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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惠后淡淡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出家人斩断尘缘,施主请回吧!”
    楚旼脸上僵了僵,低声道:“孩儿不日将发往凤阳圈禁,此生大概再难见母亲一面,今日特来拜别。”
    惠后冷笑一声:“你倒还记得我是你母亲!可惜我却没福,没你这么个卖母姐以求苟活、无君无父的儿子!”说完居然上前,咳嗽一声,往楚旼脸上啐了一口浓痰。
    楚旼闭了眼睛,也不闪避,眼泪却滚滚而下,惠后看他这般,更加厌恶:“也不知你父皇怎么生出你这么没血性的儿子,父仇不报,母命不尊,屈身人下,苟活于世,连你生母和你亲姐姐都置之不顾!白白牺牲多少跟着你的人的性命,我若是你,早一头撞死了!怎么有此面目苟活于这世上!”
    楚旼身子抖了抖,脸上越发苍白,惠后却转身就往里头走,竟似是对这样诀别的时刻也毫不留恋这唯一的儿子,楚旼忽然哽咽着叫了一声:“母亲!”
    惠后顿了顿身子,没有回头,楚旼含泪道:“母亲这一辈子,可有真正将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疼爱,而不是将儿子当成复仇的有用的工具?母亲心中,就不曾对儿子有过一丝半点来自血脉的慈悲吗?”
    惠后身形凝滞不动,楚旼哭泣道:“从儿子懂事起,每一日都在无休止的习字认书,又不许对外表露才智,日日写字到深夜,却还是要叫儿子比楚昀那蠢材还要笨,每一天都叫儿子记住父仇难忘,复辟大位,但凡背不出一篇文章,便要饿肚子,打手板,跪在父皇灵牌前罚抄字,明明恨毒了皇叔父,偏偏又要叫儿子讨好他,明面上整日给儿子送吃的玩的,实际上但凡多吃点好吃的,便要饿一餐,但凡有喜欢的猫儿狗儿鸟儿玩物,定要当着儿子的面弄死弄坏,到大一些了,但凡和哪个宫女内侍略亲近些,母亲就要将那宫女内侍打死,儿子这一辈子每天都在演戏,每一天都被识穿我真面目的噩梦惊醒,演到最后,儿子也不知道儿子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了!母亲只记得你的复仇大计,记得父皇深仇大恨,却没想过更疼爱儿子一分吗?”
    惠后厉声道:“你父皇被奸人挑拨御驾亲征,又在蛮夷之地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回来,却又被奸人所害,我含垢忍辱这些年,寄希望于你,你身负此血海深仇,不思卧薪藏胆,奋发图强,却尚且还想着享福安乐,苟活一生,我都替你难为情!你居然还好意思说这些!从此以后,你只当我死了罢!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你我母子之情,早在你出首那一日,已绝了!”说完惠后已疾步往里走了去,只剩下楚旼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双林看楚旼跪了许久,起了身,将身侧汗巾解下,递给楚旼,叹了口气道:“殿下……请回吧。”
    楚旼接过汗巾,胡乱往脸上擦了擦,往惠后走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猝然起了身,默然不作声,转头走了出去,双林也跟了出去,看到侍卫们已紧紧跟上了他,一路走出庵堂要上马车之时,楚旼忽然顿了足,往庵堂一侧看了过去,庵堂一侧有个池塘,隔着池塘,却有个青衣人影站在那里看过来,因池塘甚大,那人又戴着帽子,有些看不清楚面容,楚旼只顿了顿,仍是掀帘上了车。
    双林站在后头也看了过去,看到那人见到双林注意到他,拱手施礼致意,双林却认得那是瑞王,心里警醒起来,转头对天枢道:“叫人警戒,上车立刻回城!”天枢看了眼那边道:“公公放心,这庵堂闲杂人等进不来,适才山下的守军有来报,说是瑞王殿下只是路过,远远看看罢了。”
    双林点了点头,仍是吩咐尽快上车回城。幸好一路没出岔子,到底平平安安又将楚旼押回了宗人府,看着他情态平静,并无异状,又吩咐了一番负责看守的人,才回宫交差。
