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一愣,看向顾若离,眼中满是怒意:“我的命,我当然知道。”
“参明,她一个孩子。”樊氏一看苗头不对,立刻朝顾若离打眼色,哄着太上皇,“和她生什么气。”
太上皇撇过头去,脸色僵闷,不再说话。
“夫人。”他们并未和顾若离介绍身份,所以她不便直称,更何况,太上皇也好,娘娘也好,这些称呼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根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总要有人做恶人,一直哄着也没有用。
樊氏一愣,就听顾若离道:“先生信命并没有错,可我们总不能由着命摆布,是死是活虽上天早有安排,可我们也要争取一番,多活一日,便就多一分机遇,多一种可能,先生觉得呢。”
太上皇没有说话,闭着眼睛。
“先生若觉得抗争无用,不如把此事交给我们好了。”顾若离声音轻柔,“就半月,您听夫人的,听大夫的,若没有起色,那就真的是命,我们也信。”
樊氏微怔,去看太上皇,就看到他睫毛颤了颤。
“先生喝药吧。”顾若离将碗递过去,用勺子舀起来,太上皇不悦的道,“不用你,让倩娘来。”
顾若离没有动,朝樊氏摇摇头,对太上皇道:“夫人的手肿了,捧着碗对她来说,很辛苦。”
太上皇猛然睁开眼睛,看向樊氏的手。
虽光线不明,可依旧能看得出,她的手粗糙红肿,早没有当年的细白柔嫩。
“我没事。”樊氏笑着道,“缝衣裳时不小心扎着罢了。”
太上皇没说话,自从出事以后,他一心懊悔,怪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听信小人的话,又渐生了满腔恨意,那些往日情深的手足,那些口口忠心的良臣,那些日日伺候的奴才……
甚至于他的亲娘。
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的,他们眼里看到的只是那个位置。
如今那个位置换了个人,他们一样像当初对他一样,对别人。
他白活了这么多年。
“倩娘。”太上皇握着樊氏的手,他落到这个地步,只有她对他不离不弃,是他害了她,“我对不起你。”
樊氏红了眼睛,摇着头道:“参明,我们是夫妻啊。”
金福顺在一边抹着眼泪,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所以,若是先生真的去了,夫人怕是也活不成了。”顾若离固执的将勺子递在太上皇嘴边,“您得活着,还要好好活着,只要命还在,什么都有可能。”
太上皇一愣,看着顾若离,目含审视。
“吃完药,我们扶您出去走走。”顾若离道,“不用久,一刻钟就好了。”
太上皇没有张口,反而是伸出手来:“药给我吧。”话落,接了碗过来自己喝了,苦的直皱眉,樊氏要送蜜饯,他摆了手望向顾若离,“你是什么人?”
她说话很有目的性,根本就是在鼓动他。
她想做什么,难不成让他起兵造反不成。
这天下黎明百姓,泱泱生灵,他没有能力再护着他们,可绝不能再做伤害他们的事。
“我是大夫。”顾若离回道,“只治病救人,除此之外……”她说着微微一顿,回道,“大概就是赵将军许诺的五百两黄金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便是金山啊。”
太上皇没说话,樊氏却是笑了起来:“这孩子,话虽不多可人却很实诚。爱钱没什么不对,人活着总有追求。”
“让夫人见笑了。”顾若离笑笑。
太上皇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我们出去走走吧。”顾若离道,“您若撑不住让金公公背着您也成。”
金福顺立刻凑过来,激动的道:“奴婢背着,奴婢一定背的稳稳的。”
“参明。”樊氏也跟着劝,“你都快半年没有出门了,出去看看吧。”
所有人脸上都露着期盼,太上皇迟疑了一刻,点了点头。
樊氏笑了起来,几个人合力将他扶到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她小声和顾若离道:“若病真能痊愈,除了远山的五百两,我也要赏你。”
顾若离笑着行礼道谢。
太上皇用手半遮着眼睛,虚弱的躺在软榻上,看着院外飘扬而下的落叶,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确实有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他闭上眼睛,靠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樊氏拿了毯子给他盖上,几个人守在他身边,忽然苏召一惊,突然走到院门口朝外看去,金福顺跟着过去,问道:“师父,怎么了?”
“有人来了。”他回过头看向樊氏,樊氏凝眉脸色也沉了下来。
顾若离顿时明白了几人的担忧,她将太上皇的毯子拿起来,轻声道:“先生起风了,我扶您回屋歇着吧。”
樊氏一愣,立刻跟着过去去喊太上皇。
“好。”太上皇睁开眼睛,他许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不禁心情好了几分,“走吧。”撑着坐了起来。
顾若离和樊氏刚将他扶进屋里,苏召和金福顺榻挪走,院子里收拾好。
院门口,戴韦带着周超出现在门口:“苏公公,金公公。”
“戴大人,周大人。”苏召没说话,金福顺迎了过去,“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指示?”
