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立刻靠着墙站着,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朝这边跑过来,男人满头大汗焦急的喘着气,另一妇人跟在后面扶着,一边走一哭。
但奇怪的是,男人背上的孩子却是倒挂在他的背上,随着男人走动,那孩子悬着的头前后摆动,口鼻里流出来的血,不停的往下滴。
妇人扶着孩子的头,给他擦着脸上的血。
逼仄的巷子里,顾若离靠墙而立,愕然的看着三个人从他身边一阵风的跑过去,十几步后停下来,紧接着进了最近的那个院子,声嘶力竭的喊:“白姑娘,快救救我孩子。”
顾若离三个人对视一眼,张丙中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病了?”
“都吐血了。”霍繁篓指了指那边,“去看看。”
三个人走过去,立在并未掩门的院子门口,朝里头看。
院子不大,里面收拾的不算齐整,一棵孤零零的绿叶茂盛的银杏树立在左边,方才进去的男人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一边不停拍着孩子的后背,一边焦急的喊着一位白姑娘。
“怎么了。”里屋里走出来一位女子,年纪十七八岁的样子,罩着一件素白的长褂,类似于工作服似的,身量不高,长的娇小玲珑,挽着一个妇人的发髻,可眉目却很青涩,“不是让你们去找大夫吗,怎么又回来了。”
“大夫不收啊。”男人说着话,急的嚎啕哭了起来,“他们说二娃救不活了,给他们找晦气。”
那位白姑娘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道:“先把他放下,我再想想办法。”话落,又对跟着来的妇人道,“张婶子,您帮我去灶上把火填了,我正熬着药,别炒糊了。”
“好。”张婶子慌手慌脚的点着头,去了厨房,张顺将孩子放在屋檐下的一张摇椅上,上头铺着半旧的毯子,孩子倒着躺,满脸满嘴是血,捂着肚子嗷嗷大叫喊着疼
白姑娘上前翻了眼帘,又摸了脉搏,一双秀眉紧紧蹙着,好似在挣扎什么。
“有没有办法。”张顺握着孩子的手,七尺的汉子眼泪簌簌的落着。
白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办法。”话落又道,“不过,可以试试偏方,却不知道行不行。”
“我相信你。”张顺攥着拳头,“不管什么偏方您尽管试。”
白姑娘没有再说什么,进了屋里取了块黑褐的石块出来,用锤子在地上敲碎,再将一个拇指大小的石块用线拴住:“把他嘴掰开。”
张顺听着,就上去掰孩子的嘴。
白姑娘迟疑了一下,将那块石头往孩子嘴里填。
“这是干什么?”霍繁篓看的一头雾水,张丙中道,“她拿的好像是磁石,只是不知道作什么用。”他也觉得这治病的法子很神奇。
顾若离低声道:“是那孩子误吞了铁器。”话落,她人已经上了台阶,朝白姑娘喊道,“这样不可。”
院子里的人一楞,白姑娘停下来手回头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白姑娘。”顾若离走过去,指了指她已经放在孩子嘴里的磁石,“铁器已经入腹,你取不出来的。”
白姑娘回头去看旁边的张顺,他也摇摇头表示他不认识。
“我住在后巷子里。”顾若离走上前,拨开孩子的眼帘,又探了脉搏看了喉头,“吞的是什么?”
张顺看着她发愣,白姑娘也拧着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回道:“吞了蘑菇钉。”
是钉鞋的蘑菇钉,切口不算锋利,可毕竟是铁器,还是会划破食道和内脏,所以才会口鼻出血。
顾若离也觉得很棘手,若是寻常的病症她还有办法,可是这个情况……
“劳烦姑娘让一下。”白姑娘长的很清秀,只是眉宇间有淡淡的愁色施展不开,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顾若离按住她的手,摇头道:“你这个法子没有用,就算有用,你吸住了钉子,它从食道里再退出来,一样会再次伤到他,甚至有可能毙命!”
白姑娘自己也知道,可是东西在肚子里,她已经素手无策了。
“不要管她。”厨房里张婶子冲了出来,“不管怎么样,先将东西取出来,要不然二娃真的没命了。”她说着,扑在孩子身上,不停的拿袖子给他擦着嘴里涌出来的血。
白姑娘皱着眉看着顾若离,小姑娘年纪很小,瘦瘦干干的,穿着倒是不错,只是这脸上的疤……她心头一愣,不由盯着顾若离脸上的疤多看了几眼。
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你这里都有什么药?”顾若离闻到了浓浓的药香,很杂,白姑娘回道,“世间的药,我这里都有。”说的很自信。
这一次轮到顾若离惊讶,难怪她刚才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一块磁石。
“好。”顾若离道,“你帮我拿药。活磁石一钱,朴硝二钱,熟猪油并着蜂蜜各少许,可有?”
白姑娘点头,目光依旧不离顾若离,似乎在猜测她的身份。
毕竟,这世上的女大夫很少,而且,还是这么小年纪的女大夫。
“我这个偏方,比你的好。”顾若离道,“你快取来。”又回头对张丙中道,“阿丙,帮我研末。”
张顺夫妻早没了主意,只能期待的望着白姑娘,等着她来决定。
并不认识,小姑娘年纪又小,可她周身的沉稳和自信,却让人无比的安心,没有来由的,白姑娘点了点头,道:“好,我去取。”
她说她的偏方比她的好,白姑娘信。
张婶子见白姑娘应了,立刻也站了起来:“白姑娘这里没有猪油,我回家去拿来。”话落,提着裙子跑出了院子。
白姑娘拿了朴硝和活磁石,张丙中将两样东西敲碎,丢进手推磨里研磨,动作娴熟,可不过两下白姑娘就走了过去,低声道:“你帮着清扫,我来磨。”
张丙中飞快的扫了眼白姑娘,点着头拿着小刷子和钵接着磨出来的粉末。
妇人抱着一碗凝固的猪油回来,白姑娘这边也停了手,她看着顾若离问道:“怎么做?”