    楚昭听双林转述今日所见,点头叹道:“不错,惠后这人,深沉得很,小时候楚旼到母后宫里请安的时候,见到我们吃的桂花糕,很是喜欢,多吃了几块,我母后想着他爱吃,下一次他来又备上了,结果他却一块都不再吃了,我母后让他吃,他那时候还小,不知遮掩,都快哭出来了,我母后此后看他来,再也不备饮食了,后来干脆禀明父皇,能不让他来,便不让他来,为了避嫌,干脆连我们都不许和他说话太多。他后来和瑞皇叔更亲近些,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和楚昀都不敢和他亲近。”
    双林想了下楚旼在这样的教育下,居然没有变成个疯子,倒也奇怪,楚昭看他出神,不喜他太过伤神,便道:“莫要想这事了,皇家的事哪里都是一团糊涂账——这时候说起来有些没意思,只是我父皇,早些时候,对福王是有些真心疼爱的……早年曾给福王选了个富庶的封地,想打发他去就藩,那封地除了无兵权之外,富庶一生是不愁的,结果惠后去太皇太后那里哭了一顿,太皇太后便和我父皇大闹了一番,硬是将福王留在了京里,那次以后,我父皇就再也没理过福王的事了。”
    双林笑道:“若是惠后能如先太后一般睿智精明,审时度势,福王的一生,大概会平顺安乐许多。”
    楚昭念及生母,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惠后一直将福王当成报仇的刀子,叫福王如何能真心爱她重她。古人云慈母爱子,非为报也,其实儿女岂有不依恋母亲的?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母亲之爱,无可替代,嘉善长公主,时不时问母后去哪里了……便是寿哥儿明明身边乳母女官一个不缺,还是时时怀念母妃……安姑姑整日唠叨着说没个母妃护持不行……”他忽然止住了话题,看向双林,脸上露出了有些歉意的神色,双林知道他大概是想起这原身的身世来,微笑排解道:“我虽不记得母亲,不过听说若是真有人愿意为了孩子抛弃一切的,大多都是母亲,想必陛下说得对,这慈母之情,难以替代。”
    楚昭伸手去拉了双林的手道:“是我失言了……忘了你自幼就进了宫。”双林失笑道:“这有什么,世事哪有十全十美的,没得到过,其实也不大觉得可惜。”
    楚昭满心歉疚,描补道:“过几日,朕有个惊喜送给你。”
    双林回神过来问:“什么惊喜?”
    楚昭含笑道:“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反正定教你欢喜的。”
    双林看他只不说,他本也不是个好奇之人,便也不问,笑道:“今儿见到天枢了,想来他们这些暗卫,你都安置好了?”
    楚昭点头道:“是,主要还是看他们意愿,也有些人愿意领了银钱还乡找亲人或是回去种田去了的。”又道:“以后你要出宫办什么差使,需要人护卫的,只管叫人去找天枢叫他安排侍卫给你。”
    双林想到瑞王,点头道:“好。”
    楚昭看双林居然没有说什么僭越之类的话,而是安然接受,心里熨帖,伸手去拉了他的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只是用拇指微微摩挲着双林的手心,许久以后才道:“我会对你好的……”
    第136章 情爱小事
    不几日楚霄楚旼先后都去了凤阳,此事终于告一段落,双林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身子终于大好,和楚昭又和睦情好,便又不太去外宅,而时时在宫里,英顺自然乐得将双林这个御前大总管本就该负责的事又都推了回去。好在双林之前也熟悉,处置得倒也轻松。眼见着年过去,早春要到了,春寒料峭里,宫里一年诸事也开始谋划起来。
    这日按例六局又送了单子过来给双林审着,平日里这些原也都是英顺批过,他不过是掌掌眼罢了。这日英顺却告假出宫去了,双林反正无聊,便叫那送单子的罗方拿上来,他早点批了叫下头好赶紧办差。
    双林漫不经心地拿了单子来看,过了一会儿忽然眼光在某一行字上凝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问:“玉堂、寿安、曲台、猗兰、广明、清凉六处宫殿修缮预支?”
