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与我听,你自个心里有数就够了。如果你没有错,便不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更不要犯下傻事,那不值得。不要让我白白做这些,明白么?”担心她会想不开,阿好没忍住多说几句,却不知道有用没用。
青儿大约明白了阿好的话与她的心意,眼泪汹涌的同时也跪下与阿好连磕三个响头,说,“宋姑姑的大恩大德,奴婢定会记得,日后努力报答。”
阿好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却追问,“你回去之后会做傻事吗?”
青儿摇头,道,“不会,奴婢向姑姑保证。作恶的人还好好的,奴婢为什么活不下去?奴婢的家人还在等奴婢出宫回家,奴婢得好好的。”话语中透着坚定。
阿好听到青儿这样说,总算放心了些,确定四下无人才带着她出了苑书阁,催促裹严实了斗篷的她快点离开。
折回苑书阁,李公公依旧躺在那儿还未曾醒,阿好看了一圈,从书橱中挑了两本书册子,塞到地上那人的衣服里头。只哪怕是略碰一碰他的衣服,都觉得恶心至极。
嫌恶地做完这件事,阿好又再弄醒他。李公公脑袋昏昏,睁眼看见宋淑好,少顷回忆起自己原本在做什么,又如何被人暗算,顿时间咬牙切齿。
他从地上火速爬了起来,阿好却先他开口,大声呵斥道,“你是在哪宫哪殿当差的,竟敢到苑书阁来偷东西?!”
见阿好指了指他胸前,李公公伸手一摸,当真藏着书本,一时发懵,竟不知如何反应。阿好却没有放过他,又是连声斥责。
没过多会,本是今日在苑书阁当差的小太监听到动静姗姗来迟。他是收了李公公的好处才闭着眼睛当什么都不知道,匿起来打了个盹。进了苑书阁瞧见宋淑好,识得对方身份,他连忙行礼,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你是今日当值的?方才是去了哪儿,怎容这等小人跑到苑书阁来犯事?”单看此人神情便知他们是蛇鼠一窝,要不是提前串通好,怎可能在会这里发生那种事情?
看准了他们不敢声张自己今天做下的恶事,阿好才用了这个计策。在宫里犯下行窃之事是大罪,挨过板子便会直接被赶出宫。失职同样不会被轻轻放过,虽不那么严重,却也逃不了责罚。这两人驳斥她的话也没有用,因为只有她的话才会被相信。
小太监来得迟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求饶,道自己失了职。李公公见到这小太监求饶,也意识到自己现在十分危险,额间不觉冒了冷汗,跟着小太监一起乞求宽恕。
宋淑好看着他们,神色冷漠。
·
处理过这件事,苑书阁换了人来当差,阿好知会过了宫人,径自上了二楼。苑书阁的二楼须不比一楼随便,不是身份特别或有令牌,并不能擅闯。比起一楼的摆满了书柜,二楼的藏书要少一些,却更加稀罕。
苑书阁的二楼十分开敞,外面一圈俱为走廊,可供远眺赏景,又可谓四通八达。主厅的两侧各摆了三排书橱,大大的书案则摆在了正中的位置。若须去找书,多少方便一些。
宫人送过炭盆与茶水点心等物便重新退下,阿好取了佛经在书案前坐好,搓了搓有些发凉的双手,铺好宣纸,静下心神,便开始磨墨。准备好之后,阿好埋头抄写经书,专注于这一件事,其他想法一时被抛却,也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间便抄了厚厚的一沓,阿好见又一本经书抄完了,但觉得脖子发酸,便欲抬头稍微活动活动。不察已有人进来,高大的身形挡住光线,投下了一片阴影在书案上。
逆光站着的章煜伸手随便拿了一张宣纸看了看,经文无趣,宋淑好的字却清隽端正,勉强当得上赏心悦目。这期间,阿好已搁下笔,欲离了座起身行礼。章煜将宣纸放回那一沓抄好的佛经上,同她说,“不必行礼了。”
阿好便只起了身,站在了书案旁,笑问道,“陛下怎么有空来苑书阁?”章煜一时背过手,低头看她,淡淡说,“路过来取点东西。”看似一本正经,却更像是一戳即破的托词。
知情知趣的宋淑好没有说出不当的话,章煜却再问她,“今天那两个太监是怎么回事?”他若想要知道,也并非要问宋淑好,可到底不一样。
章煜更不至于要管这样的小事,但徐氏不见的消息瞒了下来,顺便也叫人盯一盯阿好这些时日接触过的人,看看可有特地到她面前递这个消息的,便也就知道了那一桩。宋淑好亲自出手管教宫人,到底少见。
