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宛心一紧,却从她话里也听出些意思来。
“给五姑娘收拾收拾,别这么脏污寒酸叫人笑话,领着五姑娘去,瞧着差不多了还把人给安生带回来。”
鸾姑又回头交代了那几个婆子,婆子应声,即刻进来粗鲁剥了木宛衣裳,给她换了一件从前木三的精细衣裳,又是一阵梳妆打扮。
及至木宛出门时,实在光鲜的很。
木宛虽不知是要干什么,可她却隐约觉着是要去见赵出,心底里忽然生出希望叫她满心激荡。
她如今根本见不到木容,即便见到也不敢声张。木成文要把她送给贤妃身边的掌宫钱内官也无非为着攀上四皇子一边,而赵出如今和石隐分道扬镳,正是投在了四皇子阵营里,自是比那钱内官得脸的很,赵出若肯救她,哪怕是做戏先将她收入侯府,都能救她这一回。
木宛死死攥住衣袖,仔细的思索着该怎样说才能求得赵出肯救她。
马车也未行多久便到了静安侯府,几个粗壮婆子上前来扶住木宛下了马车,就引得侯府中下人阻拦起来,指着那几个婆子:
“这事做什么?姑娘要人伺候,留一两个带在身边就是了!”
木家的婆子自不敢和侯府的人犟嘴,陪笑对了眼神,只留了两个最是有力气的紧跟着木宛就随着领路的往侯府后院去了。
赵出正坐在后院的水塘边上,水塘里莫说是荷花,连水面都结了薄薄的冰,只是此时冰上叫打了个洞,赵出正执了根鱼竿伸在那洞里钓鱼。
木宛一见赵出,登时满心急切欣喜,疾步上前墩身行礼。
赵出回眼去看,却是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她今日,装扮的着实艳丽,叫人一眼看去便再挪不开眼神。
他没开口,就见木宛抬眼来看他,她面色有些倦怠却偏偏一双杏眼中满是光彩,又带着千言万语,却偏偏一句也没说出口。
赵出慵懒眼神扫过她身后两个婆子,可那眼神里却又似乎带着刀子,吓得两个婆子都低了头。小厮见他神情,立刻回头叫那两个婆子往后退去,只是那两个婆子登时露出为难又戒备去看木宛,木宛也只假做不见,死死咬住嘴唇。
两个婆子恨恨一眼,只得陪笑随着小厮往后退了半晌,直退到了园子入口的垂花门处,只能远远的瞧见人却听不着声音了。
小厮见赵出收回了眼神,这才敢停住了脚步,只领着两个婆子垂手侍立。
赵出回头,鱼线一动,他伸手去提鱼竿,只是方才一用力,便忽然拧眉顿住。木宛赶忙上前也抓住鱼竿,提起一看,果然钓上了一条不小的鱼。
赵出也未看木宛,松了手等木宛将鱼拉上,他伸手取下了鱼,又一抬手,将那鱼又扔回了洞里,只见一片水花,鱼儿入水一个翻腾,立刻潜进水里不见了。
“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木宛咬紧牙根,她一贯的要强,而赵出又是一贯的瞧不起她,几次三番神色俱厉的拒绝,上一回只帮他熬煮药膳领他待自己宽和了些,可木成文一番要挟领他娶她便又激的他厌恶起来,这一回她也不过刚刚算是帮了他,却又来提这样的事情。
她几番挣扎,可她若真是叫送给了太监,即便往后真是过着富贵日子,可只消一想要被一个太监染指,她便不寒而栗,只觉恶心至极,实在忍受不住,不如去死。
“木五,实在没法子,只求侯爷收容,为奴为婢都好。”
她方才颤声说明来意,赵出盯着水塘冰面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去,变的和冰一般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有心机的木宛。钻营一切,都只是为了要留在他身边。
赵出一贯不喜被人操纵,他想做的事,和被人胁迫要做的事全然不同,即便是他也生出了在事后弥补木宛的心思,可仍旧也挡不住这一刻里他对木宛的厌恶。
他忽然觉着,若当年看了她身子的人如今仍旧只是一个穷酸落魄之人,她是否还会如此费尽心机的执着?他忘了,她的父亲终究是那样贪婪的一个人。她即便面上清高,可骨子里或许仍旧是个贪慕富贵的。
“木五姑娘,这是携恩以报么?”