    罗方连忙笑道:“这是前儿工部发过来给营缮司的,说了陛下给了工部口谕,让修缮这几处宫室,玉堂、寿安是给先帝的无子太妃们挪进去住的,另外四处是备着封妃了,因着国丧才过,暂不封后,但是陛下后宫总不能空着,听说前朝的大人们便提出了让陛下先封贵德贤淑四妃,礼部已报了秀女名单呈御览,待春祭过后便要下旨了,这宫室立时就得收拾出来……这还好了,原本听说四妃六嫔都要选出来的,若是这般我们可不得忙坏了……还是陛下道先帝才走,一切从简,先封四妃便可了……”
    双林忽然感觉到了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剥落开来,却有有着一种终于来了的痛快感,他也不知是如何翻完那几页账册,漠然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几乎不离楚昭左右,难为楚昭还能找到空子和大臣们商议,没让自己打点这事——这已是帝王极为难得的体贴爱重了。
    不错,藩地里他的确是为了自己曾经遣散姬妾,但是,那时候他不过是藩王,一心扑在别的地方,本也无心在那上头,那些毫无名分的女人并不重要,打发了也没什么。如今事易时移,他登基为帝,正是壮年,后宫难道还能真的一个妃子都不封?后宫现在是太皇太后为最贵,若是楚昭迟迟不封后,朝廷命妇们谁来统领,后宫谁来掌事,谁来主持嘉善长公主的婚事,负责皇长子的抚养?皇后之位不会一直空缺。兴许在楚昭心里,封了也可以放在那里作为摆设,他待自己的心不变就好,可是自己,真的能过得了心里这道关?等着他封后纳妃,等着他儿孙满堂……他不仅仅是他的爱人,还是一个皇帝,是一个父亲,是别人的兄长,还将成为别的女人托付终身的丈夫。
    自己这些日子是被楚昭温柔体贴给蒙住了眼,却忘了一些事,汉数代皇帝,几乎个个都是双性恋,断袖之欢也好,分桃之乐也好,哪一个和男宠们情投意合的时候,后宫没有妃嫔皇后?又岂会没有皇子皇孙?楚昭自己也说大皇子年幼失恃,需要慈母抚养,想必早就想好总要选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来抚育大皇子了,而皇家子嗣传承,又哪里是只有一个还不知贤愚的皇子可以保证的,在这孩童夭折率这样大的古代,哪一任皇帝不为保天下稳固,生上十个八个皇子?
    福王瑞王尚能彼此相守,如今他与楚昭,又何尝不是圈禁在这皇宫里的一对儿,只是楚昭是主人,选择余地至少大许多。如今回想起来,福王瑞王一事上,楚昭做出如此宽大处理,这些日子又事事让步,怕是当时就已是对自己的一种补偿?他会什么时候才和自己说这件事呢?前几日说的惊喜,总不会是这件,那便是大概在这之前,先给自己更多的好处,更多的温柔,让自己沉溺在这里头,再也舍不得他……
    晚间楚昭看到双林满眼是笑:“快来,朕有个好东西给你。”一边拉了双林的手,亲热的揽了揽他的腰,笑道:“你太瘦了,前儿病好多了吧,得多吃点。”一边拿出了一根宝光灿烂的玉腰带来,上头镶着明珠,粒粒圆润,都有拇指头大,楚昭亲手替他围上,笑道:“南边贡来的,我今儿看到觉得合适你,没让他们入库,直接扣下了。”
    双林低头去看楚昭那修长灵活的手指替他扣着带钩,心里一阵酸楚,楚昭这些天变着法子赏赐他,玉佩、印石、砚台、带钩,尽皆价值连城,这般反常,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不能给他位份,便用这些来补偿他,是这个意思么?楚昭看他垂头不语,却也习惯了他一贯寡言少语,手上微微使力,将他抱着坐在贵妃榻上笑道:“朕亲手给你围上,又要亲手替你解开了。”
    双林被他忽然揽到他膝上,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伸了手去扶着楚昭的脖子,低头看到楚昭英俊而年轻的面容,眉飞眼利,这些日子是他最得意的日子,从不得志的卧薪藏胆数年到得登大宝,他终于一雪前耻扬眉吐气,整个面容都充满了勃勃朝气,充满了吸引人的男性魅力,整整一个天下在等着他君临……傅双林不过是他拥有的广袤无边的天下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点。
    双林低头去吻他,这一吻爱意无限,他的确是喜欢这个男人的,无关性别,无关地位,他看着他成长,辅佐他,听从他,发自心底对他敬,而且爱。
    楚昭一怔,双林很少主动亲热,从下往上看,双林睫毛垂着,眼眸半争,爱意流露,他双手犹如铁钳一般的揽着双林,很快反被动为主动,感觉到双林不再和从前一样被动,而是舌头唇齿都在回应,他身下登时便有了反应,身子一翻,早将双林压在了身下,一边喘息着去解他的衣衫一边捧了双林的脸胡乱亲着。
