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书言迈进门槛,方微微抬起头,安亲王府她曾跟母亲来过,冬季荒凉而萧瑟,景物依旧,物是人非。
一个太监领着二人沿着青石板甬路,进了内宅,傅书言记得太子妃文氏曾经住过的寝宫,此刻正是往哪里走。
一路没人说话,那个太监只顾带路,没有多余的话,傅书言常去东宫,但这个太监面生,她没见过。
进了太子妃寝殿,傅书言每往里走一步,心跳如擂鼓,一想快见到高昀,她紧张不安。
绕过苏绣富贵牡丹屏风,傅书言余光扫过寝殿,蓦然看见高昀立在床榻前,高昀的目光落在前头走的女医身上,大概母亲病重,没注意女医身后的傅书言,以为是前日的八姑娘傅书锦,姊妹俩身形相似。
走到近前,傅书言随着女医行礼,宫女把帐子朝两旁挂起,傅书言垂眸,瞥见床上躺着太子妃文氏,只见文氏面色通红,阖眼,呼吸气重,女医上前诊病。
没有女医挡着,傅书言离高昀站的地方很近,傅书言微微抬头,高昀看向帐子里的母亲,恍若有感知,朝傅书言看了一眼,这一眼,立刻定住,他震惊似不敢相信张了张嘴,傅书言从口型判断,他叫的是言妹妹。
傅书言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溢满泪水,唇动了动,无声叫了句,“昀哥哥。”
高昀百感交集,一瞬不瞬望着她,清澈的双眸数点晶亮的东西闪耀。
这时,女医从床榻前离开,对身后的傅书言道;“你上来诊一下王妃的病。”太子已废了,太子妃改称王妃。
傅书言收回跟高昀对视的目光,走上前去,用手稍试,文氏发高热,傅书言听傅书锦描述,前日文氏高热不退,用了太医院女医的药,按理说,服用两三日,应该退烧,太子妃文氏连续高热不退,其实,除了本身的病症,应该还是心病,长期的折磨忧虑,文氏终于撑不住了,傅书言看文氏紧闭着眼睛,神情似乎没有求生的*。
傅书言这两日猜测,太子妃大概心病缘故,及至看见太子妃的情形,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
女医站在她身后,手放在她肩头,道;“你来开药方。”八姑娘傅书锦跟女医提过她有个熟读医书,医术高明的姐姐,女医经常出入宫闱,跟东宫的人都熟悉,知道傅书锦这个姐姐跟东宫的渊源,太子妃的病,如果有傅姑娘来治疗,应该比自己治疗效果要好,毕竟关系曾经很亲近,太子妃不是那么抗拒。
傅书言站起身,目光从高昀脸上扫过,道;“我能跟王妃单独说两句话吗?”
高昀不知道傅书言跟母亲说了什么,想多看傅书言几眼,犹豫着最后一个出去。
傅书言坐在床边,微微倾身,低低地似耳语般地道;“王妃,我是言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太子妃文氏睫毛动了下,傅书言接着道:“您真的放心离开儿子,如果连您都走了,他身边没有亲人的陪伴,一个人住在这冷寂的宫殿里,不是很可怜,王妃,现在您的丈夫,两个儿子都还活得好好的,您不能先离他们而去,活着就有希望,朝廷现在几位王爷心怀各异,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若有动向,机会也许就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王妃,言儿知道你听得到,千万别灰心放弃,多想想昀哥哥。”
傅书言相信文氏并没有烧糊涂,文氏心里明白。
果然,太子妃文氏徐徐睁开眼,微弱的声音道;“言儿,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文氏的身体病弱不堪,声音很轻,傅书言附耳倾听,文氏低低地道:“看在昀儿对你一片痴情,如果有可能,你一定要帮他。”
太子妃文氏一点没糊涂,她病势沉重,心里却明白,现在能够托付的人只有傅家七姑娘。
傅书言道;“我答应你,可是王妃您自己一定要好起来,您活着,是
昀哥哥精神支柱,是唯一可以带着他关怀和温暖的人。”
太子妃文氏眼角淌泪。
傅书言走出内室,重新写了药方,递给近旁的高昀,高昀伸手来接,手指激动得抖颤,傅书言朝他重重点下头,“王妃会没事的。”四目相对,千言万语。
傅书言不敢在王府里逗留太久,怕人发觉起疑,跟女医告辞出了寝宫。
傅书言跨出王府大门瞬间,回过头去,看见凛冽的寒风中,高昀清隽的身影,傅书言不敢再看,大门上的小门在身后关上。
傅书言回庆国公府,八姑娘等在她房中,看见她回来,上前问;“七姐姐,王妃的病怎么样?”