戴韦目光在院子里一扫,笑着道:“圣上担忧太上皇的身体,便遣本官和周大人来请平安脉,还请金公公通禀一声。”
“圣恩浩荡。”金福顺笑着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太上皇。”话落,脚步匆匆的进了门,一会儿就走了出来,笑着恭请,“二位大人,请。”
戴韦进了门,立时就闻到了一股药味,他屏息分辨了一刻,拧着眉头进了里间。
樊氏守在床边,眸光憔悴无精打采,太上皇一如既往的躺着,虚弱的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戴韦和周超行了礼,走到床边:“劳烦太上皇将手给下官。”
太上皇缓缓抬手落在脉枕上,戴韦屏息号脉。
左脉浮滑,右脉稍弱,苔白而腻,咳嗽浓痰腥臭……
和他以前的结果并无不同。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他收了手起身看向樊氏,道:“病情有些好转的迹象,可是娘娘用过什么药了?”
樊氏心头一跳,面上却毫无异色:“肺痈的方子,有些加减罢了。”她觑着戴韦,“戴大人可是有更好的方子了?”
戴韦皱眉,这些药香太杂了,肺痈的方子可不是这样的。
“微臣惭愧。”戴韦朝樊氏和太上皇行礼,“脉已请,臣等告退。”
樊氏嗯了一声,金福顺送他们出去。
待他们一走,太上皇眸光骤然变的沉郁起来,激烈的咳嗽着,樊氏惊了一跳忙喊顾若离:“霍大夫。”
“我在。”顾若离从里间出来,拿了针给太上皇施针,过了好一刻咳嗽终于慢慢停下来,太上皇道,“我没事,你们出去吧。”
顾若离取了针,看了眼太上皇和樊氏,轻声道:“这位戴大夫是不是对药味颇为敏感,我瞧他面有疑色。”
“似有此事。”樊氏点头道,“他当年进太医院,凭的就是识香断药的本事而扬名。”
顾若离若有所思,看向太上皇,沉声道:“那以后我们要小心一点了,怕是他还会再来,若是让他知道你病情逐渐康复,只怕……”她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太上皇猛然抓住了床单,气的面色铁青:“他……他竟是这般容不下我。”
“参明。”樊氏怕他过于激动对病情没有好处,“他越是巴不得我们早死,我们就越好好好活着,你要听霍大夫的话,好好养病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
太上皇冷着脸,没有说话。
顾若离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太上皇果然主动起来,强迫自己吃饭,喝药,去院子里坐着,太阳暖烘烘的,让他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情也随之慢慢松懈下来。
“主子。”金福顺给太上皇面捶着腿,笑嘻嘻的道,“晚上我们吃饺子吧,中秋节的时候奴婢就想吃了,可是您不点头奴婢不敢,馋了好些日子了。”
太上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身体并不能立刻恢复,依旧虚弱,听到话他的话换了个姿势,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吃什么还要来问我。”
“奴婢一直很听话。”金福顺道,“不信您问娘娘和我师父,还有霍大夫。”
樊氏笑而不语,苏召一瘸一拐的跟着,低声道:“您还记得我是师父,我瞧着你早忘脑后去了。”
太上皇轻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金福顺的额头:“这次可不是我说的。”
金福顺假意委屈的哭着,眼角却在觑着太上皇脸上的笑容,又偷偷朝樊氏打了神色。
樊氏赞赏的点点头。
“在说什么。”忽然,赵勋的声音自院外传进来,众人皆是一愣,金福顺已经起了身行礼,笑道,“将军。”
赵勋看着院中惬意躺着的太上皇,他眼角晕着淡淡的笑意,虚躺着,虽脸色依旧蜡黄,可神情却与前几日大有不同。
不过几日而已,居然就有起色了。
他禁不住朝顾若离看去,就看到她乖巧的和樊氏并肩而坐,不知道说着什么,听见他来便终止了话头,微笑着朝他看来。
两人眉宇间满是平静和祥和。
没有来由的,他站在那里,微微露出笑容,从来没有过的安宁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远山来了。”樊氏满脸的笑容,“金福顺正闹着说晚上吃饺子呢。”
金福顺笑着点头:“将军,您喜欢吃什么馅料的?”
“都行。”赵勋走过去,立在太上皇身边,看着他脸色心里就有了数,顾若离的药起效了,“伯父觉得如何?”
太上皇撑着坐起来一点,微笑的颔首:“感觉好了很多,不但心情就是胃口也好了许多,金福顺说饺子,便是我也动心了。”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那奴婢去准备。”金福顺摩拳擦掌,“主子爱吃韭菜的,那我每样包一点,包管大家吃的高兴,都舍不得放碗。”话落,就颠颠的跑走了。
苏召搬了椅子过来,赵勋落座。
“这几日他没有为难你吧。”太上皇满脸担忧,上一回他没心思问,今儿便想了起来。
赵勋摇头:“没有,您放心。”
太上皇松了口气,指了指茶盅示意他喝茶:“过两日就是你母亲寿辰了,不必惦记着我们,再说,有霍大夫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勋闻言朝顾若离看去,她好像感应到了似的,也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是。”赵勋回道。
顾若离见他们三个人有话要说,便打了个招呼:“我去帮金公公。”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