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这可是她送来的,有毒怎么办?”
    唐擎风问完就后悔了,陆珩自小师承医圣,怎会分辨不出有毒没毒?他抬起头,果然发现陆珩像看傻子似地看着他。
    “还不去?”
    唐擎风握着紫金盒默不作声地走了,陆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这夜怀央与王爷斗嘴时都注意到他旧伤复发了,莫不是存了那种心思?
    ☆、第10章 亲吻
    从那天之后,隔三差五就听见夜怀央在墙下澜澜澜澜地叫,楚惊澜本来习惯在凉亭这边看书,现在总是黑着脸往回走,久而久之,他索性不再踏足后院,诸事皆搬到重霄阁上面去做,总算清净了一阵子。
    夜怀央也不气馁,见招拆招地搬上了自家的凌云阁,打开窗子便可凭栏相望,只不过近来琐事缠身,她不得空罢了,所以楚惊澜一直不知道她就在咫尺之隔的阁楼里。
    “小姐,城南几家银号的账目全在这里了。”
    月牙捧着许多装订好的册子来给夜怀央过目,放下之后却迟迟不走,面色略显犹豫,夜怀央偏头扫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回到了册子上。
    “有事便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刚才大少爷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让您尽快搬回本家住。”
    夜怀央笔锋一顿,扬唇道:“应下便是,再有人来问你就说还在收拾东西,反正过几天大哥就要回关中了,到时就算我还住在这他也是鞭长莫及。”
    “是,奴婢知道了。”
    夜怀央见她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顿觉自己这招是有些无赖了,于是也轻笑起来,恰在此时重霄阁亮起了灯,光线透过雪白的窗纱照进凌云阁的露台上,夜怀央凝眸望了望,再回过头时,桌上的账目竟再也看不进去。
    “去把我的琴拿上来。”
    月牙点头去了,未过多时便捧来一把焦尾,轻手轻脚地放在窗前的檀案上,又在旁边的瑞兽铜球里点燃一小块犀末,顿时渺渺生烟,幽香弥漫。
    “好了,下去吧。”
    月牙福身告退,身形逐渐隐没在楼梯后方,夜怀央起身走向露台,水袖拂过青铜雁足灯,光线霎时一暗,随后她推开了侧门,银光乍泄,洒落一室清辉,迎着月光望去,重霄阁高高翘起的屋檐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雪白的窗纱上,一抹朦胧黑影跃然其间,轮廓深邃,似嵌在水墨淋漓的画卷中一般,时而踱步,时而静伫,每一个动作都让她心生欢喜。
    也不知他喜不喜欢听人奏琴。
    夜怀央揣着一颗乱跳的心坐到了檀案前,指尖轻拨,琴音顿时如流水倾泻,渐渐盖过呜咽的风声传到对面的阁楼中,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那人的心弦。
    是凤求凰。
    楚惊澜翻奏报的动作一顿,只是片刻晃神,他的手已经扭开了窗栓,一阵劲风刮来,窗叶大开,视线再无阻挡,他清楚地看见抚琴的人就是夜怀央。
    她薄纱拢身,在寒凉的夜风中萧然静坐,一双纤纤素手在琴弦上来回游走,生把一曲凤求凰弹得缠绵悱恻,隔空来挑逗他!他额角一阵猛跳,剑眉看着沉了下来,随后张手一引,窗叶瞬间合拢,沉重的响声惹来她的注目。
    到底是长了她十岁,定力非凡呐。
    夜怀央弯起嘴角无声戏谑着,手下却没停,轻拢慢捻,拨圆挑尖,速度越来越快,似暴雨倾盆,一曲完毕之后便陷入死灰般的静默中,再无半点儿声响。
    这边楚惊澜已经看完了北境呈来的密报,心中有所疑惑便走到书架前翻出了岭南布防图,再与密报内容一一对照,陡然发现不对,正要细查,外头忽然传来一个略显懒散的声音。
    “王爷还真是专注。”
    楚惊澜恍若未闻,提笔蘸了些朱墨,在图纸上标记了几个点,纵观之下有种诡异的联系,他凝神沉思片刻,眼中陡然寒光大放。
    白行之,你竟敢在岭南做这种事!
