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月份,大夫人临盆的日子是夏末秋初,眼下已是大腹便便。整个人丰腴了不少,面庞愈发莹润,焕发着无形的光彩。
炤宁转入正房院落的时候,大夫人刚看完院中金鱼缸新添的几尾金鱼,瞧见炤宁,笑着招一招手,“快过来,给我瞧瞧。可真是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
炤宁笑盈盈地快步上前去,“的确是有段日子没回来给您请安了,琐事多的缘故,另外也是怕扰得您不能好生歇息。”
“我何时那么娇气了?”大夫人笑道,“但你平日里忙碌我倒是晓得的。怎么说我也是过来人,新媳妇可不就是事情多。”
炤宁看得出,大夫人看到自己的喜悦是由衷的,态度也便如以往的随意亲昵。她的手虚虚地抚一抚大夫人的腰身,“近来这小福星可曾淘气?”她不愿意说关乎孩子是男是女的话,莫名觉得那是在给有喜之人无形的压力,便用寓意好的辞藻来代称。
大夫人因为小福星三个字喜悦更浓,“前一段着实闹腾了一番,把我不曾害喜那一节找补回来了。特地请了人调理着,眼下倒是没事了。”
“这时候淘气些,往后性子活泼——晋王妃、楚王妃都这么说。”炤宁松松地携了大夫人的手,“大热的天,怎么跑到外面来站着?快进屋去。”
“嗳,听你的。”大夫人笑着与炤宁一同走向厅堂,继续道,“你这孩子,时时处处的管着照顾着别人,独独对自己不上心。”
“有么?”
“这可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大夫人如实道出心绪,“幸亏你身边的人都会照顾你,不然依你那个性子,着实叫人不放心。”
炤宁笑了笑,“现在我自己也是打心底的想有个好身板儿。要不然的话,往后都没力气抱我们的小福星。”
“这就好。”在东次间落座之后,大夫人说起江锦言,“回来到现在,一直想见见太夫人,但是太夫人一直不见。偶尔,她也只能站在院门口,瞧一眼太夫人。”
炤宁道:“嗯,她们祖孙两个,还是有着真情实意的。”
这种话,大夫人自然是不能接的,转而道:“你二姐每日都回来一趟,姐妹两个有着说不完的话。”
二小姐江静欣在炤宁心里等同于不相干的路人,要不是与江锦言是孪生姐妹,炤宁怕是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炤宁笑微微地岔开话题:“可曾与大姐提了和离的事?”
“提了。”大夫人道,“她在蒋家的日子不好过,巴不得如此,但也不免担心和离之后的境遇——怕兄弟姐妹给脸色看,更怕老大年纪还要每个月等着月例熬日子。”
炤宁笑笑地端起茶盏,没说话。也是没法子,大老爷跟膝下几个女儿的感情实在是糟糕,姐妹几个遇到什么事,都不敢指望父亲会妥善的照顾她们。
大夫人说起这些,也唯有苦笑。
如果说江素馨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有她的责任,但是江锦言与江静欣则真是不关她的事。她嫁过来的时候,姐妹两个已经懂事了,面上与她和和气气,但是透着疏离,保持着无形的距离。江锦言每日长在太夫人房里,江静欣则分外依赖奶娘和教养嬷嬷。她能怎样?还能傻呵呵地将人拎到面前教诲不成?就算她傻到那个地步,太夫人也不允许。
姐妹两个的性情,一部分是随了生母蒋氏,而大老爷那边,在她们年幼时只以严父的形象出现,不知到底是何缘故,她们的性情有着一些矛盾与缺陷——敢做但是不敢当,对什么事只敢虚张声势一番,太夫人或大老爷一板起脸来发话,她们立刻就蔫儿了——这是她们姻缘不如意的根本原由。
大夫人不无自嘲地想,自己这不是在五十步笑百步吧?自己当初还不是彻头彻尾地窝囊、认命了,只是运道不错,得了大老爷长久的善待。
可是归根结底,她只是不喜看到锦言这种情形,愿意看到佩仪、炤宁,两个孩子嫁人之前都曾陷入困境,但哪个也没动辄诉苦,别人想同情都找不到理由;嫁人之后,一直是满面春风或是喜气洋洋的,叫旁人也跟着心情大好。
佩仪、炤宁还有一点儿好处,便是从不会说那些个叫人听了沮丧无从应对的丧气话。
这时候,炤宁已经转移心绪,琢磨着江静欣,“二姐每日过来,只是跟大姐叙旧?”