傅书言悄悄说了见面的情景,“我没有把握说的那些话,太子妃能听进去多少,心里没底,我想后日再去一趟。”
傅书言想起昨日求高璟,走时,高璟最后说的那句话,求一次只能见一面,去两次,要求他两次,回想两人单独关在屋里,高璟轻薄她,内心犹豫不定。
半夜起风了,北风席卷雪花,肆虐,到天光微亮,雪方住。
傅书言对求高璟,纠结到后半夜方睡,房中第一缕晨曦照入,傅书言醒了,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裳,喊月桂,月桂在外屋睡,刚起身,听见姑娘叫,忙披衣进来,看见姑娘已经坐起来,道;“姑娘起这么早?年还没出,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
傅书言道;“打水,我一会要出门。”
知儿和月桂服侍姑娘洗漱完,傅书言吩咐月桂叫小厮备轿,自己走去母亲房中,傅鸿歇在外院,杜氏还没起,杜氏的丫鬟桂枝看她穿戴整齐,道;“姑娘又是要出门?夫人昨晚睡得晚,还没醒。”
傅书言朝里看看,小声道;“母亲醒了,跟母亲说一声,我去姐姐家了。”
傅书言说完走了,桂枝看着七姑娘的背影,小声嘟囔,“七姑娘一大早的又是英亲王府。”
荣亲王府前院
小厮牵着马,看高璟出来,陪着笑脸道;“世子爷,天刚放亮,就出门,昨晚雪大,今早天冷,世子爷还是等太阳出来再出门,能暖和些。”
高璟没搭理他,翻身上马,王府大门开启,高璟骑马徐徐地出来,出了王府大门,高璟朝左侧张望,眸光一闪。
傅书言的小轿刚靠边停在王府大门一侧,便看见王府大门打开,高璟从里面出来,傅书言庆幸自己亏来得早一步,钻出小轿,细碎的步子,朝高璟走去,高璟看皑皑雪地里披着红斗篷的少女,雪光映着,清艳明丽。
傅书言走到高璟马下,还没等说话,高璟面无表情道;“跟我来。”
说吧,骑马前头走,傅书言当即明白,急忙上轿,吩咐轿夫跟着高璟。
傅书言不知高璟把她带到哪里,心里惴惴不安,手指轻轻把轿窗帘掀开一条缝,紧张地往外看,判断这是往京城南方向走,傅书言不敢问,小轿跟在高璟的马后,一直走到看见南城门,傅书言心头一紧,这是要出城,出城去哪里?城门刚开启不久,城门前冷冷清清,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出城。
☆、第108章
傅书言正狐疑去哪里,一个小厮过来,道;“世子爷吩咐,请姑娘弃轿上车。”
傅书言走出轿子,回头看身后跟着一辆马车,乘马车说明路途遥远,傅书言心下没底,看高璟骑马奔城外走,唤一声,“璟世子。”
高璟在前头听见,放缓了速度,等她过去,傅书言仰头小心翼翼地问:“敢问世子爷是出京城吗?要去哪里?”
