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这次的泥石流来势突然,这里又地处偏僻,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消息。如果雨势一直不停,谁都很难说能撑到什么时候。而自己如今右脚扎伤,左腿没有直觉,陈楼只要稍微察觉到一点,都有可能死守着他不走。
    他不能这么自私。陈楼这一世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大把的幸福近在眼前,也不应该陪他葬身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关豫知道怎么说最伤人心,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只是那些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他却不得不说,作为和陈楼的最后告别。
    字字戳心,句句滴血,但也无可奈何。
    河水再次缓缓上涨,最初的凶猛势头过去,如今的水面变化更像是一道无声的死亡线,缓慢向关豫靠近。关豫咬牙再次捏了捏腿,眼见着水面要蔓延到脚边了,只能双手撑地,用胳膊的力气吃力的往后退。下手的地方有石块也又荆棘,地势陡的地方又上不去,关豫这几步挪的十分辛苦,水流扑到脚腕的时候,他甚至感到那就是一把死神的镰刀,在自己的脚腕上轻轻蹭了一下,让人遍体生寒。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关豫几乎要放弃了,他听到声音的时候先是一惊,随后一种不知道是喜是怒的心情把他钉在了原地。陈楼小心翼翼的踩着石块到了他跟前,随后看他一眼,转过蹲了下去。
    关豫愣在哪里半天没有动作,最终听陈楼不耐烦的催促道:“快上来!”
    “我……”
    “你上身趴上来就行,腿不用用力。这地势我只能在这借力,快点。”
    关豫顿了一下,挪了几步,双手刚刚搭在陈楼肩膀上的时候又犹豫道:“你背我走不了多远的。”这坡地难走,陈楼一个人上去都要小心脚下,如今还怎么背着他。
    “我刚刚把路清了一遍了,”陈楼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拉了拉,随后低声说了一句:“抱稳了。”随后腿上用力,慢慢把人给背了起来。
    这一路俩人还是摔了两次,最后一个陡坡的时候陈楼也没力气了,俩人皆是咬牙,慢慢爬了上去。斜坡的高处意外的平摊,陈楼盘了两根软一点的树枝,随后把自己的毛衣铺上去,把关豫半拖半抱着挪了上去。
    他做完这些几乎脱力,刚要抽回手的时候冷不防关豫突然抓住他,猛的往回拉了一下。陈楼跌进了关豫的怀里,俩人几乎是合身而抱的姿势。关豫个子比他高一头,两根手臂紧紧锢住他的后背,左手稍加力道,按着陈楼的后脑勺,慢慢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太冷了,”关豫说:“抱着取会儿暖,嗯?”
    陈楼原本撑着他的胸膛要起来,却在听到他略带请求的语气之后,心里一软,最终又松了下去。
    关豫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的外套在落水的时候已经被冲走,陈楼的毛衣也在自己的身下垫着,俩人都只穿着一件衬衫,被雨淋透之后皆是皮肤冰凉,唯有靠在一起的地方是温热的。
    “把毛衣穿上好不好?”关豫抱着陈楼安静了一会儿,半晌后低声说:“你太冷了。”
    陈楼固执地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不说话。
    关豫拗不过他,大手在他的后背上上下搓了搓,最后落在腰上,顿了顿,又紧紧锢住。
    “太紧了,”陈楼闷声说:“你松点。”
    “这样不冷,”关豫稍微松了松,过了会儿,右手慢慢挪到上面,在陈楼的肩膀上揉了揉,又落在了后脑勺上。
    陈楼觉得有些气闷,正好侧了侧脸。冷不防关豫正好低头,俩人的鼻端轻轻的碰了一下。俩人均是一怔,他们上一世无比亲昵,这样的场景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然而这一世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景,彼此深深望着对方的眼睛,没有排斥也不含敷衍。
