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成文看了她姐妹二人一眼,却并没有急着说话,反而又低了头去看手中捏着的一纸信笺,眉头微蹙。
木宁便忖了这时候,起身又冲着木容笑了笑:
“还要先和四妹赔个罪。”
木容直看着她,虽也浅笑,却约略露了几分不解,也并不接她的话,木宁面上便现了些微难堪:
“若说起来,本也算是个误会,却是怨我没有说清。去岁堂叔公大寿,我和母亲回京给他老人家贺寿时,却是不巧在梅相府遇见了云夫人,本也没说什么,却是刚巧有人唤了声木三姑娘……云夫人大约误会,随后云大人便几次送礼上门。”
木宁说到此处恰恰顿住没再往下说,木容心底不住冷笑。她自然是假托着这身份,特特的不肯说明,乐得被人误会,恐怕还不止是云深送礼上门,没准二人在京时便已见过面,即便回来峦安后,或许还会书信往来。
木容一下有些明白,从前二人只做两情相悦,却偏偏被她这歹毒庶妹横加破坏,她总不明白这情意怎么不过十日的功夫就能养出,却原来是早有内情。
“这倒也罢了,好歹云大人也没见过三姐,他也只当是为自己未婚妻尽些心意罢了。”
木容故意提起云深时露出自然而然亲密,面颊浮现些微红晕,言下之意云深只要没见到人,这也就不算什么。
木宁却有几分难为,显然的事态并不如木容所想那样简单,木容瞧着木宁神色,大约猜出些什么,面色渐渐变了。
木成文见了这般,便放了手中的东西抬眼来看,带了几分淡漠:
“你三姐的意思,去岁在上京时,云大人便将她当做婚书上定下的人,几度拜访,你三姐不好说明,恐露了纰漏,只是如此一来二往,怕是云大人心里,已将她当做未婚妻了。今日云家少爷也上门拜访,话里话外透漏的,也是这个意思。”
☆、第三十二章
这番话说罢,木宁神情可谓是从未有过的难看,木容听到此处,虽是早已料到,却还是不得不装作震惊之态:
“这……”
她声音颤抖带了几分不胜之态,甚至眼底盈盈透出水光,不可置信又万分可怜。
看木成文的态势,似乎是准备将错就错姐妹易嫁,既保住两家名声,也成全一段佳话。
只是木成文似乎根本没想着要给这婚书上真正定下婚约的这个女儿一个说法,他思量的,只是对木家的好处。
这父女二人眼下作态,仿佛她才是那个抢人亲事的人。
难道木成文没想过木宁身份是做不得假?外人或许不明就里,可至少云家人自己知道,定下的是周茹所出的庶女!
况且梅家也在上京,梅夫人但凡无事每到梅左相生辰都会回京相贺,木宁的身份是根本瞒不住。
木宁看木容这半晌都不回话,满眼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便带了几分疼惜与愧疚,拿了个小匣子到了木容跟前:
“周姨娘早去,这婚书,一直都在母亲那里保管。今日既是已到议亲的时候,这婚书,四妹就拿回去吧。”
木宁忽然惺惺作态,摆出一副要同云深隔绝成全妹妹的大度,只是木容分明看到了她假做痛苦的神情里,眼底那分有恃无恐的轻慢。
木容忽然如遭雷击般顿悟,眼下这婚书接与不接,都难再改变什么,无非只是证明了她心里还想不想要这门亲事罢了。
只是她的心意,无足轻重。
木宁把此事直接放到了木成文跟前,虽说堵上自己名节,在她自己看来也是退而求其次的委屈成全,可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步棋。
为门当户对能更好的拢住这门姻亲,又有所谓的云深错认已生情意在先,木宁嫁入云家已成定局。而她想到的木宁难以掩藏的身份问题,看来木成文也早已考量,唯一不出错漏的法子,不是姐妹易嫁,而是姐妹共嫁,同前世一模一样!
木容忽然间有气急反笑的愤怒,这份神情出现在她故作不堪打击的脆弱悲伤上,更带出了几分无以名状的凄迷。
看来她的好父亲今日唤她来,想要商量的只是她和木宁之间,谁为嫡妻,谁为平妻,更或者,是二房夫人,是妾室。
枉费日日在意颜面名声,可做出的事,却真真是最不要脸的!
“也幸好,云大人并未见过我。既如此,云大人大约也乐见其成,这婚书,还是留在三姐那里吧。”
木容尽力让自己显得软弱,却实在不稀罕这样让她生呕的婚事,说罢用帕子握了嘴,匆匆和木成文行了一礼,转身便急急退去。
“四妹!”
木宁造作关切声音响在身后,木容理也未理。
今日木宜在云家人跟前撕破她刻意维持的误会,她无路可走,这最后一步也就不得不施行,竟是如此坚决要抢妹妹的亲事,更要和妹妹共侍一夫!
木容就这么一路匆匆回了西跨院,木宁又在木成文书房待了一会儿才也出来,徐徐往东跨院回,是径直去了梅夫人的荣华院。
木宁去时,梅夫人正在妆台前坐着任鸾姑拆卸簪环,见女儿进来,一副淡然从容,她便笑了起来:
“成了吧。”
鸾姑一瞧,便把屋里伺候的人都先挥退了下去,屋里就只剩了她们母女主仆三人。
木宁坐着却没说话,面上有几分郁郁的不足之色,梅夫人知晓她的心事。
原本只想着把木容支出去,待她和云深的亲事因错就错下去,人嫁去了云家,就算给发觉了什么不对也为时已晚,只能就这样了。
可如今连翻闹将下来,几次都不顺畅,更到如今把木容直接捅到了云家人面前,这事想要再成,也就只有姐妹共嫁这一条路,难免木宁觉着委屈。
“眼下这样也就罢了,好歹你和云家那大少爷是早有情意的,比不得四丫头人生情薄,出身低又穷酸没嫁妆,以后嫁去了云家,死丫头要过什么日子,还不是你说了算。”
“小人多作怪,我瞧着四姑娘确实也是刁钻的,挡在里头实在惹人生厌!”