高璟没朝她看,“不想去可以不去。”
说完,打马前行,一副高高在上,傅书言求人没办法,只好任他拿捏,打发傅家的轿子回去,跟着她出门的一个老家人和两个小厮都是她的心腹,平常没少得她的好处,口风严紧,傅书言跟他们交代几句,傅府的小轿原路返回。
傅书言提着一个素锦包袱,走向后面的马车,一个小厮放下矮凳,打开车门,傅书言脚踩着上车,马车是空着,里面燃着一个炭火盆,放着软垫,傅书言坐在车里暖和舒适,索性不问,任由马车拉着走。
出了城门,她探头望,顿觉荒凉,傅书言头一次冬日出城,满眼白茫茫一片,目光所及,看不到村庄,没有人烟,一条黄土路通往远方,寒风凛冽,没有阻挡,如刀子刮在脸上,傅书言赶紧缩回头,车里温暖如春,路上有的地方颠簸,傅书言困意袭来,她昨晚纠结来不来求高璟,没睡好,她靠在椅背,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有人喊,“姑娘,到了,下车吧!”
有人拉开车门,一束光射进来,傅书言探出身,雪地反射阳光刺眼,傅书言抬手遮挡光线,阳光明亮却不温暖,傅书言跳下车,一股寒意袭来,人顿时精神了,看眼前到了一座庄子里,庄子依山而建,白雪覆盖的山峦下,升腾起氤氲雾气,周围景致竟如墨画一般,傅书言想,京城许多达官显贵,在城外有温泉庄子,冬季避寒,夏季避暑,
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过来,“姑娘请。”
傅书言四处看不见高璟,跟着两个丫鬟经过两重院落,来到后面屋宇,傅书言由两个丫鬟引着走进去。
外面看着普通的建筑,里面却别有洞天,一路花香四溢,珍稀的绿色植物,玉石堆砌的池子咕咕往外冒着热泉,傅书言没想到寒冷的冬季,竟有这样人间仙境,外面冰天雪地,简直是两重天。
丫鬟领着她来到一间殿上,重重纱帷垂挂,傅书言缓步入内,赫然看见高璟端坐竹榻上,穿着一身素色的单袍,不扎不束。飘逸出尘,悠闲地品茗,说不出的清雅,只有这样绝色的男子,才配得上这仙境般的地方。
高璟示意离他不远摆着一把椅子,“傅姑娘请坐。”
傅书言站着没坐,显然不想多呆,再美的景色,跟高璟在一起,她拘束不安,无心欣赏
跟高璟这样的人打交道,傅书言决定开门见山,“世子爷知道我为何而来,求世子爷再帮我一回。”
高璟端起碧玉茶盅,手指干净修长,轻啜了一口茶水,“今日想好了用什么交换?”
看眼傅书言手里提着的素锦包袱,加了一句,“珠宝金银,我不稀罕。”
一句话,傅书言顿时窘迫,手臂垂落。
热茶袅袅的白雾后高璟的五官美得几乎不真实,清清凉凉的声儿穿过氤氲雾气,“你拿什么取悦我,令我答应你的要求?”
傅书言抿唇,片刻抬头道:“书言为世子爷弹奏一曲。”
“好。”几声清脆的声响,高璟击掌。
走出一个侍女,摆设一架古琴,傅书言端坐琴凳上,葱管似的指尖划过琴弦,一曲《石上流泉》若行云流水,碧涧泠泠、枕流漱石的意境,殿上清音袅袅,令人神清气爽。
高璟徐徐走下竹榻,踱步傅书言身旁,傅书言一紧张,弹错了一个音,高璟离她太近,她能感受到男性的气息,顿时心慌意乱,频频出错。
傅书言一曲弹完,高璟鼓了两下掌,抿唇一笑,“姑娘弹错四处……”
高璟一一指出她出错的地方,傅书言面露赧色,立起身,束手垂眸,“书言琴技粗疏,谢世子指教。”
傅书言从外面刚进来时,由寒冷到一个温暖所在,初时,不觉什么,待了一会,就发现不妥之处,室内有热泉,温度极高,高璟穿着单袍,看上去清爽宜人,傅书言怕在王府门前像上次一样等的时候长,穿着一身棉褙子,此刻热得汗透中衣,不觉心浮气躁。
高璟盯着她面颊潮红,突兀地一声,“脱了?”