    关豫眼神一黯,低头看他半晌,最后掌住他后颈的手微微用力,趁陈楼犹豫的当口,侧过脸吻了上去。
    一时间,陈楼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关豫的气势隐忍却又霸道,纠缠不休攻城略地。陈楼稍稍推拒,只能迎来更猛烈的攻击,久违的悸动和身体的感官飞快的复苏,陈楼头晕目眩,渐渐抑制不住地呜呜出声,还有残存的半声低吟。
    关豫放开他的时候俩人都喘着粗气,陈楼身上像是被抽了一半的力气,想要起身却没撑住,又被关豫搂住了。
    “别走,”关豫低声在他耳边说:“哪怕就这一晚……别走。”
    陈楼的胸膛微微起伏,刚要说话,又听关豫道:“我给你讲故事吧。”
    “小镇总是在不知不觉的下雪……摩天轮还在,糖果店还在,吃果子的熊猫还在……阿狸的朋友——大熊却不在了……他们曾快活地天天见面,一起做永远都被逮着的坏事,就想从不会分开地等待明天……阿狸想,现在你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像我想你一样想起我……”
    关豫的声音低沉,轻声讲故事的口气也十分温柔,陈楼听到后面,心绪翻滚,半天后却又想到他即将结婚,只能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样的雨夜他们并不敢睡觉,关豫刚开始还好,后半夜却开始发热。陈楼翻来翻去,终于在药箱里找到跟安子要的半块巧克力,捏了一角给关豫吃下去。
    关豫最初死扛着不肯,他们不知道外界是否知道这边的灾情,也不确定外界知道之后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来救援,现在的这点东西将来可能是能保命的。陈楼也不和他争执,转身把那一角巧克力含到嘴里,却不敢动它,怕化了,然后在关豫不注意的时候,口对口的给他送了进去。
    关豫先是一愣,察觉到上当之后刚一急眼,就见陈楼笑了。
    陈楼嘴角只勾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但是眼睛弯弯的,鼻子也轻轻皱了皱——这是陈楼在真正高兴的时候才有的表情,关豫看着迟愣半晌,半天后才道:“你总是这样……”
    陈楼看他一眼没说话,起身观察了一下坡下的水势,回来后坐在他身边问:“我哪样了?”
    “你就会用你自己要挟我。”
    “你乐意上当,”陈楼看他又笑了笑,伸手拿了根小树枝戳他的头发,又去挠他的下巴。
    关豫痴痴地看着他,瞬间嗓子里一堵,难受的别开了头。他隐约感到陈楼变了,不光是人变了,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变了,愿意亲近他,愿意冲他笑。可是他现在却什么都不敢问——来下乡之前他本身就病着,现在一番折腾,虽然他看起来能说能笑,但是心里却清楚自己快要烧迷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一旦睡过去的时候,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关豫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陈楼在一边喊他:“关豫……”
    “嗯”关豫应了一声,又攒了攒劲,努力的撑开眼皮,朝陈楼笑了笑,“困了。”
    “先别睡,等明天回去再睡好不好,”陈楼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你陪陪我,你睡着了就没人陪我了。”
    关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许多。他的身上发虚,过了会儿才回握住陈楼,安慰道:“我不睡。”
    “那你陪我说话吧。”
    “好,”关豫轻声说:“说什么?”
    “聊聊,”陈楼顿了顿,按了下眼睛问:“你现在过的好吗?”
    关豫看他一眼,轻笑了下说:“不好。”
    陈楼眼眶发涩,却不问为什么不好,过了会儿才继续问:“当初在喀麦隆,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
    “你一直在那吗?为什么不回来?”陈楼抓了抓他的手问:“你说的要买的股票和房子,买了吗?”
