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大夫点头:“生产前得吃些好的,才有力气。”
    不待里头吩咐,钱良功已使人去做。可惜船上没有鲜猪肉,风干的总归不甚好。这便是在船上生育的坏处了,路菜好吃下饭,但没什么营养。幸而有鸡蛋,勉强够用。
    不多时,厨房端了饭来。敲门,稳婆从里头打开,一股凉风扑进船舱内,庭芳忙喊:“别关门!闷的很。”
    只得开着门,钱良功与大夫避的更远点儿,错开房门,依旧拿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庭芳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还招呼徐景昌:“一起吃点儿,你还得陪我呢。”
    稳婆干咳一声:“郡主,血房不吉,仪宾该避讳了。那几个丫头……我看翠荣姑娘稳的住,且唤她来照应。”
    庭芳道:“小时候我娘生产,家里都不让我们小姑娘靠近,怕惊着了将来难产。你若是忙不过来,便叫奶娘过来帮手,且叫翠荣给看下孩子。”
    大夫听见,心里生出些许感动,低声对钱良功道:“你们家的郡主是个善心人。”
    钱良功笑道:“她最重人命,又极护短。跟过她的丫头凡是自己立的起来的,都有前程。您若不嫌弃,便跟着咱们。现如今江西急缺大夫,你救多几个人,郡主必有大礼相谢。”庭芳足够淡定,其余的人都跟着轻松下来。只徐景昌心里绷着弦,勉强吃着饭,味同嚼蜡。
    饭毕,庭芳放下碗筷,对徐景昌道:“你也出去吧。”
    徐景昌摇头:“你比寻常女子高些,有什么事稳婆和奶娘都挪不动你。”
    “不忌讳?”
    徐景昌笑:“有什么好忌讳的?偏生出那么多鸡零狗碎的规矩,也不知道为什么。”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知道呀。”
    徐景昌忙问:“何解?”
    庭芳道:“有些男人太怂,生育鲜血淋漓的,他们看着尿裤子,就编什么血房不吉的话来唬人。谁不是打血房里出来的?还被血裹着出来呢。真要血房不吉,个个都要霉运罩顶一世啦!”
    稳婆噗嗤一声笑了,这损的!但还是劝道:“有些忌讳总有道理的,仪宾还是避讳点儿吧。”稳婆接生的人,自是不信那吉利不吉利的话。只怕徐景昌看了生产,觉得恶心,再不肯碰庭芳。这点旁人不知,做稳婆的却经见的多了。她与庭芳处的不错,不欲叫年轻的庭芳吃闷亏,才出言相劝。
    徐景昌坚持摇头:“我不放心。”
    稳婆劝不动,想想眼前这位主儿是郡主,懒的多事,只做好本分暗自观察着庭芳的反应。
    后世陪老婆生产的多了,庭芳不以为意。站起来拉着徐景昌的手,继续在屋里绕圈。到酉时,阵痛开始明显。身体的不适让庭芳没了下午的从容,忍痛毕竟需要体力。徐景昌见庭芳紧皱的眉头,心疼的不行。扶了她在床上坐下,不住的轻拍后背安抚。
    庭芳忽然伸出手,拂过徐景昌的左肩:“这里有好几个疤,当时痛么?”
    徐景昌道:“痛。”
    庭芳抱怨道:“都不告诉我。”
    徐景昌道:“那会儿我在大同,待信寄到京城,伤口都好了。旁的还好,就是箭刺的深,痛的好半个月没睡好。”疼痛是很难熬的事,说话分神比干熬着强。徐景昌有意逗着庭芳说话,便把当年的事细细说与她听。
    稳婆和奶娘都是不多话的人,看着两口子亲亲密密的闲谈,皆在一旁闭嘴不言。庭芳换了个姿势,全身放松的靠近徐景昌怀里:“师兄,万一我有事……”
    徐景昌截断道:“不会有事。”
    庭芳轻笑:“听我说完。”
    “别说,求你。”
    庭芳在徐景昌的胸前蹭了蹭:“师兄……”
    徐景昌的手臂紧了紧,嗓子感觉有些发肿:“四妹妹,师兄只有你了,别吓我。”
    庭芳想了想,万一她挂了,要交代的事无非那几桩。江西的事有钱良功辅助,陈氏他自会照应,便是真的有事不大可能做不好。索性闭嘴不言,省的真把徐景昌给惊着了。不怪徐景昌胆小,面对至亲闯火线,几个人能不着急?抬头亲了亲徐景昌的侧脸:“待会儿我痛的狠了,你就把脸离我近点儿。”
    徐景昌笑不出来,低低的应了声好。先前因庭芳的沉稳消散的紧张,在庭芳不停的皱眉时抑制不住的回笼。把人圈进怀里,温暖而鲜活。心里不住的祈求:一定要平安!老天保佑!
    阵痛越来越密集,终于超出了庭芳的承受范围,迫使她呻吟出声。
    徐景昌脑子嗡的一下,真的要生了么?
