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唯抽出一支盛放中的粉百合,坐到陆慎身边来,粉百合在她指尖向左右旋转,她仍能听见电话里秦婉如渐渐转低的哭声。
“是秦婉如?”
陆慎看着她,不肯作答。
但她心中已有答案,接下来说:“你告诉她,如果爸爸出事,我绝对不会放过她。当然,她口中假惺惺的小婊*子怎么会自己动手?我保证撺掇外公,让她像乞丐一样在伦敦街头流浪……嗯……不过也不一定,她还有最后一招——卖身啊,好比卖给你,不就很划得来?”
陆慎面色微沉,眉头深锁,明明看着她,却在电话里对秦婉如说:“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通话结束,他放下手机,“你怎么了?生谁的气?”
她看起来仿佛在笑,又仿佛不是,隐隐约约变成另外一个人,另一个他不熟悉也不认识的阮唯。
“我不希望你和秦婉如再有任何接触——”她挪开香水百合,贴近去闻他身上古龙水混合烟草余味的气息,“我不喜欢你身上带有任何其他女人的味道,无论是秦婉如或者是宁小瑜,都不可以。”
“宁小瑜是我秘书,工作上的接触不可能避免。”
“那就换掉她。”她说得毫不迟疑,没有半点玩笑或撒娇的意味,根本是命令式的口吻,令他以为自己听错,犹豫道,“你说什么?”
“换掉她,还需要我再讲第三遍?”
“我以为你不插手公事。”
“你的意思是我做不了主?”她忽而浅笑,香水百合遮住半张脸,站起身后却不再纠缠于此,“不是要去见外公吗?怎么还不走呢?”
陆慎也将情绪收住,“现在就走,你一个人在家不要胡思乱想。”
她笑着送他出门,仿佛刚才的争执根本未曾发生过。她也依然是那个柔软听话,逆来顺受的阮唯。
这一夜她睡得无比安稳,几乎是一觉到天明。才开机就收到陆慎讯息,继泽抢救无效,已于凌晨离世,阮耀明扔在警方控制之下,将面临谋杀指控。
她原本打算拨个电话给陆慎,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必定忙得脱不开身,说不定明后天还要亲自飞一趟伦敦接继泽的遗体回家,顺带安慰老情人,哪有时间理她?因此继续关上手机,懒在床上不肯起。
上午十点左右,身边响起布料摩擦声,她睁开眼才发觉陆慎已经回来。不出所料,他正在收拾随身衣物,预备出行。
阮唯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半梦半醒状态,叫一声,“七叔……”任谁都要心软。连陆慎也放下手中叠好的衬衫坐到床边来,任她拦腰抱住,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蹭,咕哝说:“不是才回来,怎么又要走?”
他轻拍她后背,柔声解释,“我要替江老去英国接继泽。”
“又要去多久?”
“快的话也要半个月。”
她抱紧他,越发不愿意放手,“我不想你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回家注意一点,继泽过世的消息还没有和江老说,他还以为继泽扔在icu抢救。”
“好……”停一停,又听她抱怨,“我还有惊喜没来得及跟你说。”
“你说,我认真听。”
“现在这个气氛怎么合适说这些?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唉——”他低叹着亲吻她发顶,“我答应你,尽快回来。”
“七叔……”
“嗯?”
“你记得不要理秦婉如,不然我真的不要你了。”
陆慎仍然以为她在闹脾气,因而也不过勾唇一笑,尔后说:“怎么醋劲那么大,我这次去处理他们的事,少不了要见她。”
“那也不许她碰你。”阮唯抬起头,看着陆慎的眼睛郑重道,“否则不要怪我改主意,不给你惊喜了。”
“这么严重?”
“你自己想清楚。”再度躺平,她拉高被子盖住脸,眼不见为净。
陆慎临走前弯下腰吻她侧脸,依然叮嘱她“乖一点,等我回来。”
当天下午,她一人赶去赫兰道,才到二楼书房就扑通一声跪下,似乎不等江如海发话绝不起来。
她预先将姿态做足,如此一来,江如海再不忍心因阮耀明的行为迁怒于她。更何况在家中她原本就和阮耀明不亲近,更不要说秦婉如,简直是人生唯一死对头。
江如海指派新来的助理朗昆将她搀起来,扶到茶桌对面。
她今天穿一件松松垮垮针织毛衣,显得人越发的瘦,下巴尖尖,楚楚可怜。
阮耀明叹一声,“算了,这件事怎么能怪你……是继泽他……我就说,和他爸爸一样滥,迟早要出事,兔子不吃窝边草都不懂,蠢都蠢死……”
她怯怯弱弱抓紧皮包,任他絮絮叨叨地骂,忽然细声细语飘来一句,“但愿上帝能宽宥他。”
江如海面上一凛,死死抓住她手臂,“你刚才说什么?”
她眼中满是惊慌,支吾说:“我说……希望上帝见到二哥,能够洗涤他所有罪孽……外公,你抓疼我了……”
江如海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看就要晕过去。
阮唯连忙去扶他,冲着门外大喊,“快叫救护车……快去叫救护车……常驻的护士在不在?去交她来!”
一场慌乱过后,江如海再度入住圣威尔斯亲王医院,她坐在救护病房外等消息,袁定义匆匆赶来,关心地问:“又出事了?”