赵出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被冰面上的疯就能吹散,可木宛仍旧听清了,不仅是听清,还听出了他话里那凉薄厌嫌的味道。
分明到了初春,可木宛却觉着冷到了骨头里,仿佛置身于赵出钓鱼的水塘。她知道赵出一贯对她无心,否则当初也不会宁愿背负骂名也要解了和她的婚约。
可如今,赵出却是她唯一救命的浮木。她闭眼,强忍难堪:
“那侯爷,就只当木五携恩以报吧,求侯爷收容。”
她紧紧抿嘴了嘴唇,将一切的自尊骄傲,都放在了他的脚下。
赵出忽而勾唇一笑,只是此时,忽然有道青翠的声音传来:
“虽是初春了,天还冷的紧,多紧要的人你非要这时候见?”
木宛忽然一个激灵,就见一个少女从她身边走过,一身青翠衣裙,生得娇俏,拿着一件斗篷过去给赵出披在了身上。
赵出虽没回头,却是一瞬露出了温和浅笑。她墩身在他身旁也去看鱼竿,他细心将斗篷扯过一角也盖在她身上。
木宛顷刻觉出心碎,胸口里疼的连呼吸都不顺畅,她死死盯住赵出和玉瓶儿两人,从来不管遇到何事都未曾流下的眼泪,就这样不期然流了下来。
“当初说要给你的补偿,如今仍旧做数,你要,就拿去,若不要,便没有了。即便是为奴为婢,我赵出,也绝不会纳你。”
他甚至一眼都不曾看木宛,便招手叫小厮将人送出府去。
木宛浑浑噩噩,也不知怎么又回到了那几个婆子手中,被押送一般又带回了木家,西小院那间阴暗的屋子落锁的声音传到耳中,她和衣倒下,自昨日木成文对她说后的焦心愤怒,如今已然都消失不见,只剩了绝望,将她击倒。
她闭上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多时身上就如火烧一般发起热来,可她却只蜷在床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这夜里,上京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倒不大,只是敲着屋瓦的声音叫人的心静不下来。
☆、第九十八章
木容已经着人几次往木宛和吴姨娘的小院子去,可每次带回的消息还是那样,吴姨娘在木三大婚那日被木家接回府去,连木宛也是在那日后再没回来,王妈妈和梧桐几次往木家去也都没能见到她母女。
连石隐也忽然忙碌起来,从木家回来后再没见过她。她虽心中不安却也不敢去烦扰他,他早出晚归,可不管她多早多晚的守着却也都见不到他。
她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到底为什么。
及至第三日,正是木三回门的日子。
这些天倒也有些传闻,听说木三尚未入门就先送了两个陪嫁通房过去,实在贤良的很,可即便如此贤良,大婚当夜云大人还是去了陈青竹的院子里。
毕竟谁也不喜欢个大约已然不贞的妻,况且还已失德,愿意依从婚约将她娶进门去已属宽和了。
木宛却是这一日里被外间的吵闹声给惊醒,她两日里躺在床上,虽发热昏睡,可这一醒来,却觉着头脑从来没用过的清醒。
她如今的境况,她该做什么,她又能做什么。
“我要见老爷。”
她坐起身来,只是两日水米不沾牙,身子有些虚乏,门外守着的婆子只一日送进三餐,吃不吃却并不管她,如今听着屋里她的声音,也算是嘘了口气,好歹人没死。
“等着,我们去问问老爷,今日三姑娘回门,老爷未必有心思见姑娘。”
“那就告诉老爷,他若不见我,我就死在这里,看他拿什么给钱太监交差。”
木宛嘲弄,婆子一听咋舌着赶忙往前院去了。
不多时,木成文便叫人把她带去了前院书房。她出门时正见了海棠一个孤零零的站在后院里。
“你怎么站在这里?”