    第336章 汪汪汪
    半夜时分,阵痛密集如海浪般不停的拍打着庭芳的神经。中秋时节,入夜后阵阵凉意。钱良功与大夫都挪到隔壁的船舱,隔着壁板,听得见庭芳隐忍的痛呼。钱良功心中焦急,如今天下这副模样,他终身荣辱皆系于庭芳身上。倘或庭芳有个三长两短,徐景昌固然还要用他,但他的地位就远远不如最开始跟着徐景昌的任邵英。他是彻头彻尾的夫人党,自然关心金主的安危。可听天由命的事,他担忧也无用,长长叹口气,坐回椅子上继续等。
    徐景昌不停的拧热毛巾替庭芳擦汗,企图替她缓解不适。陪伴所爱之人生育,决计是对精神承受力的挑战。见庭芳已痛的蜷缩起来,徐景昌彻底冷静。因为此刻的庭芳需要人细致的照顾,他必须担当。
    再次抽掉一条汗湿的毛巾,替换成新的。徐景昌揉揉庭芳的头发,温言道:“再坚持一会儿,师兄陪着你。”
    庭芳抓住徐景昌的手,温暖的触感稍微能缓解一点疼痛。徐景昌把庭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对不起,师兄帮不上忙。”
    庭芳痛的炸毛:“我管生你管带!”说完又闷哼一声,到底开几指了,这么痛!比她在演武场被虐痛多了!哇擦!避孕套到底发明了没有?尼玛要让她不停的生,简直不想活!
    徐景昌低声问稳婆:“到底还要多久?”
    稳婆对着个男人,卡了半天才道:“郡主宫颈很软,应该快了。”
    徐景昌完全不懂:“软是什么意思?”
    稳婆尴尬的道:“越硬越不好生。”
    庭芳喘着气解释:“自主肌弹性与力量的问题。我常锻炼,没事的。”
    稳婆忙道:“郡主是我接生过的贵女中,条件最好的。”
    废话,谁家千金跟她似的运动量,又不是彪悍的唐朝。继续深呼吸,庭芳隐约记得有个什么止痛的法门,然而她上辈子又没生过,死活想不起来。如今只得凭借毅力苦熬。
    稳婆再次检查状况,欣喜的道:“郡主,开八指了。这会儿是最痛的时候,熬过这个时辰,便开了十指,顺利生产并不痛的。”
    庭芳哪里还说的出话来,稳婆不让她用力,以免震伤产道。她既要忍痛,还得全身放松,不能似平常一般咬牙紧绷。徐景昌不停的拍着:“很难忍便哭出来,或能好些。”
    庭芳是真的痛的受不了,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娘的,生产不是人干的活!
    徐景昌自己出的主意,却在庭芳眼泪落下的一瞬间,差点跟着哭出来。在大同那样往死里训她,都没见她掉过一滴泪,现在却是哭个不住。必定是他没有办法想象的疼,必然比他当时中箭还要疼的多的多。庭芳呜咽的哭着,总比硬忍来的轻松。自鸣钟上的秒针在缓慢的爬着,庭芳觉得简直度秒如年。八指到十指间,到底有多长的距离?太难熬了!
    疼痛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庭芳忍不住咬住徐景昌的袖子,漂亮的脸扭成一团。徐景昌赶紧掰开她的下颚,塞了块帕子进去:“别咬坏了牙齿。”
    庭芳不敢拿牙齿开玩笑,乖乖的咬着。倒回徐景昌的怀里。熟悉的气息,数次遇险后依赖的怀抱。庭芳更是委屈的泪如雨下。徐景昌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亲了亲庭芳的头发:“乖,咱们再有一会儿就好了。”
    庭芳嘴里堵着帕子,不好说话。抓着徐景昌胳膊的手指有些泛白,猛的发觉自己用力太过,怕弄伤徐景昌,立刻放手,改抓着坚硬的床沿。徐景昌苦笑:“四妹妹,你抓着我还好受些。”
    庭芳摇头,闭眼没再说话。虽然很痛,但不至于失去理智。不管什么原因,徐景昌都是她不愿意伤害的人。感觉到阵痛渐渐减缓,庭芳睁开眼,吐出帕子问道:“开十指了么?”
    稳婆点头:“很快了,不那么痛了吧?”
    “是!”庭芳缓了口气,痛感自然有,但比起方才好太多,“你先前说一鼓作气生下来,中途万不可换气。待我能用力时,你记得指挥,何时憋气,何时呼吸。”
    稳婆道:“是。”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庭芳看了看时间,从见红到开十指,十一个小时。之前听稳婆的科普,一般妇人需要一整天,她只花了一半,可见速度很快,少遭了好几个小时的罪。侧抬头看了眼徐景昌,笑道:“师兄累了么?”焦虑可是非常磨人的。
    徐景昌扯了扯嘴角:“好些了?”