阮唯点头,“和上次一样,老毛病了。”
袁定义说:“上一次就已经岌岌可危,这次再晕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中风之后多数引起偏瘫,半身不遂都有可能。”
“嗯……我知道。”
气氛沉重,袁定义有意将话题拉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说道:“最近身体不好,都已经三月了,还穿这么厚。”
“怕感冒。”
“怕感冒?”他眉毛一挑,仿佛发现大新闻,“又穿得这么松,你该不会是……”
阮唯瞄他一眼,“你能不能不那么八卦?这么多年都不改的,真是讨厌。”
“果然被我猜中,不过你是教徒啊,应该只有生下来才醒……”
“谁说我是教徒?”
“你明明就是。”
“我谁都不信,除了我自己。”正巧这时候急救医生已经走出来,对阮唯及走廊尽头赶来的朗昆交代,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江如海下半身瘫痪,家属应当做好护理工作。
还未来得及走进特护病房,就接到陆慎电话,他开门见山,“江老出事了?”
阮唯走到楼梯间,答得有些不耐烦,“中风,接收不了现实。”
“你和他说的?”
“为什么是我?出事之后家里人来人往,谁都有可能说漏嘴。”她不屑地笑,转而问,“七叔见到旧情人了?”
“现在这个状况,你确定要和我讨论这种事?”他的语气也不算好,显然已经对她的多番挑衅失去耐心。
“那就是已经见到了,是不是还花时间抱住她安慰她,告诉她不要怕,一切都有你?”
“阮唯!”
“我爸爸的事不用你管了,我已经替他找好律师,正在申请保释,你照顾好你的小如就行。”
“一定要为这件事吵架?”
“对,一定要!秦婉如不和我抢爸爸就要和我抢丈夫?你告诉她,不自量力的人都死很惨,我现在脾气不好,你也少惹我。”说完就挂电话,不给陆慎任何补救或反击机会。
她深呼吸,调整面部表情,回到温温柔柔阮唯,从楼梯间走向病房。
专业护理人员早就已经找好,剩下的工作不多,她只需硬着头皮在医院鞍前马后照顾,多数时候比护工更尽心。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江如海心中一座天平已经向她倾斜。
☆、第61章 过去
第六十章过去
怀孕之后体力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但她不得不承担起照料江如海的责任。凡事亲力亲为,比护工更加辛苦。而她还需在辛劳之外承受瘫痪后蛮横不讲道理的江如海,有时骂起来连护工都听不下去,但她依然忍耐,至多是在洗手间里多待五分钟,眼泪流光再走出来,依然笑盈盈的没有半点脾气。
但所谓铁杵磨成针,功夫不负有心人,说的大概就是她。
春风吹过医院孤单冷漠的长廊时,江继良的终审结果下达,终审法院维持原判,行贿一案另案审查,有人算过,他至少面临十四年刑期,届时坐完牢出来,世界都已经完全不同。
江如海于当天下午叫来律师,正式更改医嘱。
律师进门前,他仍然有话要预先叮嘱阮唯。
“这些天,辛苦你了……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是外公不好……”
阮唯坐在病床前,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低头看病床边缘一处凹凸,“是我应该做的,不算委屈。”
“唉……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总是感慨,我们家阿阮如果是男孩子那多完美,就算不跟我姓,改了不就好了,可惜……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我今天叫你来是有重要事情要嘱咐你。”
她适才抬起眼,满含关切地望向病床上面色蜡黄的江如海,“外公有什么事?我一定办好。”
或许是因为精神不济,江如海思维涣散,这一下又开始盯着她看,看了好半天才说:“你瘦了,瘦得我都不好意思向老七交差。”
“怎么会,我明明很多肉的。”阮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面颊,她瘦得几乎面颊凹陷,连点肉都捏不起来,给谁看了都要心疼。
“你一直很乖……”江如海从被子里探出一直只剩皮和骨的手,阮唯顺势握住,他喟叹一声,继续说,“继良这个样子,长海不可能交到他手上,但是你答应我,要原谅他,好好照顾他。”
“嗯,外公不说我也会去做。”
“好,好孩子。”江如海抬头望天,一开口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但再不愿意说,也必须交代清楚,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再不安排好,恐怕还要出大麻烦,“我计划重写遗嘱,你不要急,先听我说完。家里的不动产我打算都留给继良,等到他出狱,虽然有你们照顾,但还是应当有一点固定资产傍身。至于长海的股权,则都由你单独继承,不作为婚内财产。也不得已赠与方式转让给其他人,否则将由你母亲的碧云基金会收回。你听明白了吗?”
她处在震惊当中,似乎从未想象过,长海这一挑重担会有一天落在自己头上,“外公……不……我不行的……”
“你行的。”江如海直直看向她的眼,笃信她,“你善良宽厚但不懦弱,大事上没有出过错,你担得起。退一步说,不相信自己难道还不相信外公?我在商界这么多年,不会看错人。只是要你守住股权,又不是要你做董事,长海大小事都有陆慎替你处理,你怕什么?”
“外公……”
“但你唯一要记住一条。”
“什么?”
“提防陆慎。”他抬手向窗外一指,眼露精光,不知在指谁,“陆慎这个人,有悟性,能吃苦,精明能干,长海有他不会差。但怕就怕野心和能力一起涨,再过几年他恐怕就不会甘心给长海打工,但你要记得,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唯独长海的股权,一分一厘都不可分给他。”
她听蒙了,只顾盯着江如海看,不记得回话。
江如海再嘱咐她,“你们的第一个儿子,你答应我,要姓江,我查过族谱,已经排到崇字辈,具体叫什么你们两夫妻自己想。”
“好……”她呆呆的,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江如海反手握住她右手,急切道:“你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