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走的时候,郑媱很小很小,郑媛更是没见过,而郑姝倒是有好几岁大了,小时候常常跟在他屁股后头,喊着哥哥、哥哥的。几个妹妹里,他对郑姝的印象是最清晰的,比较起来,感情也是最深的,郑觉听她讲的关于郑姝的这一番话,心也痛起来,亲姊妹的逝去确是一个能刺穿人心的巨大的痛,他跟郑媱都红了眼睛,一起落下泪来。
燕绥便抬起小手去擦母亲的脸:“娘亲,不哭……不哭……”郑媱抱着她却哭得更狠了。柔嘉回头看看母亲,望见姐姐正给母亲擦泪,又抬头看看郑觉,也抬起小手给郑觉擦泪,嘴里喊着:“啾啾……啾啾……”
郑媱强忍着泪又道:“我给姐姐的儿子取名叫阿朗,他还活着。”
郑觉一听,压低了声音警醒地追问:“在哪儿?公孙灏知道吗?”那可是公孙戾的儿子,公孙灏怎么可能放过他?郑觉不停追问郑媱:“媱媱你是怎么知道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郑媱道:“陛下知道的,我求他放过孩子,他答应我了,说不能带回宫,先秘密地藏在魏王府了,准备等大哥你回来交给你抚养。”
“他答应你了?”郑觉难以置信,公孙灏怎么可能会留下那个孩子?答应了媱媱,是真是假?郑觉觉得多半是假,若是真的,那公孙灏该有多在乎他的妹妹,会把媱媱看得比皇位的稳固还重要?
“大哥,你同不同意照顾着阿朗?你若答应照顾阿朗,还需编个理由,你得说阿朗是你自己的孩子,并且让外面的人都找不到破绽,如果让他们抓到了什么把柄,可能会连累大哥你的。”
“媱媱放心,大哥今日出宫后就秘密派人把他从魏王府接回去好生抚养。”郑觉口上应着,心想:此事还得亲自问问公孙灏,如果公孙灏铁了心要杀那个孩子,就有千百种暗杀他或让他死于意外的手段,那么答应媱媱只是为了安抚她,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活不下去的。
郑媱又与他提了媛媛,说:“媛媛目前还在长公主府,我晚上就和陛下说说,让媛媛进宫跟我一起住。”
郑觉回过神道:“让她跟我一起住吧,住在后宫里的都是陛下的女人,让她跟着你住,不太好。”
“没关系的,”郑媱道,“大哥没有成亲,府里没有主母照应着也是不便。而且她还小,从来没见过大哥,大哥对她还是陌生的,就让她跟我一起住,她从小就很依赖我,我还答应了母亲好好照顾她的,就让她跟着我,让我亲自看着她,让陛下封她做个郡主,以后给她找个好人家。”
“媱媱,”郑觉道,“你先别想着自己的娘家人了,封媛媛为郡主之事别跟陛下提了。朝臣现在都忌惮咱们郑家兄妹,陛下再封媛媛为郡主,那些人又要说三道四了,陛下现在也很为难,他有意立你为后,却遭到群臣反对,反对的原因一是咱们父亲,二是他们不想看着郑家得势。陛下在早朝上还发了脾气,砸了东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避嫌,不要跟他邀宠,不要恃宠生娇,也不要缠着陛下不让他去上早朝,这样只会给那些人留下把柄……”
郑媱咬紧了唇,哪有邀宠?哪有恃宠生娇?哪有缠着他不去上早朝,明明是他自己不去的。点头道:“大哥说的是,我会注意的。我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以后再让他封我妹妹为郡主。”
郑觉笑了一声:“你的胳膊肘竟只知道往里拐了……”
……
出宫回府,郑觉匆匆收拾一番赶往魏王府。
早朝上公孙灏提出立郑媱为后一事渐渐在皇城内外传开了,宫里都在议论,原来那侍寝的竟是公主生母,难怪陛下这么宠爱呢,后来陛下还特意郑将军又入宫让他们兄妹团聚。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卫韵的耳朵里,原来是郑媱回来了,她想,侍寝的人是郑媱比是其他女人要好但又不好。
卫韵决定去看看郑媱,去的时候,郑觉已经离开了,郑媱一人在里面和两个女儿玩耍,春溪见她到来,一脸不快地进屋去和郑媱通禀,那些脸色卫韵都是看得出来的。
郑媱让她进去。
算起来有一年多没见过郑媱了,再次见面的时候,卫韵不由多看了郑媱两眼。年轻是郑媱最大的优势了,生了孩子后的郑媱完全成熟长“开”了,手足眉眼都是画卷,一颦一笑尽是这个年纪的女人勾人神魂的丰韵。如果以花来喻女人,这个年纪的郑媱算是朝阳里还凝着露水的初绽的娇花儿嫩朵,而她已经面临将至的午时烈日,开始收敛起花瓣了。她也曾如她这样年轻美艳过,可是岁月不待人,与她的容貌一比,站在她眼前的自己实在是相形见绌。
郑媱似乎也知道卫韵被她给比下去了。卫韵这样想,因为她看见郑媱眼底隐隐地闪着一种灼人的神采和光泽,脸上是那种得意又自信的笑容,比那顾影自怜的水仙还要自信自足。郑媱竟也学会了如她一样虚以逶迤的笑:“卫夫人,好久不见,请坐。”
卫韵笑笑,顺手抱起郑媱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女儿柔嘉:“你终于回来了,你的女儿们每天小嘴里都念着母亲呢,我不明白,陛下这么爱你,你们还有一双女儿,你前些日子为何出宫,出宫了还躲着不见他?”随后她看见郑媱眼底的紧张神色,柔嘉这时忽然在自己怀里咳了咳,郑媱就紧张得一把把女儿拽过去了,卫韵轻轻笑了笑,果然年轻了,道行就是不如自己。
郑媱抬起眼皮盯住了她,眼底的紧张神色还没褪去:“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看得出来郑媱有点怕她……
……
