他眼中的愧疚、疼惜不容她忽视。越是如此,越让她难受。
“炤宁。”师庭逸在错身之际捉住了她的手,悲伤地看着她,“别这样。”
炤宁哽了哽,垂了眼睑,深深地缓缓地呼吸。
“我知道你的委屈,知道自己有多混账。可是炤宁,我们有转圜的余地。”他察觉到她的手微凉,手上加了些力道,想将温暖快一些传递给她。
红蓠、白薇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这种情形是迟早都要面对的,话还是早一些说明白的好。炤宁竭力恢复平静清醒,抬眼直视着他,“这许久,你我都不好过。”
师庭逸颔首,静待下文。不好过,岂止是不好过?
“你出生入死的时候,我在哪里?我重病不起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炤宁没掩饰自心底扩散开来的痛苦,“最难的日子,你我也独自走过来了。有很多年,我以为你会陪我一辈子。可是,这尘世哪有不离散的缘。”她牵了牵唇角,绽出一抹酸楚的笑,“往后,我们不能为友,也不能再续前缘,陌路或敌对就很好。以前的事,不需再提。”
师庭逸心头抽痛不已,握紧她微凉的手,“恨我么?”
炤宁摇头,“不恨。”
“既然不恨,为何要抹杀过去一切?”师庭逸凝住她美丽的眸子,“亏欠你的,我不会忘;多年的情分,更不会忘。再有,敌对二字从何说起?”
炤宁如实道:“我平白陷入困局,祸事不断,全拜你表弟表妹所赐。这件事还没完。”
“我知道。”师庭逸温声道,“这笔账是该算清楚,让我帮你。”
“陆家是元皇后的母族,你该站在他们那边。”炤宁从小就知道,陆皇后辞世之前,反复叮嘱陆府、太子和他,要相互扶持、善待彼此。很多年,太子和他一得闲就去陆府,与平辈人的情分一如至亲的手足。
不为此,当初他也不会只对炤宁生气发火质问,看待事情毫无理智可言。这些她都明白。
师庭逸也想到了这些,不由黯然,“站在他们那边?继续委屈你?”
“这是你应该做的。”
“那么,他们呢?明明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她对他很重要,曾经是这样的。她记忆中的少年郎,笑容飞扬,满心只一个念头:娶炤宁,一定要娶江炤宁。只等着她及笄,请皇帝赐婚。她从不怀疑他彼时的情意。可是人这一生,重要的人与事很多,谁能只为一段情而活?总有面对取舍的时候,谁都不能幸免。
师庭逸见她神色恍惚,岔开话题:“为何没回江府?是他们不让,还是你不想?”
“未到回去的时候。”炤宁不欲多说此事,瞥过被雪光染白的窗纱,再看看他潮湿的鹤氅,记起听闻到的他伤病未愈的消息,迟疑片刻,劝道,“你先回府吧,改日再叙旧。”
“你还有事?”
“没。有些乏,想早点儿歇下。”
“身体怎么样?”这其实才是他最关心并最担心的,总算能问出口了。
炤宁笑了笑,“还好,比以前虚弱一些。不谈婚嫁,我是现在这样,谈及婚嫁,便是将死之人。”
师庭逸缓缓抬起手,轻抚着她的鬓角,“我们成婚,让我寻到的良医给你调理。让我照顾你。”语声微顿,强调道,“成婚后,只是照顾你。好么?”
炤宁笑容落寞,“比起嫁给别人,我只愿嫁你;比起嫁给你,我更愿意孑然一身。”她后退一步,“我们中间隔着太多人太多事,在一起太累。何苦。”
“还没试过,你怎能确定我会让你受苦受累?”师庭逸身形向前,越过她刻意拉开的距离。
“因为我已领略太久心寒的滋味。事情不是因你而起,我不恨你;你只是做了一个选择,我不怪你。”炤宁语声徐徐,“我只是心寒,家族不相信我,连你也不相信。如今无所谓了,我不再需要你们的信任,因为我不会再相信你们。”她定颜一笑,透着残酷,“这样算不算公平?陆家只是被人利用唱了两出戏,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布局针对于我。现在,我怀疑每一个牵涉其中的人,包括你燕王殿下。”
所谓家族,没给过她多少温暖。双亲在世的时候,便与长房不睦;只剩了她和予莫之后,情形亦未好转。
不是他害得她陷入困局,但是真正伤到她骨子里的,只有他。
此刻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没出息。只因为他的不信、放弃,便无法振作,失去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