没有非瞒章煜的意思,阿好听他问起了,便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阿好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因此章煜听过,微微颔首却没有肆意评价。
两人一时间走出主厅到了外边,站在栏杆旁,寒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阿好才知道竟然下起了雪。天色已经不早,章煜问她可要回去了,阿好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随着章煜一起下去。
等在一楼的吕源即刻为章煜送上斗篷,章煜想起阿好说她的给了那小宫女,又见雪下越来越大,便让她拿自己的去避一避风雪。没敢伸手去接,阿好只连连摇头,抬眸望着章煜说,“奴婢没有关系,陛下万莫受了寒气才是。”
章煜不再坚持,余光瞥见宫人手里拿着的紫玉骨伞,伸手要过来,递给了阿好,说,“撑上,朕恰巧与你一路。”
阿好会意章煜是要自己为其撑伞,因而不似先前推拒,干脆地应声接过,将伞撑开候着。披上斗篷,章煜当先迈步走出檐下,阿好连忙跟了上去。
因为比他个子矮上一截,要替章煜撑伞就说不得容易,阿好努力将紫玉骨伞举高一些,免得他会不舒服或被挡了视线。她奋力撑伞的样子没有意外落到章煜眼中,对方却嫌她笨手笨脚。
被嫌弃了阿好也不见恼,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真有些蠢笨模样。章煜嘴角略弯了弯,眼中蕴了一丝笑,但伸手将伞从阿好手中夺了过来,径自举在他与宋淑好的头顶,撑起一方不落雪花的天地。
章煜腿长走得快,阿好不觉被他落下一截,他便略停了停,稍稍回头,说,“跟上。”阿好只得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第34章 下套
大雪一直下到半夜才堪堪停住,地上却早已积聚厚厚的一层,冬日天地与万物皆被纯白装点出别样风姿,又被茫茫夜色一时遮蔽。
夜深寂寂,往常清净到不见宫人走动的长春宫,此时似乎比别处都热闹一些。谢岚烟顶着天寒地冻在约定的时间到了地方,站定廊下,眼睛到处搜寻将她约到了这个地方的人。
厚厚的深色斗篷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风帽下那张往日不变温柔妩媚的面庞似也因寒冷有了少许动容。冷风将她的鼻尖吹得发红,积雪折射出的光亮无法照清楚她的脸,却可模糊辨别出她这会儿大约不怎么舒服。
须臾间暗处走人显出了高大身形,谢岚烟搜寻的目光立时顿住,她微抿了唇,慢慢走朝着那人走了过去。他应是早到了,当下身上不见落了雪片,见谢岚烟发现自己,便转身当先往别处去。
大概是为了方便说话,捡了处无人居住、积满灰土的房间,他与谢岚烟两个人先后走了进去。待站定之后,那人转过身,尽管谢岚烟无法完全看清他的脸,却不妨碍再一次对他的身份进行确认。
想见到赵检远比见章烨要更加地难,入宫之后几乎一年只一次,平时他也不与自己传消息……谢岚烟想到此番赵检亲自写信与她,极大可能将她约在这里是为了宋淑好,抑制不住脸上现出个讥讽的笑来。
“你不怕他发现,这个时候还敢约我来这儿?”谢岚烟不紧不慢说道,视线未从赵检的脸上移开过一瞬。只是赵检似乎不想与她多费口舌,但问谢岚烟一句,“人现在在哪?”
还没有好好说上那么两句话,心中所想已是得了验证,谢岚烟似笑非笑,语气只变得更不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怕是找错了人了。”
“不知道你不会来。”
“你亲自开口,我岂敢不来?”
谢岚烟的针对没有掩饰,一句一句都不顺赵检的意。赵检沉默,没有与她争执,安静看了她片刻。谢岚烟也无话,只觉得外头着实太寒了些,当早点回去。
是沉默,却也是对峙。赵检再与谢岚烟说话,便没有留情面。他说,“你有必要费那么大功夫派人去杀她么?”
黑暗中各自都看不清对方是什么样的神色,但赵检的质问钻进谢岚烟心底,刺得她脸上没了表情。
她没有否认赵检的话却也算不上承认,事实如何却都清楚。
“你当真是与她有了牵扯了。”谢岚烟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冷静,想到章煜救宋淑好,同她一起跳崖,更是好笑,“你们这一个个的,演什么好戏呢?她是什么人,竟叫你们个个都这样?”