    双林闭着眼睛感觉着楚昭充满热力而健壮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臂膀有力地钳制着自己的手腕,楚昭只大他三岁,却早已长成了一副青年健壮成熟的身躯——而他却永远留在了少年一般,孱弱瘦小再也长不开,自己没了男人的象征,连心也变成了女人吗?今后就像一个女人一样在后宫,等着帝王的宠幸,争着帝王的恩爱……自己甚至连那些女人都不如,她们得了帝王的雨露,至少能有孩子,而自己则将成为一名依仗帝王恩宠的佞宦,卑微地向帝王乞求宠爱,又或者,选择另外一条路,仗着帝王床笫之间的宠爱,结交外臣,朝堂上呼风唤雨,成为人人侧目的权宦。
    楚昭冲了进去,看着身下的双林深深抽了一口气,紧紧咬着双唇忍着疼,双眼却不由自主地通红起来,半睁的眼睛里饱含了泪光,一向清冷的面容上带了上了一点不胜,楚昭身下却更是意兴昂然,他低下头吻去双林眼角的湿润,一边抚慰他:“很快就好……”一边亲吻着他脸上难得的艳色,一边大力伐挞起来。
    一次释放后,楚昭仍是有些舍不得的抱着双林,亲吻抚摸着他光滑的肌肤,有些遗憾地道:“明儿二月二,要去太庙亲耕劝农,先歇了吧。”双林睁了眼睛看他,外头烛光明亮,楚昭强壮的身躯上挂满汗珠,看着他的双眼满是爱意,是的,至少这一刻,双林相信楚昭是真的爱着他的。只是人的一辈子太长了,而作为皇帝,拥有的太多,他很快就会被更多的东西吸引,譬如说一不二的权力的甘美,譬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富有四海,譬如各式各样的女人——甚至男人,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一一呈现在他面前,双林不过是他首战告捷的一个比较特别的战利品,因为念旧,因为曾经失去过,因为对他付出比较多,所以显得比较特别,然而很快会有更多更好的……
    双林反手抱着楚昭,趴到他身上,楚昭呵呵的笑起来,显然对双林极少表现出来的依恋感觉到了兴奋,双林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缓缓往下滑入了被内,楚昭瞪大了眼睛,震惊地喊了声:“双林……”却被那极大的惊喜所带来的极乐给席卷了,他喘息着伸手去摩挲双林的头发,强忍着不舍将双林拉了起来,抱紧他道:“别这样……”巨大的感动洋溢在他的胸中,他找不到言语形容他这一刻的喜悦和爱意,他将双林紧紧拥抱,在他耳边低叹:“双林……”
    四更的时候楚昭便起了身,他今日要带着文武百官去先农坛春祭劝农,昨夜原没想过要纵欲的,但是双林难得的主动回应却让他放纵了一把,直到快二更才歇了下去,如今仍隐隐觉得腰腿疲惫,还好心里有事还是按时醒了,一向勤勉警醒的双林却仍趴在被内一动不动,睫毛垂着,半边脸都埋在软枕里,仍在沉睡,眉心仍蹙着,头发零乱地披在被子外,令人觉得可怜可爱,楚昭小心翼翼起了身,替他掖好被子,拿了外袍悄悄走出外头,招呼了敬忠来低声道:“今儿去地里辛苦,你傅公公身子不好,不让你傅公公伺候了,等他醒了你备下热水给他用,让他歇一天,就说朕说的。”
    敬忠低头大气不敢出的应了,送了楚昭到前头寝殿,吃过早膳,几个宫女围上来给楚昭将朝服都穿戴好,便自出去上了御驾往先农坛去了。
    楚昭动的时候,双林其实已醒,却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装睡,果然听到他叮嘱人不必他伺候,让他好好歇歇。
    等楚昭走后,他才起了身,慢条斯理地洗过用过餐,和往常一样去内务司点了卯看过帐,才不慌不忙交代:“拿个出宫的牌子来,今儿皇上春祭亲耕,晚上大宴群臣,我去内务府看看备得如何了。”
    众人连忙送了令牌来,他拿着出宫的令牌一路出了宫,去了礼部,问了下当值的官差,又交代了一些细节,又交代了跟着的慎事去内务府传个话,在礼部衙门坐了一会便道:“我这些日子有些忙,难得出宫,且先在外头逛逛,这身衣服却是有些不便,不知……”陪坐的礼部郎中连忙笑道:“傅公公要换装简单,我立刻让人备下,马上便能换好。”
    果然不过半刻,衣履齐备,他换了衣服笑道:“那我先出去逛逛,衣服晚点命人来拿。”说着慢慢地走了出来,仿佛闲逛一般地在大街上走起来,摇摇晃晃走出了城门,路引是早就备好的,出了城门,他并不回头,毫不留恋地搭了个顺风的马车去了码头,使了些银子上了个即刻开船去杭州的船,一路顺风顺水,轻舟已过万重山,酉时,双林走出船头看了看京城的方向,早已什么都看不到了,而山高水阔,豁然开朗。
