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她的身后,沉默地凝视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就像是回归到最初的状态,他与她血脉相连一样亲密。
傍晚的时候,四个人躺在一张炕上,窗半敞着,月光和清风一同吹入,摇晃着中间的帘幕。
孟湘睁着眼睛枕在枕头上,听孟子期跟孟扶苏呛声,听戴孟潇数落孟子期,最后三人不知怎么竟打成了一团,这两个小子分明没有将戴孟潇看作女孩子。
孟湘一人给了一枕头,将他们三个人镇压下来,自己却偷偷笑了起来。
春风带着稻草和桃花的香气,这香气也一直钻入梦里,给她一天的好心情。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因为李茹茹的出现而消失无踪。
孟湘站在教坊的门口,将自己重新装裹上刀枪不入的面具,笑得亲热,“李娘子有事情?”
李茹茹面上带笑,眼神却有一瞥没一瞥地打量着她,“姐姐真是好艳福啊,瞧着满面桃花的模样昨夜定然是被好好滋润过了,呵呵……越发显得姐姐你貌美了。”
孟湘笑呵呵,“托了你的福。”
李茹茹脸色一僵,手作扇状,无趣的扇了扇,“跟我来,副教使寻你有事。”
说罢,她便婷婷袅袅地带路去了,一路上不停地跟孟湘打探她背后惹不起的那人究竟是谁,直到柳兰君的门口也没有问出个好歹。
李茹茹讪讪道:“九娘你的口风真严啊,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居然要藏着掖着。”
说出来吓死你!
孟湘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李茹茹张了一下嘴,见走来的人,立刻又闭上了,她朝着李菱点点头示意,就回避了。
孟湘似笑非笑,这两人倒是诡异地达成了和解的状态,嫉妒的女人只有面对同一敌人的时候,才会冰释前嫌,所以,他们共同的敌人是……
李菱带着些许的傲慢,将孟湘请进屋内,在孟湘正要迈进门槛的时候,她贴着孟湘的耳边,冷冰冰道:“你还是听从柳教使的吩咐为好,毕竟我们都是要在教坊一辈子的。”
孟湘真想笑着对她道:“对不起,我可不是贱籍,也不会在这里一辈子的。”
然而,这作为一个只有她和孙九旋两个人的秘密,还是留着做杀手锏为好。
于是,她低下头,似乎是认同了李教头的话。
李菱露出满意的神情,然而眼底依旧不屑。
真是可怜啊……她的自我满足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被圈在教坊里的女人们有几个是真的因为喜爱而跳舞呢,只不过是将其当作不得不从事的工作而已,即便磨练出接触的舞技,创作出新的舞种,也只不过是被逼无奈。
她们不会想到吧?这个世上还会有人真心爱着舞蹈才来到这个他们唯恐逃之不及的地方。
孟湘刚一进门就被柳兰君热情的迎进了茶室里,明明她脸上的浮躁几乎破粉飞出,她却偏要附庸风雅,装作对名利无欲无穷,只是屋子里玛瑙小矮桌和嵌着银丝的蒲团完完全全泄露了她就是这样一个浅薄俗气的人。
她甚至等不及水完全烧开,便泡了茶,递给孟湘。
“你尝尝,这可是当年四殿下,如今的太子殿下见了我的舞蹈后赏给我的好茶,民间可是很难得的。”
再好的茶,放了这么久,又被还没开的水冲泡,能有什么好味道?只怕喝了之后会跑茅厕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争锋
实在不想喝这杯“跑肚茶”,孟湘便谦虚道:“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喝这样的好茶,哈哈,真是糟蹋了这好茶叶。”
柳兰君洋洋得意地勾了勾唇,“你不喝便不喝吧。”随即将原本给孟湘的茶拿过来,缓缓撇了撇茶叶,用兰花指捏着茶盖,姿势优美的抿了口。
“啊——好茶!”
“呵呵……看您的表情就知道这是好茶,喝起来味道好极了,定然极为享受……”孟湘煞有其事地点头,“嗯,享受!”
柳兰君微微眯起眼睛,懒洋洋道:“我今儿叫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等会儿孙九旋要开个小会儿,我先通知你一声。”
“这样啊……”孟湘露出确信的神色。
“但是,他今天提出的建议,你却不能答应。”她将茶杯摔在玛瑙小桌上,“嘭”的一声。
等观赏完孟湘吓了一跳的表情后,她又极迅速去查看玛瑙小桌有没有损坏。
“啊,这桌子真是越看越漂亮。”她掩饰道。
“确实是很漂亮。”孟湘瞥了她的神情一眼,立刻作出惊讶的表情,“哇,这是玛瑙吧!这么大一块玛瑙雕刻成真是少见呀!”
柳兰君扬了扬下巴,眉目舒展,一副舒服极了的模样。
“没什么了,不过是南大官人给的,哈,对于天下首富南家来说,这种东西简直信手拈来。”
“新手拈来?”
“咳——”她随即正色,“你怎么就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不清,我刚刚同你说的你可记下了。”
“这……”孟湘挠了挠头,眼神不安。
柳兰君便立刻板着脸,双手按在小桌上,身子朝她倾斜,以一种压倒性的姿势增加她的威胁意味。
许是受不住她的气势了,孟湘矮下半截身子,喃喃道:“我……我……”
“九娘,你要知道,这座青州教坊将来可会是我的!”她剑眉飞起,那张坚毅的面容越发凶狠了。
“可是现在教坊使……”
她不满的皱眉,孟湘便立即改口,“孙九旋他很看好我,他说我将来一定能够成为青州教坊的台柱。”
“哈!”她的眉毛挤成了波浪,眼底尽是讥诮,“他说是就是了?他孙九旋这个教坊使的位置也不过是捡来的。”
“孟九娘,你要知道,原来的玉娘也曾被程晓年这样夸奖过,如今有怎么样了呢?”她伸出小指尖儿,轻轻抹了抹自己的眉毛,眼睛一瞪,嫣然笑道:“九娘,你可想好了?是做好你的九娘呢,还是要做第二个玉娘呢?”
