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韩老栓艰难地自地上爬起来,呵呵地怪异笑了两声,“我可啥都没对她做,日里好吃的好喝的侍候着,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最后一句,他是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出来的。
    他神情十分激动,冲到炕前去摇晃庄氏。
    “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惩罚我,我帮你养儿子养女儿,我护着你让着你,我究竟哪儿对不起你了,你就这么恨我?”
    见晃不醒庄氏,他呵呵地笑了两声,道:“你不是想见你儿子吗,我把你儿子叫来了,再不睁眼,可就看不到了。”
    也不知是他这话起了作用,还是庄氏对这世间还有留念,一直陷入昏迷之中的庄氏竟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周进,她眨了眨眼睛,十分虚弱地笑了一下。
    “进儿……”
    “娘!”
    “月儿来没?还有我可爱的小孙女……”她的声音很小,若不屏息静气去听,还真听不到。
    “来了。”周进强忍着嗓子里的翻涌,侧开身让抱着点点的卢娇月显露在庄氏眼前。
    似乎看人有些艰难,庄氏歇力去睁大眼,看到那一大一小两张如同一辙的美丽面孔,她笑了,笑得很欣慰,笑得很开怀。
    卢娇月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哽咽道:“娘,你在这不开心,咱就回家。点点还小,还是第二次见奶奶呢。点点,你叫奶奶……”她轻轻晃了晃怀中的女儿,点点望着眼前这老妇,有些惧怕也有些陌生,到底她是听话的好孩子,还是嫩声嫩气地叫了一声奶。
    庄氏笑容更大了,轻轻地哎了一声。
    “娘,你看点点多可爱,我娘现在忙着带孙子,她管不上我了。点点没人带,现在会走路了,天天摔得跟泥猴儿似的,你当亲奶奶的可不能不管孙女……”卢娇月抖着嗓子,说得很急切:“你看我和进哥还要再生的,没人帮着可不成,你跟咱们回家吧,日后就帮咱们看孩子。”
    卢娇月说一句,庄氏就点一下头,一直到她说得没话再说,她才轻声道:“娘老了,恐怕帮不了你们了……”
    “老什么老,你才五十不到。走,跟我回家!”周进说道,就要去扶庄氏,他口气十分凶恶,可手却是止不住的抖,明明手掌那么大,胳膊那么有力,却是怎么也扶不起庄氏。
    庄氏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她的面孔突然变得潮红起来,模样十分激动:“进儿,娘有话跟你说,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你姐。请允许我再最后一次自称为娘,我这个娘做得失职……我答应你爹要带着你们一起活下去,看着你们娶妻出嫁生子一生圆满,可我却没一样能做的……”
    那一天,至今庄氏依然记忆犹新——
    很多时候她都恨自己,为什么自己要那么疏忽呢?
    粮食早就没多少了,可男人骗她自己吃过了,她总是信了。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来至始至终男人都背着人吃草吃树根吃土,却把仅有的粮食省下来给她和几个孩子吃。
    明明他可以活下来的,他是男人,总能比她个妇人坚持得久一些,可他却那么走了,在小女儿走后没多久。她知道他是撑不下去了,要不然他怎么也会带着她和孩子继续撑下去。他不光是心里撑不下去了,也是身子撑不下去了,他已经油尽灯枯。
    临走前,她答应他带着两个孩子好好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可她恨不得是自己死才好。
    其实早在那一日,庄咏梅就死了,死在那天晚上,这十几年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怎么没做到?我们现在一家都活了下来,姐出嫁了,姐夫待她很好,小宝柱很聪明听话,年前姐传信,说她又怀上了。我如今也娶妻了,娇月是个好媳妇,我闺女既聪明又可爱,我和娇月以后还会生很多很多孩子,你以后抱孙子都抱不过来……”周进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说着,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下去,他娘就一定会听着,一直听着。
    庄氏也一直听着,边听边笑,边笑边点头,似乎精神气儿全部都恢复了过来。
    周进十分欣喜,于是说得更多,甚至说了许多以前的事。只有在他身后的卢娇月,身子抑不可止地颤抖着,因为她可以看出庄氏脸上那种不正常灰色。
    庄氏拍了拍周进的手,打住他的絮絮叨叨。
    “进儿,我累了……”
    周进一愣,“娘,你累了就歇歇,我这就带你回家。”
    “进儿,娘累了,娘要去找你爹了……你乖啊,别哭……”
    你乖啊,别哭。这句话让周进的记忆回到很多年以前,那时候他还很小,很顽皮,闯了祸被他爹打的时候,他娘总是会这么跟他说……
    笑着说完这句话,庄氏缓缓闭上眼睛,一直抓着儿子的手,也滑落在被子上。
    “娘?”周进的声音很小,似乎怕惊扰了庄氏。
    “娘!”
    “娘!”
    卢娇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进哥,你别晃了,娘她老人家走了。”
    “娘——”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旁边一直垂着头的韩老栓,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黑心烂肺肠的女人,冷心冷肺,老子捂了这么多年,就没捂热过你……”
    他指着炕上的庄氏,一面怪笑一面唾骂:“滚,贱人,滚!老子不要你了,滚!”
    沉浸在震惊、伤心、难过的周进,听到这话就被点燃了,当即转身就要去揍韩老栓,却被身旁的卢娇月给拉住了。
    “你别吓着女儿。”
    点点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大山兄弟走过来,拦在韩老栓身前,韩老栓隔着两个儿子继续怪笑着道:“滚,把那贱女人带走,滚,老子不要你了!你这颗捂不热的石头!你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
    “走吧,把娘带走。”
    卢娇月扯了扯周进衣裳,并对他使了个眼色。周进当即明白过来,转头对韩老栓不屑呸了一口,便转身去炕上将庄氏抱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
    “滚,都滚!都滚了才好!”