赵检没有给出回应,谢岚烟又道,“你既然有所定夺,何必还找我来说这些,难道我说什么你就都信了?那我说我没做呢?她没有死成,自然是她好命。但你要对她动心,她就该死。不是这一次,也必会有下一次。”
谢岚烟越说心中越是平和,纵然仅仅抱了一分希望他不是要说宋淑好的事情,却依然只收到了十二分的失望。那么他今天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已认定了是自己,要查不难,根本就不需要……
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一种可能悄然冒了出来,谢岚烟难以置信,终是不再淡定地反问赵检,“你设计我?”
……
他知道自己还有安平王也就是他的父亲做后盾,便自己不动,要借章煜的手让她活不下去!只是因为一个宋淑好,就恨不得抹杀了她的存在么?明知道她一定会去,明知道……
谢岚烟暗恨自己着了赵检的道,更恨自己愚昧以为赵检知道了也不会敢随便地动自己。以为章煜冷血,赵检与他多少不同,却竟是一丘之貉!
竭力平心静气却无法克制心底情绪,回到碧霄宫,远远见殿内灯火明亮,谢岚烟一再深呼吸,方慢慢走近无双殿,入得殿内。
章煜坐在殿中上首处喝茶,见她回来了,眼底闪过讥诮之意。谢岚烟跪伏在地上与他行礼,章煜搁下手中茶盏,淡淡发问,“这么晚了,外面又这样的冷,谢昭仪是去了哪儿?”
谢岚烟从未如这一刻般感到惶恐与紧张,她贴着冰凉地面的手心都冒了冷汗。微曲了曲手指,她暗自吸气,调整面部表情,抬起头看向了章煜。
“臣妾……”
微红的眼眶再配上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真的有无法言说的理由。谢岚烟想,倘若皇帝只要一个无关对错的说法,她还有希望逃过一劫。
见章煜笑又不笑,一对深邃眼眸仿似要看进她心里,谢岚烟暗自咬牙,颤颤朝他伸出手,掌心一团雪球已开始融化了。她但羞涩地笑了笑,低声又似带着些许委屈说,“下雪真好,臣妾终于和其他人一样碰到它了。”
顶着压力和章煜对视,谢岚烟心弦不敢放松。这是她短时间内可以想到的,最有可能让章煜满意的借口了。常年体弱令她冬天几乎无法出门,更没有接触到这些寒凉之物的机会。但谢岚烟只觉得,自己此刻只如她的借口一般幼稚可笑。
章煜的视线从谢岚烟的脸上移到她的手心,看着那个雪球,不知究竟信还是不信她的说法。
谢岚烟忐忑,直到见章煜站起了身,笑着配合说道,“还是小孩么?”走到她的面前,虚扶一把。
顺势起身,谢岚烟还未松气,又听到他说,“若不是小十刚刚一直在朕那儿,朕还以为……”顿了顿,将话说完,“你是找他玩去了。”
于是,顷刻之间,谢岚烟心里头便如同被雪球融化的凉水浇了一场,一寸一寸地跟着凉了下去。
寒风又再起,鹅毛大雪又再飘落,却徒生许多不同。
·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翌日仍是放晴,昨夜的种种痕迹但被大雪掩盖。阿好在雪照云光里如前一天那般到了苑书阁,一路过来,觉得今天比昨天还要更冷,想必是雪消的缘故。
甬路走到尽头,阿好只见苑书阁宫人来来去去,神色张惶。她疾走几步上了台阶,抓了个小宫女问是出了什么事,小宫女便说,“姑姑,昨夜有个小宫女在苑书阁里头走了。”
阿好没法不想到青儿,心下一阵不相信,追问小宫女道,“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小宫女又说,“奴婢不大清楚,只是听道别人可惜说,似乎是叫作……青儿,还差几天便满十五岁。”
昨天才答应过她不会犯傻的人,今天却已经去了,且听小宫女说的话,应当是悬梁自尽的……阿好觉着有点不能接受,一时呆站在了原地。
慎刑司的大太监见到宋淑好在外面,走了过来,同她问候了一声。阿好不辨情绪点点头,已然回过了神。
那大太监却与她略躬了身子,说,“宋姑姑,昨儿个当值的小太监说曾见姑姑与宫女青儿碰过面,且青儿哭着从苑书阁跑了,不知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倘使前一刻,阿好还无法理解青儿为什么会突然出事,听到这个太监的话,便没有不明白的了。那个当值的小太监何曾见到过她与青儿接触?只是他的的确确知道昨天到底是有什么事。
再怎么能够算计,她来苑书阁的事,先前没有人知道,便不会是谁设下的套。却可见她的一举一动被人盯死了,抓着一切空子作文章要叫她不好过。她过去竭力规避的这些,终究还是找上她了。
宋淑好冷冷看着眼前同自己说这些话的人,语气比眼神更冷,又含着讥讽,“我方知道我原是个这么好作践的人物,你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准备捉我去慎刑司问话不成?”