    这时候宫门也该落匙了,慎事大概应该发现了不对,但是皇帝祭天后便是大宴群臣,他不敢报,顶多只能到英顺那儿,等楚昭知道,大概也是宴后的事情了……而自己全无异状,只怕他们一时也不会想到自己是自己走的,恐怕还会在城内查一番是否被劫掠,毕竟自己可是两朝权宦,在外人看来,应该是知道许多皇家阴私的,上次自己被瑞王劫持,不也没被发现,这就给了自己充分的时间,他在住处放楚昭那些价值连城的赏赐物里头,放了一张纸,这些年的情和爱,无法承载,自己为什么要走,也说不清楚,他不怪楚昭,他只是不想做这样一个角色了,所以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写了我走了三个字,可以想象楚昭知道他走的难过,但是,时间会治疗一切,他拥有得太多,应该不会忘了他,但是也不会再念念不忘,这样也好,分离在彼此还最好的那一刻,大家都还没有来得及变样,永远是回忆中最好的那个人。
    双林漠然想着,心中无悲无喜,在一个停靠的小码头下了船,这儿虽小,却四通八达,他换了身衣服,随心而行,一连换了几次船,到了出海口,天空海阔,阳光明媚,海风轻拂他的脸,他眯起眼睛看天上云卷云舒,有数只海鸥展开双持在蔚蓝的天空中翱翔,前世今生他未能走过的地方,如今敞开在他面前,任他行走,他虽身有残缺,却一直是个男人,情爱小事,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放不开的。
    第137章 桃之夭夭
    远离喧嚣,大海银沙,青山白云,双林走走停停,靠着出走时身上带的一些现银,一边替人打打短工、写写书信,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些地方,出过海,走过沙漠,去过南蛮一代。他小心地避开了同兴镖局在的城市,避开了辽东一代,没有和任何一个认识的人包括李家等人联系。
    丰富的旅程以及接触了许多陌生的人,让他原本有些凉薄阴郁的个性变得开朗多了,他并不刻意挣钱,也不在某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毕竟他的身体与人不同,待久自然会被人看出不同,他会在某一个地方打一段时间短工,挣够钱或者有了机会就会启程去看下一个地方,那些前世在网络上见过的地方,虽然在这个朝代许多地方都还未开化,却能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生命随着旅途的不断扩大而不断的被充实,拜他勤练不辍的瑜伽和锻炼所赐,他的身体一直很好,没有过什么大病。
    行走四方,他也零零碎碎听过一些京城的新闻,比如新帝威加海内,四海拜服,哪里哪里都称臣了,比如新帝立了太子,大赦天下……民间的传说大多臆测猜测,他也当成自己是那普天之下真龙天子统治下的普通老百姓,听过就算,认认真真的过自己的日子,那些遥远的宫廷生活,仿佛已经只存在了他的记忆里。他不再是宫廷里卑微的下人,而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灵魂,来到古代,也是他的一段旅途。
    第三年的春天,在外头浪迹了两年,他自觉应该已安全了,走的地方也范围大了些,不再似从前那般谨慎避开辽东扬州苏州等地。春盛之时,他路过兴城附近,忽然兴起,想起当年觉华岛的桃花,便在兴城找了船只去了觉华岛,船夫十分健谈,主动给他介绍道:“岛上前些年种了好些桃花,好看得很,比别的地方的桃花的花瓣分外丰美些,听说是如今的皇上当年还在咱们这里当藩王的时候下令种的,据说桃花林里还有他亲手种的桃花呢!”
    双林含笑不语,果然近了岛屿远远看到粉霞一片摇曳如云,落英缤纷,心里不由期盼起来。船靠了码头的时候,双林给了船费,下船之时,看到岸边有几个渔民正在岸边缓缓拉网,不由多看了两眼,看到那里头有个渔民有些眼熟,心里想着该不会是从前自己在岛上住的时候见过的吧?他走了两步,忽然心里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海边渔民穷苦,下海拉网,哪怕再冷,也舍不得穿鞋,都是挽着裤脚的,这几个渔民居然有几个是在裤子下有穿着靴子的……他猝然转头叫住那船夫道:“等等,我忘了还有事了,要回去。”
    船夫一怔,第一反应居然是看向岸边那几个渔民,双林已不假思索立刻往海边走了几步远离了那船夫,岸上那几个渔民见状已扔了渔网呈包围状向他围了过来,双林早反应过来,飞快地往海水中一跳,双脚灵活一蹬水,已是游出了数丈远,然后他头也不回飞快地向另外一侧游了出去,有几个渔夫已下了水要追他。
    只看岸上桃花林中涌出了十来个黑衣侍卫,为首的正是天枢,那船夫已是上前面有愧色行礼,天枢面色铁青道:“叫人回来,别追了!”