    庭芳点头:“预备生了。”
    徐景昌愕然:“不痛了?”
    稳婆道:“生的时候不大痛的。”说着就对庭芳道,“我摸到头了,郡主准备使力。”
    庭芳调整了下呼吸,气息绵长而有力。稳婆瞅准时间,喊道:“憋气!用力!”
    庭芳深吸一口气,没有过分用力,现在可没有缝针技术,她还不想感染致死。持续的控制力度,一口气未完,只觉得腹内一空,紧接着就听见嘹亮的啼哭响彻了船舱。稳婆利落的拿起剪刀剪掉脐带,叫奶娘点起酒精灯,按照庭芳日常所授,把脐带断口处用火封住,再打了个结。收拾完毕,交与了奶娘,掉头回来看庭芳的出血状况。
    徐景昌急忙问:“痛么?”
    庭芳摇头:“没事了,一个时辰内不大出血,便是母子平安。”
    稳婆笑道:“瞧着不像要出血的模样儿,恭喜郡主,是个哥儿。”
    庭芳笑出声来,她不重男轻女,可是在古代男孩子终究好混些。徐景昌看庭芳浑身汗水浸透,忙问:“要擦澡么?你讨厌出汗。”
    稳婆忙道:“可使不得,产妇可不能见水。”
    庭芳道:“秋日里不妨事。”古时坐月子很多禁忌都是不科学的,或者说在这个年代勉强算经验之谈吧。比如说月子里不能洗澡,那是考虑到古代的物质条件。产妇本就虚弱,洗澡再感冒一回,必死无疑。洗浴的用品也不干净,条件不好的人家都是木制的盆子,比较难消毒,产妇更是不能坐浴。要说在船上生比岸上生麻烦之处便在于陆地上淋浴显然方便的多。
    稳婆皱眉道:“郡主……”
    庭芳扯了个慌道:“太医说的,我娘生弟弟的时候,我看过禁忌单子。”
    稳婆惊讶道:“果真?”
    庭芳不想坑人,便道:“洗澡是可以,就是麻烦事儿多,百姓人家备不起。”庭芳奢侈的直接准备了俩纯银的盆好么……银可杀菌,她还每天用滚水泡。这种级别的预备,老百姓想都别想。
    奶娘抱着小哥儿,忍不住笑道:“郡主真是好精神头,寻常人生了孩子,可得眯上好一会子呢。郡主就能说话了。”
    庭芳但笑不语,十几年的锻炼,不就为了今日么?对奶娘道:“哥儿抱来我瞧瞧。”
    奶娘抱近跟前,并不交到庭芳手中。盖因传说月子婆不能抱孩子,会胳膊疼。庭芳凑过去看了看,红彤彤的,闭着眼,看不出什么模样。徐景昌先笑了:“长的像你。”
    庭芳瞠目结舌:“怎么看的出来?”
    徐景昌道:“很明显啊!”
    庭芳:“……”理工科的差别再次显现?婴儿明明都长的一样好么!真的像她么真的么?真的么?哀怨的看着徐景昌,明明他长的比自己好。娃儿你会不会长啊?
    “徐清。”徐景昌笑道,“有点像个姐儿的名字啊。”
    庭芳咧嘴笑:“放心,读过书的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徐清,字新成。谁再说像女孩儿,咱就鄙视他文盲。”
    徐景昌见庭芳慢慢恢复了颜色,心情甚好:“我去预备热水替你洗澡?”
    庭芳点头:“好。丫头们可叫回来了,我可真不会带孩子。”
    徐景昌奇道:“你没带过弟弟吗?”
    庭芳干笑:“我就玩过弟弟,奶娘烦死我了。”
    徐景昌不厚道的笑:“你也有不能的时候。”
    庭芳恼了:“那你带!”
    徐景昌放下庭芳:“我先带你。”说毕往水桶里舀水,顺便对稳婆道,“你们暂时回避一下吧。”当着别的女人替老婆洗澡这种事,有点尴尬。
    稳婆拿了块包布,把孩子裹了。同奶娘一齐退到了隔壁房间。钱良功立刻赶上来瞧孩子:“嘿!不小!有多重?”
    稳婆道:“还没称哩,抱在手上,估摸着六斤多点儿。方才哭的很大声啊!这会子倒睡了。”
    大夫又问:“郡主怎样?”
    稳婆道:“挺好的,不似寻常奶奶小姐,倒似咱们百姓人家的女眷。生完就能干活了。”
    钱良功放下心来:“早年郡主还说叫她家姐妹跟着练剑,极利生育,可见是真的。”
    大夫忙问:“那本医书上瞧的?”
    钱良功无奈的道:“我们家郡主最是博学,谁知道她哪里知道的。”
    丫头们悬着心,又带着个奶娃娃,一夜没睡。听闻庭芳平安生产,都松了口气。迅速乘船过来,庭芳正在洗澡,她们不得进门,只好在外头等。过了好一会儿,徐景昌才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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