那大太监听到阿好这番态度强硬的话,不由悻悻。他再如何的厉害,也不敢与阿好正面对抗,何况是这样没有证据的事。哪怕那小宫女当真因她而死,只不是她亲自动手,必然不会有任何事。
于是他连忙越弯下腰,连忙与阿好陪了个笑,“宋姑姑这话当真是折煞奴才了,借奴才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呐!”
宋淑好冷笑不语,那太监碰了壁,一时未敢继续说话。阿好见他着实没有胆子乱来,便又开口,“你说昨天当值的小太监道亲眼所见我与那小宫女有接触,他人现下是在哪?且喊来与我当面对质,才好将事情说个明白,免得你们私底下胡乱编造,道是我仗着身份欺负人。”
慎刑司的这名太监一时被阿好的话噎了噎,脸上笑容僵了僵,始觉得这也非一位好相与的人物。他瞧着态度越发恭敬,讪讪而笑,“宋姑姑这又是何必?您既说不曾见过,自然便是不曾了,奴才定是信的。”
☆、第35章 冲击
宫里近日都在传,宋姑姑这一趟跟着陛下出宫,一改往日的淡泊,使遍了狐媚子手段,当真将陛下给迷住了。
不说来去路上,宋姑姑都与陛下在一处,其后无论在行宫还是在猎场时,都存在着诸多迹象。冬狩之行跟随服侍的宫人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是亲见的。那些人暗地里桩桩件件都说得一板一眼,叫人没有办法不相信。
譬如说,只因宋姑姑没有在跟前伺候,陛下便发了怒责罚了几名无辜的宫女,等到宋姑姑来了以后,陛下就好了。
又比如,陛下单带了宋姑姑骑马去看风景,但无论德妃娘娘还是淑妃娘娘,都全然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殊荣。
阿好话音落下的一刻,她面前的大太监心里已转过诸多想法。
想到假使眼前的人真的成为了娘娘,往后唯有更得罪不起,而既然这件事无论真相如何都无关紧要……不如且卖个好,轻轻揭过便罢。左右那一位,也没有要事情怎么闹大。
“魏公公……”
刚做下决定,还没有将话说出口,先有人喊了他一声。这位大太监恰姓魏,名东,已经有三十岁了,在慎刑司里的位置一直不上不下。他平常负责处理的都是些小事与琐事,恰如确定青儿这般名不见经传小宫女的死因。阿好不大认得魏东,并不奇怪。
听到动静之后,魏东稍微转过了身,便看到一名小宫女捧着件斗篷朝着他走了过来。阿好也看过去,那斗篷纵无什么特别她也识得是自己的,宫人收拾青儿遗物的时候发现它也属平常。
宫女走近将东西捧到魏东眼前,分别见过礼,回禀道,“这件斗篷也在青儿的遗物中,与青儿住在一起的宫女说并非她的东西。”事实上,单是衣服的料子来看,足知它不是青儿这般身份的宫女用得起的。
“远远瞧着已经觉得眼熟,不如待我细看看?”
薛良月从另一个方向也走了过来,大概听到了宫女的话,当下笑着说了一句。她甫一出声,便将原本注意力放在面前宫女身上的阿好与魏东的视线吸引。
看了阿好一眼,薛良月笑脸明媚,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过任何的不愉快。走近之后的她又当真摸摸翻翻了两下宫女手中的东西,展眉再望向阿好,说,“阿好,我记得,你也有一件和这差不多的斗篷吧?”
捧着斗篷的宫女飞快瞄了一眼宋淑好,魏东也是侧目,心下想着的却是这次水太浑了些,他不该趟进来,更不说话。阿好挂上笑,静静等着薛良月后面的话,果然听到她道,“但你又不识得这个小宫女,哪能与这有牵扯?”
“魏公公,我可以与宋姑姑担保,这次的事同她是万没有关系的。就算真的有关系,也一样没关系,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