    他身侧一个侍卫有些不解道:“统领?现在追兴许还能追得上,他水性体力未必有我们好。”一个渔夫上前道:“统领,他定然是游回对岸的,不如在船上追着,用弩箭……”
    天枢冷冷道:“蠢材!陛下要的是好好的傅公公!一根汗毛都不能少!这时候海水冷,下海追他,他到时候气力不支都不敢上岸,海里出了意外怎么办?还敢用弩箭,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本就说好了一旦发现,引上岛了怎么围都好,谁知道你们怎么沉不住气露了痕迹!这两年白守了!他下次不会再来了,等着被陛下责罚吧!”
    其中一个侍卫有些不解道:“统领,抓个逃奴,就算有些许损伤,能将人活着带回去,路上再好好调治便好了,陛下难道还真的和统领过不去,毕竟都两年了,这一逃,再找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就难了,咱们为了这逃奴,都窝在这鬼地方这么久了……”他话没说完,旁边一个黑衣侍卫已拉了拉他的衣袖暗示他,只看到天枢阴沉沉盯了他一眼道:“他若没事,咱们顶多就是一直在外头找人,他若有事,还是因为我们追捕之过,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天枢走后,那侍卫不满转头道:“一个逃奴而已,害得咱们兄弟在这鸟不生蛋冷死人的地方一年多了,鱼都吃腻了好吗?单说遇到相似的人都几次了?结果次次都不是!白等了多久好不容易才碰上了,结果又轻轻放过了!真叫人憋屈!”
    之前暗示他的那侍卫拍他道:“小声点,头儿可是跟着陛下多年,最了解陛下心思的,那是普通的逃奴吗?那可是伺候过先帝的,先帝当时跟前的内侍,几乎全殉葬了,只剩下这一个,也自幼跟着陛下的,陛下既然要活捉,那肯定有活捉的道理,说要一根汗毛不许掉,那就小心着就是了,这次捉不到,肯定这里就不会再来了,咱们下一步肯定要换地方,你就宽宽心,少想些吧,你是没见过两年前,为了这个公公,京城闹成什么样儿,天子四卫倾巢全出,城里大搜了半个月,又出城找人……为这事儿不知道处置了多少人,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当时查得简直是一根针都没放过,也没找到人。”
    天枢听到他们在后头窃窃私语,想到这大冷天的他们逼得傅公公跳了海,也不知道会不会跳出事来,将来奏报到御前,不知又要如何震怒,心里既有些担心,又有些烦闷,转头喝道:“还不叫人传信水师那头,叫他们这些日子小心巡察海上!我们上船回兴城,把那里好好筛一筛,特别是医馆、客栈、渔民家这些地方。”
    侍卫们凛然称是,天枢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看向海里,心里斟酌着怎么写这奏报才不会让陛下更震怒。
    双林不知天枢这一番郁闷担忧,只是在海里游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一艘海船,他看着样式不像是水师的,规模也不甚大,看着倒像是有钱人家在近海游玩的船舫,才大胆地靠近了那艘船,想要呼救,船上听到呼救,扔了绳索下来,他刚攀爬上去,一抬头便看到了李一默在船舷上正看下来,两人四目相对,各自都是吃了一惊,李一默张大嘴巴双眼圆瞪着他,双林手一松立刻又滑落下海里溅落出水花,李一默已紧张地指着他大喊:“别走!我一定不告诉别人!你,你,你别走啊!”他急得额上汗都出来了,嘴里也结结巴巴起来。
    双林在海水里抬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李一默举了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哄他道:“真的是意外巧遇!我今儿是出来散散心的!船上都是我的心腹近侍,不会有人说出去的,这水里凉得很,你赶紧上来,再游下去你小命可难保!我说老弟,你信我,别放手!你看看你嘴唇都紫了,别逞强!”
    双林想了想,重新拉住了绳子,任由船上的人将他拉了上去,李一默立刻解了大氅给他包上,一叠声喊着人:“姜汤呢?叫人立刻煮了来,再找一套干衣服来,热水备上!还有那什么暖心丹的拿来!”
    双林看到好几个美童围了上来,拥着他和李一默进了房间,不多时果然热水干衣齐备,姜汤也端了上来,他解了衣服用温水稍微擦了擦,换上干衣,吃了药丸,任由李一默指挥着那些美童替他搓四肢活血,过了好一会儿四肢才缓缓地刺痛起来,李一默坐在一旁大声叹气:“唉,你看看你,何苦呢!这是何苦呢!”