鸾姑在旁顺了几句,木宁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她的事已成定局,眼下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便问起鸾姑:
“六妹可服药睡下了?”
“睡下了,是我亲看着服了药睡着了,我这才回来的。”
木宁便点了点头,眉尖略蹙:
“要说起来本也不该,起先只当六妹是不服被罚故意信闹的,可如今看来,她大约半夜里是真见了个男人立在窗外,才吓成了这样。”
木宁一提到此,梅夫人面色一沉:
“苏凉月一贯狐狸一样,从不会送把柄给人,这做派不像是她。”
“倒也不像是芳草,她有多大胆子?况且那日你瞧她妹子的事,要真是她授意她妹子去做那事,她也不会气的险些保不住孩子,娘别再疑心她了。”
梅夫人听了木宁的话,眼神闪了闪,却没说话,又过了半晌才缓和了些微神色,攥着木宁手拍了拍:
“天也不早了,这些日子天天殚精竭虑的,快回去歇着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木宁点头,同梅夫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梅夫人慈和眼光在木宁出去后立刻便森森阴冷,对鸾姑低声交代:
“芳草那里你看着些,这一胎务必保住,她才能把老爷的心拴在东跨院里。若生下的是女儿也就罢了,若是男孩……”
梅夫人眼底顿现杀意,鸾姑会意:
“主子放心,定做的滴水不漏。”
梅夫人满意点头,却又想起木容来:
“可打听出来隐先生和四丫头有什么渊源?这节骨眼上,可别再生出什么纰漏来。”
鸾姑却有些不解:
“四姑娘若真和隐先生有什么岂不是更好?如此也就不参合在三姑娘和云大人中间了,夫人怎么如此忌惮?”
“你懂什么?”
梅夫人冷睨了鸾姑一眼:
“四丫头要真攀上了隐先生,往后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那是比云深底气更足的,眼下连深浅都看不透,况且一贯里我待木容怎样,你心里又不是没数!”
鸾姑忽然想起周茹的死来,生生打个冷战,这事若要让木容知道了,她再得了势,可真是不得了。更何况周茹所有家私也尽被旁人瓜分,竟是分毫都没给木容留下。
“查过了,四姑娘是自小没怎么出过府的,那隐先生听闻早先是在北边山上,后来出山也就只在上京,峦安是第一回来,是断不会和四姑娘有什么关联的,那日在侯府定是临时起意,也没什么,主子不必为此闹心。”
梅夫人这才点头松了神色,露出几分疲乏。
“芳草那妹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寻个由头赶出去吧。”
鸾姑低低应了声是,便服侍着梅夫人上榻安歇。
原本想着让芳草的妹子住在西跨院芳草的旧院子里,每日来回,西跨院里有什么明面上的事通传起来也方便,谁知她竟自己惹是生非,偏巧不巧,又和木容跟前的人撞在了一起,平白令她们丢了脸面失了先机,如今要让木宁委屈的和木容共侍一夫。
想想就觉厌烦。
这边梅夫人安睡后,木容的院子也是一片漆黑,木容于黑暗里睁着眼盯着黑黢黢的帐顶,不住的思量着眼前形势。
云深需要一个声名狼藉的未婚妻来成就自己愈发完美的君子之名,她再糟粕,他却不离不弃。
所以木成文若是提出姐妹同嫁的建议,他一定欣然接受。那么在此后,她的身边就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坏事,更有各式各样对自己不利的传闻,毕竟眼下自己的名声实在不够差。
而她眼下却没那个本事从源头掐断,所能走的,似乎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木容叹息一声。
终究自己势头太弱,即便重生一回尽知未来,可一半能做,一半却还是做不得。
只是也不过一瞬,木容转过身去闭了眼,终归还得走下去,也得走得让自己合心合意。
只是不知怎么的,芳姨娘那妹子的身影,总是萦绕在她心头,透着几分的古怪。
正胡思乱想着,屋门忽然轻轻一响,木容听响略抬眼去看,就见浅淡昏暗光里,走来一个女子身影。
“姑娘。”
她轻声唤了唤,大约是怕惊扰木容,木容应了一声,那人便轻巧走到床边,自己端了圆凳坐了下来。
“你可见过芳姨娘的妹子?”
木容回头去看她,她顺手给木容掖了被角:
“见过了,那日听说后,我就到芳姨娘在西跨院的院子附近走过,见过她了。”
“果然和你很像吗?”
“不像。”
木容沉默下去。
一个分明不像莲心的人,却是生生把自己装扮的像是莲心。她是芳姨娘的妹子,芳姨娘从前是梅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算是心腹,那芳姨娘的妹子,也或许能做梅夫人的心腹。
只是梅夫人的心腹,为什么会在园子里做那样的事?
能说是嫁祸莲心嫁祸木容,但青天白日也太容易被拆穿。
她的所作所为,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打听着,芳姨娘并不是木家家生奴才,是几岁上因家穷被卖进了木家的。她那妹子,只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并不是奴籍。”
不是奴籍,却在姐姐的主家甘愿当奴才一样任人差遣任人打骂,并且做的事,又好似含冤携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