木宛问了海棠一句,海棠一回头见如此,早已露出惊异,却只回话:
“姑娘有水仙伺候,现下……”
大约嫌她丑陋见了心烦便把她赶来出来,木宛笑笑:
“我没力气,你扶我一把往前院去。”
海棠虽狐疑,却见两个婆子只撇撇嘴,她就上前扶住了木宛的手,只是一扶上就觉着她手中揉的紧密的一个布团按进了自己手心,她抬头去看木宛,却只看见木宛那如同遁入空门一般无悲无喜的眼神,空的叫她害怕。
她扶住木宛慢慢走到前院,见着书房时木宛松了手,一回头来抽下发间一支银簪:
“你是个好丫头,赏给你。”
海棠怔怔接了簪子,就见着木宛进了书房。
木宛去到书房后,就见木成文坐在书案后正蹙眉看书,这分明是她生身的父亲,她却觉着实在陌生,地府中吃人的恶鬼恐怕也不过如此。
“有什么话,就说吧。”
木成文见她这样安静盯住自己,不耐烦开了口,木宛不觉着勾了嘴角。
“父亲也不想阿宛闹出病痛伤了身子,或是索性闹得一拍两散自尽了事吧,毕竟如此父亲也不好和钱太监交代。”
她带着畅快笑意去看木成文一下难看是脸色:
“我只提几个要求,父亲若依,阿宛便好好去钱太监家,给木家牵一根好线。我出门那日,须得我娘相送,父亲不必告知我娘我要如何,只消说是送我往寺庙为家祈福。我走后,让我娘仍旧回那小院子居住,往后再不得惊扰,我娘往后一应吃穿用度均由我来照应,不必父亲再费心。父亲,你可能做到?”
木成文蹙眉,她的要求,无非是想要吴姨娘往后和木家再无关联,可若如此,他也没了可牵制木宛的人。
“父亲有何担忧?阿宛是木家的女儿,即便我娘离开了木家,阿宛自己也忘记,可只要钱太监没有忘记不就成了?况且,往后阿宛在钱太监身边得了宠,父亲还想胁迫阿宛不成?”
她终究没忍住,嘲讽了木成文。
木成文有些窘迫,然而更多的还是恼羞成怒,可他听了木宛的话却不敢发火了。
“你也不必埋怨父亲,一切为形势所迫,终究你的去处也是个富贵之地,将来父亲给你寻个好孩子送去,你寄在膝下,将来也算有所依靠。”
“如此,倒多谢父亲了。”
这大约便是木成文能给的最多的父女之情了吧。
木成文见她缓和下来,便也推心置腹般同她说起话来:
“钱内官大约极是喜欢你,昨日已着人送话来,明日便来接你,你……好好收拾收拾,府中如今境况,你的嫁妆,父亲也只拿出这么多了。”
木成文抽出两张银票,只是一张却只五十两。她笑笑,这才抬头看见书房里放着个托盘,里面是一身红色的衣裙。不是喜服,只是红衣。
她拿了银票,转身便去了。
她是用不到,可吴姨娘却需要。
木宛回了西小院,大约得了木成文的命令,婆子并不逼迫她回屋上锁,她就坐在院子里,初春略有些温暖的阳光带着那还微微泛冷的风,都落在她身上,她眯着眼,细细的感受。
及至夜间,婆子送来几样首饰,大约是怕寒酸,竟是金制,她笑笑,只看了一眼那金簪,便又和衣睡下,这一夜,她倒睡的很沉。
原来人没了念想,就会如此平静。
可这一夜里,木容那里却并不平静。
海棠随着木宁直到夜间方才回了云家,今日归宁,云深只清早将她送回,随后便回了云府,陈家人并不在京,陈青竹一人在府难免心生凄凉,他赶回府中正是为着带陈青竹出门散心,及至木宁回府才被告知,今夜云深和陈青竹是要在京郊慈光寺留宿的。
木宁自是愈发恼火,狠发了一通脾气,海棠是直等到伺候木宁安寝方才回了自己住处,去到背人处将一直塞在袖中不敢取出的布团拿了出来,还没展开便惊了个魂飞魄散。
白色的布帛正是她们常穿的里衣的料子,上面透着斑斑血迹,她忽然想起她今日隐约听人提起,五姑娘似乎明日要出门,去贤妃娘娘掌宫钱内官的外宅。
海棠一下慌了起来,这团布捏在手里扎的很,她抖着手展开了布,从前跟着木三自幼也学过一些字,她强做镇定去看那似是用树枝蘸血写下的小字,倒把她看的糊涂了起来。
只是信是给木容的,今日府里情景和那听到的细碎传闻,海棠都觉着不对。她再三思量后,终是咬了咬牙,换了身衣裳趁着夜沉了悄悄到后花园假山上攀着翻出了云府。
木容本就睡的迟,只是连灯都熄了半晌,却忽然听着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扬声问了句,外间忽然静了下来,随后就见冬姨带有惊色急急进来,守夜的莲子早已又点了灯。
冬姨只将东西交在木容手上,木容便狠一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