    双林喝了一口姜汤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一默挥退了所有伺候的美童,一拍大腿:“老弟啊,还不是为了你!哥的锦绣前程啊,你失踪后,我直接被陛下拎进宫里审,连下处都被细细搜过,所有近侍都被分开审问,我冤啊!我除了曾请你去吃过一次饭,就再也没见过你了啊!哪里敢带你私逃!我就算好日子过够了,也要掂量李家一族的安危啊!”
    “说起那日我还派了人晚上将你送到门口,结果那伺候你的小太监脸色就变了,说你赴宴那日是天明才回,还说你当时脸色憔悴。你是没看到皇上脸上当时的神色啊!差点就给我上了大刑!要不是那晚的宾客人人给我作证我在宴席一直待到宴散,还有好几个婢女陪着,又有送你到门口的奴仆口供,我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啊!后来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又快马叫人将瑞王带回京讯问,在宗人府关了一个月,最后听说还是把他放回凤阳去了,但是将瑞王世子送进宫里养了……想必是作为质子留在京里了。”
    “可怜我被皇上迁怒,被赶回福建任了个闲职,如今被我大哥赶过来训练水师,老弟啊……好在我大哥多少还得了个福建指挥使、水师督统的职务,不然我李家真是一败涂地啊!”双林看他虽然口里抱怨,神色上却其实毫无怨恨之色,知道他只是一贯习惯性的卖可怜撩骚讨便宜,忍不住笑起来:“是我的不是,连累你了。”
    李一默唉声叹气道:“你这真是……真是好好的锦绣前程你不走,非要自讨苦吃。我说怎么前儿好像在兴城见过鹰扬卫的人,想来就是追着你来的。”他看了眼双林,低声道:“皇上……还是爱重你的,虽说派了许多人找你,却是严令一点都不许伤了你的,老弟,凡事莫要钻牛角尖,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是回去吧,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何必呢。”
    双林摇了摇头道:“你就近找个港口,放我下去吧,就当今天没见过我,若是瞒不住,说了也没什么,陛下也不会认真生你的气的,他一贯仁厚,新帝登基,正要自己人手,你们兄弟其实他也正得用,只是用了你大哥,大概就敲打敲打你,让你再历练历练几年罢了。”
    李一默看他心意已决,也不劝说,只是问道:“要不去海外散散心?我给你安排个海船出海。”
    双林摇头道:“不必了,这事你瞒不过的,到时候他总能觅着痕迹找上来,我还是随心而走,连我都不知道下一次我走到哪里,他更找不到了……你和陛下说,叫他莫要再找了,其实,还是相忘于江湖罢了。”
    李一默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看他神色有些黯然,已是心中了然:“嗐老弟,你这真是……真的动了情了?是了,自你走后京里大动干戈查了一轮后来就没再往你被劫上查,大理寺和京兆尹那边都停了查案,但是听说京营四卫都派了人出去找你……”
    双林默然了一会儿问:“陛下,还好吗?”
    李一默道:“皇上的身子好不好我们可不敢打探,但是去年还亲自去江南巡过河工,又下狠手杀了一批贪官……在朝堂上是威严日重了。”他想了想,微微打了个寒战:“也难怪你要跑,我也想不出和他谈情说爱是啥样子了,这冷冰冰的怕是捂不暖。伴君如伴虎,若是身边有个随时能要你命的情人,那确实有些怕人,咱们这档事,要么就无心对无心,两人各取所需,要么以真心换真心,最怕的是一边动了情,一边却无心……”他顿了下,有些迟疑道:“这两年原议了纳妃、封后之事,不知为何却搁置了,听说礼部那边呈了折子,陛下只是置之不理……该不会,就是为了你吧?”说完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呵呵笑道:“大概是登基事儿太忙了吧,后来又是水灾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好像到处都忙乱得很……”