    有风低声嘶吼,又能隐约能到水流声,关豫歇了会儿,摇了摇头:“没买。”
    他顿了下,自己说道:“我怕我买了……这个世界,就回不去了……”那时候他尚且懵懂莽撞,满心希望和身边人能如上一世一样你恩我爱,白头偕老。所以他即便知道那些名利财富,也丝毫不敢动。甚至当初实习他都不敢进自己熟悉的,而是挑了一家小地方干着最低级的业务。他当时无时不刻的等着上下两世的轨迹合一,他还拥有陈楼,而陈楼也喜欢他。
    关豫的声音断续了一下,过了会儿,却不等陈楼发问,自顾自地说道:“我在非洲,见过很多事情,贫穷富贵,生老病死。”
    陈楼心里一沉,一口气堪堪压住,就听他道:“我刚去的第一年,有个工友在我之后发了疟疾,结果青蒿素没能管用,我们送他去医院,开车到半道,他就去了。尸检报告说是得了脑疟,那是我第一次离着死亡那么近……还有一次,是在另一个国家街上,一伙儿持枪的劫匪在我两米之外,把对面的一个同胞一枪打死了,就为了抢他身上的手表……在他们眼里,中国人会功夫,如果不先开枪,自己就会受到伤害……”
    “那些时候,我面对着死亡无能为力,不能救工友回来,也未能给同胞报仇……我也害怕自己哪天就这样死于非命了。”关豫张了张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人终有一死,这些事情不管是否想得通,是否能接受,都是早一步晚一步的。”
    陈楼别开脸,咬住自己的手背,忍不住呜咽出声。
    “你别哭,”关豫抬手,拉住他的手腕道:“你哭的我心疼。”他一时间心头有千言万语,却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少了怕再也没机会,说多了,却又怕给人徒留念想。
    如今生死由命,他也没别的要求了,只希望老天能网开一面,让陈楼平平安安。
    天色渐亮,关豫持续发烧一整夜,最后已经开始说胡话了。陈楼出门时药箱里配给的东西基本都给了安子家,现在空荡荡的连个药片都没有。他也饿的腿软,等把最后一块巧克力也喂给关豫之后,自己也没力气了。
    大雨一直没停,天色忽亮忽暗,四周一片狼藉。陈楼眼看着斜坡四周的水慢慢上涨,又觉得天色似乎渐渐暗去,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自己也没又力气了。斜坡上的小树半截身子已经没入水底,陈楼从上面扯了一块软条,把关豫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缠住,打了个死结。
    关豫的眼皮轻轻掀动了一下,陈楼把死结打好后,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
    “关豫,”陈楼蹭了蹭,说道:“你还记得你的许愿牌吗?你说的,你想再背我一次,然后一路前行,永不放手。”他看了眼俩人十指交握的手,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干我的小药房,你当你的大总监,我不跟你吵了……我们去我过生日的那座山上,你再背我一次。”
    远处似乎有歌声传来,又似乎有人的喊声,再听,似乎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这一年,青市发生洪涝灾害,酋山县受灾最为严重,媒体聚焦于报道相关部门的失职,县区受灾的惨状。幸存的人们印象最深的却是,在受灾的隔天下午,那一排排红绿交织的小点点从黄流中横渡而来的时候,人群里爆发出的哭泣。
    社会上对这次灾害反响也很大,各界纷纷捐款捐物,其中c城有个慈善基金会,负责人亲自护送了赈灾物品,并捐款480w用于灾后重建,被当地报纸连续报道了一周。不多久s大的附属医院也来了一支医疗队伍,一直工作在救援的第一线,其中带队的医生长相英俊却又气质温和,见谁都是未语先笑。
    后来救援完成后那支医疗队伍撤回s大,有人却在他们当初安营的地方捡到两封信。信纸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带香味的硬质信笺,一粉一蓝。
    蓝色的信笺字迹遒劲有力,写着一段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小王子说,不会有人为你们去死,当然,寻常的路人会认为我的玫瑰花和你们差不多,但他比你们全部加起来都重要,因为我给他浇过水,我给他改过玻璃罩,我为他挡过风……因为他是我的玫瑰而粉色的信笺上却只画了一个小狐狸。下面有一行字,跟蚯蚓爬的似的,谁也没能认出来。
    当然,也不排除哪位医生能看得懂这种奇怪的语言——阿狸说:爱情不在于精确的计算,不在于每一次新鲜的尝试,不在于错误和原谅……而是在于责任的承担,即使钟楼变成废墟,也要一通面对今后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注:文中的童话为hans的《阿狸永远站》和《阿狸梦之城堡》。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鼓励,鞠躬!
    感谢一直撒花支持的大大,感谢投雷喂养的大大,感谢看出渣作者诸多问题还给以包容的大大,感谢容忍渣作者断更的大大。谢谢你们,再次鞠躬!希望大家身体健康,事事如意,也希望我以后能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每一本都能有点小进步。
    么么哒!
    梅勒°冰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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