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随着窗帘轻摆,若隐若现,她怔怔望着,回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心头砰跳,可又隐隐有些不安,就像初回宫时那样,不知前路将会如何。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发重,到后来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再睁眼时,天光已然大亮。
朦胧睁开眼,便见身旁坐了个人,仔细一瞧,赫然竟是翠儿。
“公主,你醒了?”
翠儿见她睁眼,赶忙凑上来关切的问。
高暧却也是一阵惊喜,坐起身来,拉着她左看右看:“你何时来的?可没事么?”
“奴婢没事,就是被吓得够呛,当时见公主和徐厂公走了,正想去追,却被一帮卫士拦住,好在后来把我送出了寺,后半夜才追上车驾。”
翠儿咬唇红着眼眶,却又问:“奴婢听徐厂公说,公主昨夜又腹痛了,现下觉得如何?奴婢这就去端红糖水来,眼下配不了粥,公主将就些喝吧。”
正要转身,却被高暧扯住。
“我这老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要大惊小怪,先陪我说说话吧。嗯……你来时,徐厂臣还说什么了?”
翠儿闻言,脸色立时古怪起来,先撩了帘子向外看了看,这才返回身,凑近低声道:“公主,奴婢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呀。徐厂公对他那些手下都称你为小娘子,还私下里吩咐奴婢千万不可说错了嘴,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高暧心里却也奇怪,但既然这么安排,便定有他的道理,当下叹了口气道:“你莫管,厂臣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做。”
翠儿点头应声“是”,顿了顿,又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眨着眼:“奴婢斗胆说一句,徐厂公该不会是想和公主……那个,那个吧?”
“什么那个?”高暧皱眉看了看她。
“这……奴婢不敢说,公主自己该当明白才是。”
翠儿抽了抽脸,暗自着急,却又不敢明言,索性将左右拇指凑在一起碰了碰。
高暧脑中“嗡”的一下,脸登时红了。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怎会不知道,只是不能对人说,想想昨晚的事,似乎自己心中也默认了,只是懵懵懂懂谁也没挑明,如今被这丫头说出来,怎能不耳热心跳?
她干咳了一声,不愿与她继续这个话题,故作镇定的说了句:“我和他是什么身份,你莫瞎说,嗯……我有些内急,你扶我去吧。”
翠儿哪敢多言,当即替她披了斗篷,遮了头脸,这才下车。
出门见已在城外的树林,几名东厂番役正在生火灶饭,却不见徐少卿的影子。
她叹口气,叫翠儿陪着自己走去旁边那林深处。
没多远,见有一片灌木茂盛,便让翠儿在旁守着,自己绕到后面,刚要抬手解衣裙,却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第75章 丝争乱
她吓了一大跳,顿时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又往回跑。
翠儿自然也听到了,大惊失色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左右找不着藏身的地方,眼下逃也来不及,只好在灌木丛里作一处躲了。
“公主,不会又……又是什么对头吧?”翠儿缩在身边瑟瑟发抖。
高暧摇摇脑袋,却也是阵阵发懵,那颗心“扑通通”的跳着,手心不自觉的早已渗出汗来。
这荒僻地方怎会突然有人来,莫非像翠儿说的,真有什么人又找上门来,半路里徒生变故?
此刻既无徐少卿在旁,也没有东厂的人护卫,这可如何是好?
耳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喉咙口,白白冒着冷汗,却没半点主意。
可自己再一听,那脚步声乱而沉厚,似有些随意,竟不像是有人偷偷袭来的样子。
她不禁又是一惊,难道也是恰好路过的人?