    双林不说话,李一默看他神情有些萎靡,怕他冻病了,忙叫他先歇息着,自己出了来叮嘱船上诸人封口,他毕竟是海匪出身,自有一番手段震吓下人,等安排好诸事,到夜里靠岸的时候,双林依然无声无息地一个人下了船,李一默塞了些现银和一些必备用品给了他,看着他再次融入了茫茫人海中,成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而京里,连夜接了奏报的楚昭面沉如水坐在御案前,案上打开了一张包袱皮,里头是一些被海水泡过又弄干的物品,正是匆忙逃跑的双林落在海里的,一包铜钱,里头只夹杂着几块碎银子,几个蜡烛头和火镰,一个水袋里头装了半袋水,一块被海水泡过依然硬得很的杂粮饼,几件朴素的甚至还打了补丁说得上寒碜的衣裤,汗巾子也是反复用了许久洗得发白,几瓶药丸子,只是药店里常常卖的一些治疗风寒泻肚之类的药丸,做得十分粗糙,还有一盒子药膏,命太医来辨认过,是治冻伤裂伤的。一张油纸包着一个名叫楚林的伪造路引,一支鹅毛笔,炭条几枝,还有一本羊皮册子,里头的字幸好用油纸包着,并没有怎么泡开,打开,里头简单记录着一些路过的地方,并不详细,也几乎没有任何感想,只是简单地某月某日,到了哪里,住在什么地方。
    楚昭已不知翻过里头的东西几次,里头的那些字几乎都要背下,却完全不能在这些粗糙而简单的物品里联想到那个人的面容和身影,两年过去了,他甚至怀疑自己要忘记他了,他一直觉得他恨他,这一刻却又害怕得要死,怕他会不会慌不择路在海水里溺水,怕他在冰冷的水里得了病没钱医治,怕他没有银子没有药没有干衣服会不会加重病情,怕他没有路引被官府发现他净身的身份就地拘禁诛杀,他怕,怕得几乎没办法正常入眠。
    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漆黑的夜里,远处已有人在摇铃,“天下太平”的声音传来,他忽然揉乱了桌上那团包袱,看着那些东西纷纷摔落在案下,粗陋的瓷瓶滚落碎裂,里头的药丸散落一地,楚昭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也裂开了一般,漠然想着:傅双林,你最好别给朕抓到你。
    第138章 蚁民
    双林不知道自己丢失的包袱都被原样送去了楚昭跟前,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辽东,一路向西南而行,入川找了个安静的边陲小镇留了下来。
    这小镇民风淳朴,安静悠闲,双林路过一家酒坊,被那柔如绵锻却独特持久的酒香吸引,便顺手揭了招伙计的招纸进去,这家酒坊名为引春酒馆,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小孙女开的,镇上都叫这家老板叫洪掌柜的,儿子儿子早逝,留下个孙女年方十岁由两老带着过活。原本酒坊有个制酒的学徒,结果生了场痨病,他们做的吃食生意,自然留不了,厚厚打发了回家养病,只好重新招人。
    没想到新招来的双林手脚麻利,制酒的步骤蒸粮拌曲晾米入窖,样样都是一教就会,还能写会算,说话也伶俐,柜台上也能支应,一个人竟能当几个人使,老太公一高兴,每个月多给了他半吊钱。
    双林也挺高兴,这酒坊主要卖酒,包吃包住,酒自酿的,洪老掌柜为人厚道,粮食都是实实在在地酿,一点不掺水,酒醇厚香冽,虽然因为工艺所限,浑浊了些,却别有一番风味,他每日忙完后,拿了杯子,小小喝上几口,便能等待在微醺中看看窗外斜阳远树,千峰云起,一角青旗衬着梨花,有时候会想想那个人远在京城,又是个克己严肃的性子,是不是日日都忙于朝政,没有过闲暇放松之时,过了这么久,他还在追捕自己,是放不下帝王自尊,忍不下这口气非要找一个结果,还是真的忘不了自己?
    日子一日一日流水般的过,双林还以为自己能在这里过上几年的安稳日子,没想到边境战事却起了。
    他从路过的客商嘴里零零碎碎听到信息,蒙古准噶尔部阿拉布入侵西藏,四川都指挥使司奉朝廷命率兵出黄胜关,结果被阿拉布大败,朝廷另外遣了青海的朵甘都指挥使司也发兵赴四川助剿,但是战事一直不妙,准噶尔才几万兵力,乾军却几乎无还击之力,细究起来,与当年匆忙撤藩不无关系,毕竟撤藩平叛才几年,蜀王、滇王反叛,兵力自然消耗不少,加上毕竟是打了仗,虽然平叛后朝廷免了税,民生却也未能恢复得这样快。
    小镇上也有官府来征了民伕,洪掌柜花钱免了征,但镇上在官府册子上的青壮年全都被征去了送军粮修工事,镇上到处愁云惨雾,听说附近的村子的所有青壮年也都被征去了,虽说是民伕,却实实在在是去打仗的,向来十个能回来五个就不错了,镇上最后只剩下些老弱病残以及像双林这样的还没落籍的外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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