“我来。”顾若离接了碗,将两样粉末混在一起,调上猪油和蜂蜜,稀稠不匀,白姑娘接过来自己弄,三两下便成了个干湿合适的丸子。
顾若离愕然,觉得她炮制的手法又娴熟又独到。
将丸子塞进孩子口中吞了下去。
“接下来就等着。”顾若离站在旁边,“若这个办法不行,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剩下的,恐怕只能切开喉管取出来了,可是莫说她没有这能力,就是有,这样的条件之下,她也做不到。
“二娃!”夫妻两人绝望的抱着依旧嚎哭不止的孩子,一家三口抱头大哭。
白姑娘看着顾若离,问道:“你是大夫?”
“是!”顾若离道,“你是药师?”她问诊的手法既不自信,也不熟练,可炮制的手法却很独到,且她家里满是药香,又存了那么多药材,所以她才有此推测。
“药师?”白姑娘微楞,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喜欢做这些而已。”
顾若离微怔。
“你是打算让他将蘑菇钉排出来?”白姑娘看着孩子,顾若离颔首,“却是此意。”
至于有没有效果,她也是第一次尝试,并不知有没有用。
“若是有用,今晚他就能排便。”顾若离看着几人,道,“若能排出来就没事,至于伤的肠胃,我再开个方子慢慢调养即可。”
大家都沉默下来。
霍繁篓兴味的找了个板凳坐着,看着孩子发呆,他还是第一次等什么人大便。
这体会,太新鲜了。
“坐吧。”白姑娘指了指院中的小杌子,“我灶上还有药……”话落可惜的摇了摇头,“怕是不能用了。”进了厨房。
天色渐渐暗下来,孩子时不时疼的满头大汗,又忽儿不疼了迷迷糊糊的昏睡,他父母只要看见他醒了,就一定会重复着问道:“二娃,可要大解。”
孩子摇着头,又昏昏睡着。
张丙中饿的难受,低声道:“我去买些吃的,这么熬着也不行。”
顾若离看看天色,有些犹豫,想了想她道:“那你顺便去趟建安伯府,就说我有事,今晚不回去了。”
张丙中应了一声,走了。
白姑娘走了出来,顾若离抬头看她,她立在院中,笼在暗光中,有种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
见顾若离打量她,她朝着顾若离沉闷的笑了笑。
“给您添麻烦了。”张婶子看着他,抹着眼泪,“等二娃好了,一定让她给你磕头。”
白姑娘笑了笑,看向顾若离:“若真好了,婶子应该给这位姑娘磕头。”
妇人一愣,忙点着头:“救命之恩,都要谢,都要谢。”
说着话,院子外头来了个妇人,也不进来,道:“二娃病着,你们顾着他也没饭吃吧,白姑娘也不会做饭,我正好买了馒头,给你们带了一些。”说着,将一袋子馒头挂在门上,“二娃肯定没事的,你们自己要撑住啊。”
张婶子应是道谢。
白姑娘容色不变,走过去取了馒头回来,一人递了一个,她自己也坐在一边,撕着馒头细嚼慢咽。
“白姑娘。”过了一刻,又有个妇人端着个瓮过来,“今天卖猪肉留了个筒子骨,炖了汤,给你送点来。瓮你别洗,明儿我来取就好了。”
“多谢婶子。”白姑娘走过去,取了瓮回来,又从厨房拿了几只碗,一人分了一碗。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来了七位妇人,都是给白姑娘送吃的。
顾若离忽然间对这位白姑娘满心好奇,好像这里的人都知道她不会做饭,也习惯了每餐给她多留一份似的。
等张丙中提着包子回来时,他们已经吃饱了。
“和建安伯守门的婆子说了,婆子去回了她们主子,她们主子说门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回去都成。”张丙中压着声音,又道,“看来朝阳郡主对您不错啊。”
确实不错,以前她就对她不错,只是这份不错在遇到她自己的抉择时,就会廉价的不如一个包子。
“啊!”突然,孩子突然大叫一声,“疼!”
惊的大家一跳,顾若离也跑了过去,捏着他的手腕查看脉象,张婶子骇的发抖,抱着他直问:“哪里痛,娘给你吹吹。”
“肚子痛。”孩子蜷缩着,“娘,我要屙屎。”
他话一落,大家皆是一惊,瞬间就欢喜起来,白姑娘道:“这时候没的讲究,就让她在院子里。”
张顺就迫不及待的抱着孩子起来,蹲在院子的空地上,孩子抱着肚子小脸扭在一起,痛苦的嚎哭着。
蹲了好一会儿,院子里一股臭味传来。
“拉出来了。”张顺高兴的不得了,凑在屁股底下看,“白姑娘给我一盏灯。”
张丙中捂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姑娘拿了灯过来照着,张顺拿了个木棍拨弄着翻找。
就看到一截如芋头般大小,裹着药,莹莹透亮的东西滚了出来。
张顺也顾不得脏臭,拿在手里过来给顾若离看。
“没错。”顾若离颔首,“洗出来看看,应该就是蘑菇钉。”
张顺正要找水,张婶子已经打了水来,两人冲洗了半天,就看到张顺掌心果然露出了一枚蘑菇钉,比拇指略小心些,却是完完整整的,不少一块。
众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张婶子捂着脸,“谢谢观世音菩萨。”又回头来对顾若离拜着,“谢谢姑娘,谢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