这念头只是在脑中闪了闪,自己也觉不大可能,那紧张之情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比刚才更甚了。
正在这时,只听到脚步传来的方向忽然飘出些“嗡嗡”声,似是有人在说话,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却极其熟悉。
果不其然,须臾间,三个劲装男子便从林子深处现了身,手头按着雅间的雁翎刀柄,有说有笑的闲步而来,果然就是车队中几名东厂档头番役。
高暧和翠儿互望了一眼,暗自松了口气,只盼他们快些离去,若是被瞧见,可真要尴尬死了。
没曾想,那些人越是走近,话却越多,脚步反倒慢了下来。
只听其中一名番役忽然道:“叶大哥,小弟原以为天下美女莫过于咱们京城,却不曾想,这秣城的小娘们竟有过之而无不及,瞧来传言果真不假,西北贫瘠之地倒是个养美人的地方,可也真是奇了。”
另一名番役接口哂笑道:“你小子刚入东厂未久,少见多怪,这也算得好?这些年咱们兄弟跟着叶大哥办差,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标致的小娘们没见过?就说前年吧,咱们十几个兄弟远赴西域追拿逃犯,那地界的女子可真是,啧啧……”
那为首姓叶的档头也笑道:“西域女子肤白貌美,那是出了名的,性子也……嘿嘿,不似咱们中原女子,矜持过了头,当真乏味得紧。”
他顿了顿却又道:“老子也算阅女无数,若单以容貌论,数第一的还是咱们大夏的云和公主,只怕那些西域艳女中也少有人及,要是说起才情,那便更不用比了。所以说,还是咱们中原女子最让男人称心可意。”
先前那番役嬉笑着接口道:“对,对,叶大哥所言正是,云和公主那分明是九天仙女下凡,哪像是爹娘生养的,只可惜如此这般美人居然去做了尼姑,可也真是……唉,这辈子若能与公主共度一宵,就算立时死了也值啊。”
他话音未落,屁股上便被那叶档头用力踹了一脚。
“他奶奶的,这话也说得?你小子敢是活腻了吧?若是叫上头知晓,便赏你一刀,再送进宫去,到时慢说公主,什么小娘们也让你干看着,挨不上边儿!”
那番役揉揉腰胯,陪着笑脸道:“叶大哥息怒,咱这不就是私下里过过嘴瘾么,像兄弟我这般人,便算再托生个十次八次,也没那驸马命。”
叶档头也知他不过是嘴上过过干瘾罢了,当下半怒半骂道:“行了,少在这儿扯皮嚼蛆,督主不在,那头的人手也少,别真出了事,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快走吧!”
三人步子稍稍加快了些,另一名番役忽然又开口道:“叶大哥,照你说,车上那小娘子是什么来头?怎的督主大人如此费心,这一大早便亲自寻药去了?”
叶档头斜了他一眼:“瞎眼的都瞧出来了,这还问个什么?”
“嘿嘿,这不是觉得奇怪么,督主大人向来不好这回事,合着满京城连个宅邸都没有,如今这是怎么了?”那番役干笑道。
之前那名番役跟着道:“你看督主大人是从寺里翻墙出来的,想必是个美貌尼姑,要不然裹得那般严实作甚?”
“似这般太监配尼姑,也算是千古未有,奇葩在世。咱就是不明白,这太监去了势,还娶妻养妾的做什么?这不是放在身边成天恶心自个儿么?”
“呵,我也纳闷,这太监对着女人,可怎么个撩拨法,想来不过借助些物事,过过干瘾罢了。”
两人说着便淫猥的相视而笑。
那叶档头回身瞪了他们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们两个杀才想知道太监怎么撩女人?有胆子的,回头自己去问督主,再不成自己趴车瞧去,现在快给爷走路!”
那两人不敢再说,暗自垂着头,笑眯眯地跟在他后面快步去了。
翠儿稍稍直起半个身子,向外张了张,见他们早已走得远了,这才吁了口气。
上前扶起高暧,见她双目低垂,面色潮红,呆呆发愣,只道是羞愤得说不出话来,急忙安慰道:“公主莫恼,不过是几个浑人,口舌招尤,着实可恨。咱们回去见了徐厂公,便叫他下令,拉了这三个混蛋的舌头。”
高暧缓缓摇头,轻叹一声,微微笑道:“别管他们,回去吧。”
言罢,便在这附近寻了个僻静之处方便了,就起身往回走。
她特意吩咐翠儿绕了些路,好不叫人瞧出破绽。
回到车驾那边时,叶档头和那两个番役果然早已到了,见了她,面上都十分恭敬,却似也没瞧破什么。
高暧不欲与他们多言,当即便和翠儿上了车,又把门帘掩好,只留小半扇窗子通气。
她一进来便斜倚着木栏,呆坐不动,凝神望着窗外。
日头渐高,融暖的阳光从那巴掌宽的地方射进来,只能瞧见白茫茫的一片,照得人有些眼晕。
翠儿倒了杯温水捧到面前,见她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只得又放下了。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公主,奴婢早前说徐厂公怕是想和你……公主尚自不信,如今瞧瞧,连那些浑人也瞧得出,还能有假么?若非如此,他为何甘冒违逆圣旨的罪名,偏偏要带你回京?这意思还不清楚?”