单就两个字,染上暗昧,她脸颊红更深一重,用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不热。”
猝不及防,高璟一伸手,扯开她领口下两颗扣子,傅书言脖颈一凉,舒服地吐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急忙掩住领口,稍稍错开身子。
“你这么在乎他?”高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傅书言不答,高璟看少女耳珠晕红,喉结轻微滚动,突然揽腰把她
按向怀里,力道很大,不容她挣脱,傅书言唇上一凉,高璟霸道地舌探入她口中,撬开牙关,在她檀口中放肆地舔舐,逗弄。
傅书言感到异样的清凉和舒适,周身无力感,软在他怀里,抵抗微不足道,直到他松开她,她还晕晕乎乎地头脑发懵,她不知道自己是热晕还是……。
高璟在她耳畔低笑,“高昀那小子没碰过你?”
承受他的轻薄,还要忍受他的嘲讽和挖苦,傅书衰双唇艳红,眼含水光,似怨似嗔。
高璟在她脸上注视良久,道;“成交。”
不等她反应,又跟着说了一句,“回京。”
高璟率先往外走,走了几步,回身,看她还站在原地,道;“你去内室散散汗再走。”
傅书言垂眸,低声道;“不用了。”
让他占尽便宜,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蔫蔫地跟在他身后朝外走。
傅书言坐荣亲王府的车,出庄子要走一段土路才能上官道,立春后的雪,太阳一出来,立刻就融化了,这段路面坑洼不平。
傅书言乘坐的马车,一不小心,陷入一个深坑,傅书言感觉车身猛地颠簸一下,随即停住,她趴窗朝外看,车夫扬鞭打马,拉车的两匹马前蹄跃起,后车轮直打滑,退回坑里,车夫试过几次,还是不行,跳下车,对傅书言道;“马车陷泥坑里了,劳动姑娘先下车等候,老奴怕伤了姑娘。”
傅书言跳下车,高璟骑马走一段回头,看见傅书言坐的马车陷入泥坑,打马折回,看着车夫忙活半天,马车原地不动,高璟似认真地对傅书言道:“傅姑娘不然与我同骑。”
傅书言不理,拔腿就往前走,高璟愣了一下,一笑,打马跟了上去,高璟表情有几分戏虐,“傅姑娘要走回去?这里可离诚十几里路,傅姑娘若是快走的话,尚能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进城。”
傅书言白了他一眼,心说,还不是你害的。
高璟命侍卫,“下去推车。”一群侍卫跳下车,在马车后面推,车夫在前面打马,一起使力,马车终于出了泥坑。
傅书言重又上车,上了大路,道路平坦了,马车跑快了。
车子进了城门,走出不远,傅书言命车停下,高璟回头看傅书言跳下马车,站在官道一侧,拦了一乘小轿,另雇了轿子回去,这是跟他撇清关系的架势。
傅书言吩咐轿夫去英亲王府,坐荣亲王府的马车,怕姐姐姐夫起疑,又要盘结。
轿子走了一会,傅书言听见后面有马蹄声,以为是有人骑马经过,细听不太对,马蹄声不急不慢,始终跟在后面,傅书言探出头,朝后看去,看见高璟带着几个侍卫,骑马在后面跟着,高璟轻裘缓带,如雪后初霁的天空,爽朗清举。
傅书言看看周围,这不是通往荣亲王府的路,微扬声音道;“璟世子跟我同路?”
“我去看望十二皇叔。”高璟说得好像理所当然,没有半分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