她的威胁一经亮刃,就让为玉娘一事苦苦摸索很久的孟湘寻到了蛛丝马迹。
为了揪出她的尾巴,孟湘也不免要以身试险,再说了,说不定孙九旋要说出的事情是对她有利的。
在舞蹈的事情上,谁要害孟湘,她便会立刻武装到牙齿撕回去,她不怕事,也不怕搞事。
柳兰君,你可千万不要犯在我手上啊。
孟湘笑得真诚极了,“一切都听您的。”
活像个没有头脑的墙头草。
“单纯”的柳兰君满意地眯起眼睛,又像是怕被她玷污了自己的银丝蒲团一样,连忙赶她出门。
孟湘在门口又与李菱相遇了,她似乎早已知道结果,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
“孙九旋让人传信来,要在倾城泉边开早会。”
孟湘低着头匆匆行至,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在聊天。
早上的阳光还未暖透,橘黄色的光浅浅地浮动在池水表面,被逸散的乳白色薄雾压缩成蜜色,就像是一碗盛在碧玉碗里的冰酪。
没过多久孙九旋便匆匆而至,在没看到柳兰君诸人后,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就开始说了。”他冷淡地扫视过一众舞伎,众人便像是被吓到的鹌鹑似的,挤在一处瑟瑟发抖。
孙九旋长得眉清目秀,活似个玉面佳人,哪里会让她们吓成这样,她们怕的不过是他手中的权势,他可以将任何一个已经入了贱籍的舞伎赶出教坊,没有成名的舞伎哪里受得了这个?
“孙九旋你这话说的就可笑了,咱们教坊的人可并未来全啊。”李菱冷冰冰地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孙九旋无奈地看着她,像是在看耍赖的小孩子,“还不是你又和兰君商量事情去了。”说着,他便神情暧昧地朝她背后看去,柔声道:“兰君,你还跑这一趟做什么?一会儿我去你那儿告诉你不就好了。”
李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眼睛瞪着,暗暗投向了柳兰君。
男人杀人不用刀啊,只是一句暧昧的话就能让团结一致的小集团产生裂缝。
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孙九旋果然不可以小瞧。
柳兰君似乎并未将孙九旋的暧昧言词和李菱的提防放在心上,她坦然道:“既然是教坊的会,我自然是要参加的。”
孙九旋笑了笑,眼波如水一样漾了出来。
“哦,这次可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圣上贵体欠恙,太子忧心,欲召各州教坊进京献舞,以慰君心。”孙九旋的目光扫过面露喜色的众人,接着道:“所以要派各个教坊舞技最为高超者。”
全场近一半的目光都落在了孟湘的身上。
孟湘低垂着眉眼,从表面上看不见她的情绪。
孙九旋顿了顿,“所以,就麻烦孟九娘为我青州教坊的声名而舞了。”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比北风还冷,比刀刃还利。
孟湘嫣然一笑,爽朗答道:“好啊!”
“孟九娘!”李茹茹陡然喊出一嗓子。
她身侧的柳兰君却拂了拂袖子不紧不慢道:“你这样选人未免太过草率了些,这教坊里未必就没有能胜过她的人。”
“这我倒是没有发现。”孙九旋笑得温和极了,让一群小姑娘红了脸。
一直被柳兰君她们针对的教头阮秋娘却主动道:“若是柳副使不同意人选,何不推荐一个?或者柳副使您亲自上场也不是不行的,我可听说您当年的风采正如您的名字,如兰若柳……”
伴随着她的话,众人都将视线在她略微发福的身上滚了一周,默契地笑而不语。
“你!”李茹茹像是柳兰君一条忠诚的狗,首先跳出来冲着敌人直汪汪。
柳兰君两条眉毛像是贡米上插的两根筷子,她将目光投向孙九旋,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孙九旋突然笑了,柔情似水地望着她,像是在说情话一样,“你说,我都听着。”
温柔顺从的像是个极好的情人。
李茹茹原本因为气愤涨红的脸陡然变得难看起来,李菱依旧板着一张不讨喜的脸,肩膀腰身僵硬地动不了一下。
“嗯,李菱和秋娘都是顶尖儿的,不过都年纪大了,李菱还好些,前些日子我可还见着秋娘的腰病犯了,唉,咱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要不然我还是想要见识见识咱们您的九旋舞呢。”柳兰君白色的面皮露出温和的笑意,却像是包子上捏出的褶子。
孙九旋朗声大笑。
“所以,我觉得李茹茹好些,毕竟她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学的都是教坊里的本事,九娘啊还有的磨,也太浮躁了,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净学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哪里能呈给太子和圣上看?”她捂着嘴娇声笑了起来。
除了柳兰君三人,剩下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孟湘自己的舞技是博采众长,在未来可是获得过国际大奖的,在这里也是师从名家,受过指点的,可柳兰君竟然说她的舞蹈是上不了台面的。
“噗嗤——”
孙九旋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她刚刚讲了一个笑话。
柳兰君嘴角的笑挂不住了。
“李茹茹她啊,可不行,技艺和德行没有一个够得上的,那腰肢虽然够软,可没有用在正地儿上!”他一生气直接将自己的枕边人得罪惨了。
孙九旋不在意道:“她连当年的你都比不上,更合论天资出众又肯努力的孟九娘了。”
总之,他就是跟柳兰君她们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