    一直到周进两口子上了马车,还能听见韩老栓在屋里跳嚣唾骂的声音。
    周家门口挂起了白,村里有许多村民都十分诧异,打听之后才知道竟是周进的娘没了。
    虽不知道周进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个娘,但都是一个村住着的,有不少村民都上门表示哀悼。
    梅家人来了,周进在县里的那些手下们也来了,还有齐春尚和李从发两人。本来打算启程去南方的梅庄毅两口子留了下来,帮周进打理庄氏的丧事。
    庄氏死后的第三天,一辆马车风尘仆仆来到大溪村。
    正是挺着肚子的周腊梅和李水成夫妻二人,小宝柱也来了。
    一进门,周腊梅就哭上了,“我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接到传信时,她还不敢置信,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和李水成念叨肯定是进子跟自己开玩笑的。可看到门前的挂白,还有院子里搭的灵棚,以及一身麻衣的卢娇月,她不信也不行了。
    卢娇月双目通红,形容憔悴。
    打从韩家庄回来,周进就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形如枯槁地跪在庄氏灵前,她操心完年幼的女儿,又要操心男人,早已是精疲力尽。
    “进子呢?”
    听到周腊梅问周进,卢娇月才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姐,你帮我劝劝进哥吧,他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也不睡了,谁拉他他都不起来……”
    周腊梅一阵风似的卷进灵棚,李水成在后面叫都没叫住。
    踏进灵棚,她果然看见披麻戴孝跪在庄氏灵前的弟弟。
    明明是个五大三粗体格壮实的男人,也不知怎么了,竟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了。神情木然,双目没有焦距,只是不停地重复往火盆里丢纸钱。
    “你现在给我起来,去吃点儿东西,睡一觉再来。”
    “大姐。”周进木然地抬起头来,薄唇已经干得起皮,一动就迸出血珠,嗓音嘶哑难听。
    一见弟弟这副模样,周腊梅更生气了。
    “你这是在折腾谁?折腾你自己,还是折腾你媳妇闺女?”
    顺着大姐的手,周进看到面容憔悴的妻子,还有大眼睛里含着泪珠的女儿。大抵是那天在韩家吓到了,连着多日家里又乱得厉害,以前除了饿了拉了从来不哭的点点,这几日哭得厉害,眼睛都哭肿了。
    “我知道你伤心娘走了,可人已经走了,难道你也想跟着去,让你媳妇你闺女为你继续哭坏了眼?”
    “大姐,我没,我……”
    “既然没那就好,现在给我起来去吃点儿东西,刚好我也饿了,一路上马不停蹄,我和你姐夫这几天就吃了点干粮。”说着,周腊梅转头望向卢娇月,“月儿,家里有东西吃吗?”
    “有有有。”卢娇月连连点头,将女儿递给梅氏,就慌着去准备了。
    姐弟二人面对面坐着吃了一顿饭,两人都是如同嚼蜡。
    周腊梅一面吃一面不知想到什么掉眼泪,一面掉眼泪还一面命令周进吃,包括她自己也是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饭菜。
    一顿饭吃下来,不光对两人是折磨,旁边人看得也是眼里直泛酸。
    梅氏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盘碗收下去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怎么没了的?”
    听到这话,周进的脸当即死寂下来,卢娇月一面忧心地看着男人,一面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说了出来。
    当天去韩家庄的路上,在周进的连声追问下,受韩家人所托来叫周进的村民,就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
    这村民是韩家的邻居,两家院墙挨着院墙,大抵韩家人也心中有数,周进心中对他们有隔阂,才会请了外人来叫他,估计也是想避嫌。
    这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庄氏突然就病了,可到底患了什么病,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身子一天天虚弱下来,起先还能下炕,后来连炕都下不了了,韩老栓给她请了许多大夫来看诊,俱都看不出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之后韩家那边就沉寂下来,时不时倒能听见隔壁传来韩老栓的几句骂声。
    当时卢娇月还在想莫是韩家人对庄氏做了什么,可之后见到的一切,以及韩老栓那状似癫狂的样子,她才明白其实庄氏早就心存了死意,大抵也是不想活了,才会成这样。
    听完后,周腊梅不哭反笑,笑完了后,又哭了起来。她一面用帕子抹泪,一面就道:“她早就想死了,我早就知道。我一直以为她舍不得死的,她放不下进子和小海,却没想到她真撒手不管了……”
    李水成站在一旁,面色戚戚,可除了叹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卢娇月哽咽着劝道:“大姐,你别哭了,你还怀着身子,可哭不得。”
    周腊梅止住哭泣声,“你就是因为这事儿,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这话显然是对周进说的。
    周进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脸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大姐,若不是我……都是我……”
    周腊梅道:“这事儿我不劝你,你也不小了,都当爹的人,什么事儿都得你自己想。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这一摊子都指着你,你要是垮了,娘连个摔盆儿的人都没了。还有,等过了头七就要扶灵回乡,你打算就这样回去?”
    周进当时没有说话,可之后却再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守在庄氏灵前。
    过了头七,周进姐弟二人就打算扶灵回家乡了。
    虽然走的时候庄氏没有交代,但姐弟二人都知道娘是想跟着爹葬在一处的。
    作为儿媳妇和亲孙女的卢娇月母女两个,这次自然要跟去的,还有李水成父子二人。梅庄毅放心不下,便和王瑶及范叔等人帮着送他们扶灵回乡。人手多点儿,走在路上有个什么事,也能帮把手。
    也幸亏梅庄毅等人跟上了,因为是带着一口棺材上路,这一路走得极慢,等将庄氏下葬后回来,已经是又过了一个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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