出来后,卫韵脑子里皆是郑媱那副明明十分畏惧她又不卑不亢的神情,那些话被她说得字字铿锵:“卫夫人,你放心,你从前串通阮绣芸让我留在盛都、后来又派吕梦华监视我,把我怀孕之事告诉长公主想让长公主逼我堕胎、让吕梦华散播一些不实的谣言……种种行径,我一个字都不会跟他说的。我只希望,你能有些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她有的。她拿什么跟郑媱比?郑媱比她年轻比她貌美有他全部的爱还给他生了一对可爱的女儿。她一无所有,出身不如,兄弟姐妹也不如……为什么上天如此眷顾她?偏偏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她。
卫韵有些颓丧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汉白玉栏杆外的柳荫池畔,站立的人像是公孙灏,旁边站着两个面生的穿着铠甲的士兵,似乎正在接受公孙灏的盘问。卫韵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隐蔽起来,听见那人正跟公孙灏汇报:“吕梦华曾经去过长公主府,据长公主府的一名乌衣卫说,长公主之后便派高翠茵深夜出了府……没过几日,长公主又派乌衣卫潜入皇宫打听郑媱有没有流产……”
“流产?”公孙灏听得心惊肉跳,“你继续。”
“吕梦华出了长公主府后来经常潜入地牢去看卫韵,一直持续到陛下归来前不久。”
卫韵心里一慌,经他这么一说,公孙灏怎么可能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那人顿了顿,又道,“吕梦华最近好像在查姚靖。”
“你下去吧……”
见公孙灏要转身,卫韵赶紧完全隐蔽。
那人刚走,钟桓不知又从哪个方向冒出来了。卫韵听见钟桓说:“陛下,长公主府那边最近没有什么动静,长公主,似乎根本不知道长罗的生死,没有派乌衣卫去阻止徐令简。”
“知道了,”公孙灏说,“你去盯着吕梦华吧,断了她查姚靖的线索。”
钟桓忧虑道:“陛下,她肯定是起疑心了,若被她查出亲手杀了自己生父,她肯定会行刺陛下的,不若,狠心灭了口吧……”
卫韵有些惊愕,梦华杀了姚靖归来与她说起新月那个名字的时候她就觉得蹊跷了,原来姚靖竟是梦华的生父!那梦华,是姚靖和新月的女儿……
——
卫韵一走,春溪就进来了,提醒郑媱说:“娘子多提防着些卫夫人。”春溪并没有把卫韵害柔嘉吐奶的事告诉郑媱,春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聪明了,她知道如果她极其愤慨地跟郑媱说卫夫人的不是,肯定不会得郑媱喜欢,郑媱不会信任一个喜欢说三道四的,在这宫里最忌多舌和论人是非了,祸从口出的道理春溪是懂得的。这样委婉地提醒郑媱,郑媱应该就明白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卫夫人肯定是趁机钻空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郑媱的确是从春溪的语气和神情里猜到了些什么,不过她本就提防着卫韵。对卫韵的厌恶始于什么时候,郑媱也说不清楚,卫韵这个人,大概就只对公孙灏和吕梦华付出过真心吧。
郑媱的确是有些畏惧卫韵的,也明白如果没有公孙灏的眷顾,自己根本不会是卫韵的对手,卫韵从前是他假扮的“糟糠之妻”,现在又跟个主子一样住在宫里,公孙灏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给卫韵一个名分?她该拿卫韵怎么办呢?公孙灏忙于国事没有归来一起用膳,晚膳后,春溪把燕绥和柔嘉都领回去了,郑媱一个人坐着思考了很久。
公孙灏忙完国事归来,见她还没睡,宫娥给他更衣时,他问:“还没睡?在等我么?”
郑媱当即放下了银钩,拉上被子倒下去睡了,公孙灏屏退了宫娥,走来撩起了纱帐看她,她就闭着眼睛也不理他。他轻轻俯下身子来看她的五官,脸几乎贴到她的脸,故意把呼吸都喷在她鼻端,她还是憋着不睁眼。他轻轻咬她的唇,故意咬痛她,就等着她生气地睁开眼睛打他,哪知她突然伸出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了下去,灵活的小舌头撬入他齿间去了。
难得主动一次,他就喜欢她主动,静静地享受着她送来的甘甜,不过很快就表现得比她还主动了,不行,不能再主动下去了,他怕忍不住又要碰她了,赶紧离开了她的唇,翻身躺好,她移动着脑袋枕去了他的臂弯,一只纤白的手在他胸前摸索着,公孙灏静静地看着她给自己宽衣,暗里不知道多开心。一想想觉得不太对劲,昨天他要得那么狠,她今天避之不及才对,抓住了她的手,她竟歪过脑袋,又跟他索吻,他表现得没有那么主动了,由着她从他的鼻子亲到他的额头,她把他的脸都亲了一遍,才在他耳边道:“灏,把妹妹媛媛接来宫里住,好不好?我有很久没看见她了。
原来是有求于他,好像是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的意思。公孙灏心里的滋味不太好,她还是觉得不安稳,也许就没有完全把他当作她的夫君而是把他当帝王呢。“好。”他笑着捧起她的脸,亲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让她做了皇后她才觉得他们是夫妻了呢,就跟寻常的夫妻一样。
听到他说好,郑媱开心极了,又送了他几个香吻,这回乖乖睡回去了,公孙灏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忍不住伸手挠她腋窝,她痒得笑起来:“你干什么呀?别闹了,早些睡……”
“你惹了我又想睡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公孙灏早就心潮澎湃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