她说着,又凑近些,低声问:“公主不会真要答应他吧?”
一个是自来清淡的失宠公主,一个是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两人这般在一起,的确是惹人遐想。
高暧也听说过宫里的内侍宫人有结对食这回事,甚至连那些位份低微,无望被宠幸的妃嫔也可能被那些身居高位的内侍染指。
自己虽有个公主的封号,实则却还未必及得上她们,所以在这丫头看来,徐少卿这般救她自然不可能再有其它用意。
然而,只有她自己和徐少卿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绝非是一个走投无路,只求脱身庇护,而另一个则趁机金屋藏娇,只为满足那份禁忌的欲求。
自己和他之间并不是简单的男和女,还有难以割舍的羁绊,有再也无法离别的牵挂,有刻骨铭心,但却仍未明朗的情愫。
总之,他苦尽心力救自己,绝不是为了逞一时之欲。
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更何况,他只是个奴婢,并非真正的男人,纵然已有过亲昵之行,但那或许已是极致,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笑笑:“你的话我懂,可现下既然已是如此,又能如何,难道我不依么?”
“自然不能依啊,公主!”
翠儿不自禁地高声了两分,慌忙捂住嘴,朝帘门处望了望,这才回头沉着嗓子皱眉道:“公主怎的糊涂了?你是何等身份,便算是不得太后和陛下喜爱,总也是金枝玉叶,怎能由着那阉宦之人摆布?这样岂不辱没了祖宗,还糟践了自己?”
高暧扭回头来,不免有些好笑地瞧着她:“这还真是奇了,起初我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时,你不是还劝着让我与他相交么?怎的现下却全变了?”
翠儿攥拳急道:“那怎么一样?起初公主在宫里无依无靠,举步维艰,奴婢自然要劝公主结交他这个有权势的人,关键时刻也好保得平安。如今这算什么?恕奴婢斗胆直言,这……若他真将公主藏在自家供养着,这便是对食啊。”
她越说越激愤,像是索性全豁出去了,略略一顿,便又道:“公主不知,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公公都不是什么好人,官儿做得大,权揽得多,自然是树大招风,后宫朝堂上争斗下来,这心肠早就铁一般硬了,只想着自己合宜,哪里去管别人的死活?若是做了他们的对食,能有好日子过么?好好的便还罢了,若是白日里有什么不顺心,夜里还不一股脑把气都撒在女人身上。我早前便听说过,有好些个做了他们对食的,后来全都被折腾死了。”
“……”
她听她说到“折腾”两个字,那脸登时便红了。
这方面,她还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至多不过一知半解,凭想象去揣测那两个字,却也闹不清个所以然,因此也是好奇多于害怕。
同时也一再告诉自己,他虽算不上谦谦君子,但定然不会那样的。至于白日在朝堂生闷气,晚上便把气撒在女人身上云云,想来更与他无关吧。
高暧暗自笑笑,也没如何在意,便道:“成了,我懂了,且等回了京城再说吧。”
翠儿见她面色如常,似是压根没听进去,正想在劝两句,车外却忽然响起两声轻咳,随即便听那冷凛的声音道:“你出来吧,本督亲自来照顾娘子。”
翠儿浑身打了个颤,怔在那里,脸都吓白了。
“没听见么?”徐少卿又在外面叫了一声。
翠儿抬眼看看自家主子,哪还敢多呆,慌忙哭丧着脸去了。
高暧也是一脸愕然,哪想到他竟突然出声,似是早已在门外等着了,说不得已将她们方才那些话全都听在耳中,这可如何是好?
门帘轻轻撩起,徐少卿闪身而入,手中还端着一只盛满汤药的白盏。
“厂臣,你……”
他将药碗一放,靠到她身边,垂眼望着她。
“公主愿和臣对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