大夫人虽然是安心养胎,但对府里的风吹草动一清二楚,闻言迟疑地道:“你二姐偶尔也说说你与佩仪、素馨、和仪的事情。她与你们几个不亲近,说起谁都没太好听的话。”
炤宁笑了,“她肯一碗水端平就好。”
说话间,三夫人与江锦言先后脚进门来。
有很久了,三夫人与炤宁是见一次就更亲近一些,两人如常随意地说笑。
因为炤宁年节时见过江静欣,由此,无从忽视江锦言的憔悴,似是失了水分的花。倒也不算什么,心境放宽、好生调理的话,过段时日便能鲜活起来。
她们姐妹两个相见,是不可能和颜悦色的——连做场面功夫的闲情也无。
江锦言扯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语气淡淡的:“眼下已经贵为燕王妃了,我实在是没想到。”
炤宁牵了牵唇,“你想不到的事情一直就不少。”
江锦言没再说什么,转身落座。
有大夫人、三夫人插科打诨,气氛自是不至于变得沉闷尴尬。江锦言一副蔫蔫的样子,她们便随她去,只与炤宁闲话家常,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到了吉祥身上。
江锦言撇了撇嘴。先前就听二妹跟她说了,炤宁在京城的风头更盛,人们连她养的大黄狗都高看一眼,说燕王妃分明是把狗当做小孩子来宠着了。
当做小孩子……有本事就自己生个孩子,那才是在皇室站稳脚跟的根本——这句话她险些脱口而出,幸而想到自己这几年也并未生下一儿半女,适时忍住了。虽然是另有原由,可谁会关心?别人不认定她是因为子嗣艰难被夫家嫌弃就已不易。
将近巳时,江佩仪、江静欣来了。
其实江锦言回家当日,江佩仪便过来了一趟,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别离的日子又那么久,闻讯后自然要急赶急地过来,结果却是败兴而归。
江锦言一副“我不缺你同情、更不缺你这份姐妹情”的样子。
江佩仪无法,只当是处境迥异的缘故,大姐不想有自己比对着更显寒酸落寞,也便放下了那好不容易燃起的一腔热忱。日后怎样,再看情形。原本她们就可以关起心门各过各的日子,何况如今。
江静欣则是从来只把孪生的姐姐当做至亲,对江家早就没情分了,见到炤宁、江佩仪,还是一副谁都无法忽视的冷淡模样。
炤宁巴不得如此。比起这样,她更膈应的是明明心里盼着她死却还假惺惺的亲近。
这样的前提之下,四姐妹分成两派。
就快到用饭的时辰了,虽然大老爷、三老爷等人要到晚间才回内宅用饭,大夫人与三夫人对午间这一餐也很重视,相形离开正房,亲自去厨房提点下人——其实也是避开去,不愿意继续夹在小一辈人中间和稀泥。
江锦言与江静欣去了宴息室说话,江佩仪则与炤宁坐在一起说笑。
不可避免的,江佩仪提到了周静珊:“她不会总去你那儿,怕你帮了她之后反倒被打扰,倒是得空就去找我说说话。偶尔还是会生闷气,但是真的看开了,每日里一心一意地跟孙氏、管事学赚银钱的门道,再有空便做绣活消磨时间。等到她找到宅子搬进去,我们便能礼尚往来地走动了,眼下她住在晋王府,去着总有些别扭。”
炤宁笑道:“我之前就想过,她应该是有你开解着,才能这么快就打起精神来。”
“我哪里能开解她什么,只是如今不似以往,心里想什么便会如实对她说。”江佩仪的神色透着真实的喜悦,“如今与她算是真正交心的好姐妹了,以前却是不行。”
“你们这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炤宁道,“到底是你好心有好报,没在她处境尴尬时落井下石,便多了一个挚友。朋友有的时候不比亲人的分量轻。”
“这一点我相信。”江佩仪笑盈盈地看着炤宁,“你与雅端、莫心儿、韩统领都是好友,你们相互之间的扶持帮衬,寻常亲人之间都不见得能做到。”顿了顿,又道,“太子妃也算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