    心中怒火尚未平息,窗边突然发出异响,他广袖一扬,浑厚的内力将窗叶震开,只听见咚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他未做多想,直接伸手过去全部推开,外头倏地传来了低微的抽气声,他抬眸望去,顿时浑身一僵。
    两座阁楼间不知何时架起了一条横木,夜怀央正颤颤悠悠地站在上头。
    刚才他那不知情地一推差点把她推下五层高楼,怪不得听到她抽气,然而过后又像没事人似的一步一步往这边挪,浅粉色的衣裙迎风狂舞,在空中漾成了一朵花,她就像是中间纤细的花蕊,随时都会被风卷走。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看也不看脚下,只淡淡地望着他。
    楚惊澜顾不得分辨她的眼睛里藏了什么东西,猛地跨上栏杆向前一探,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拖了下来,然后重重地抵在了门框上。
    “你是真不怕死,夜怀央。”
    他声音冷如寒铁,每一个字飘进耳朵里都似雷声轰鸣,换做旁人定心生惧意,她却轻笑出声:“王爷这是在担心我?”
    “你放肆!”楚惊澜收紧了架在她身侧的双臂,语气冷戾,“三番四次擅闯王府,真当本王不会治你的罪?”
    “我只是好奇王爷专注于何事。”
    说罢,夜怀央漫不经心地朝屋内扫了一眼,经过案上时停顿了一下,旋即就被楚惊澜捏住下巴转了回来,对上他挟着怒气的面容,她不惧不躲,反而又添了一把火。
    “王爷不知,我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桌上的北境密报和岭南布防图现下已经一字不漏地印在我脑海里了,趁我还在王爷手里,不妨做个选择。”她顿了顿,丰满的红唇贴上他的耳根,字字锋利如刀,“是杀了我灭口,还是与我合作?”
    楚惊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右手忽然一动,她顿觉喉咙发紧,低眼看去,他的五指正扣在她颈间,只需轻轻一捏便可教她当场毙命。
    “你觉得本王不会取你性命?”
    他的语调缓中带凉,似尖冰利刃般摩擦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心头狂颤,却踮起脚尖凑了过去,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他的唇。
    “如此,被取了性命也不算亏了。”
    楚惊澜瞬间僵住。
    夜怀央娇媚一笑,湛亮的目光笔直探入楚惊澜眼底,里头似有火花在跳,逐渐形成燎原之势朝她袭来。她不疾不徐地靠近,再次含住了那片薄唇,丁香小舌在上面打着转,勾出无数银丝,一片水光泛滥。
    简直放肆!
    楚惊澜脑海中只剩下这几个字,身体纹丝不动,像是被人点了穴,横在她腰间的铁臂明明可以将她一把拽下来,却只是悬着,更遑论那只扣在玉颈上的手,已经彻底沦为了摆设。
    想当年他意气风发之时,投怀送抱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无论是名门闺秀还是教坊歌姬,没有一个像她胆子这么大,无视性命之忧便罢了,竟生生演了一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戏,简直让他瞠目结舌。
    堂堂澜王殿下,竟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轻薄了。
    夜怀央见他已经完全僵硬,愈发得寸进尺,舌尖滚了一圈之后又开始挑弄起他的牙关,略含苦涩的药味蔓延开来,她突然停下了动作,退离几寸问道:“旧伤还未大好?”
    楚惊澜终于回神,一掌将她摁在了门扇上,满脸风雨欲来,可当他对上她的眼,却察觉到了之前不曾见过的东西——满满的倾慕,一点儿杂质都没有。
    在他怔愣之时夜怀央又轻轻一叹,尾音打着旋儿钻进了他的耳朵,“话本里的报恩故事果然都是糊弄人的,到我这怎么就这么费劲?”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他忍不住咬牙低吼:“夜怀央!”
    “王爷吼什么?”她梗着脖子又贴了上来,双手紧攥着他的衣袖,颇有些小女儿之态,“十年前白莲教在王都作乱,你亲自带兵围剿,顺道救了一笼子浸在江里的幼童,难不成已经忘了?”
    他一怔,记忆如潮水般涌出,眼前这副面孔变得莫名熟悉。
    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当时的夜家尚不如现在有地位,家中幼女失踪只能想办法托京畿衙门的人去寻,可那时王都里失踪的幼童又何止一二?每天都有百姓上京畿衙门去闹,再加上衙役能力有限,所以事情毫无进展。
    楚惊澜破获此案之后,夜臻亲自上江边领回了女儿,他是四品命官,平时常在朝中走动,楚惊澜自是认得的,就多聊了几句,他的儒雅及从容让人印象深刻,可楚惊澜却不曾想到,眼前的夜怀央竟然就是他的女儿。
    夜怀央瞧他的模样便知他已经想起来了,于是仰起小脸问道:“王爷现在能否相信我了?”
    楚惊澜不答,伸手抓来案上的密报和布防图,五指张合间化为齑粉,如数飘洒在夜怀央脚下,摆明了不愿再与她纠缠。
    “回你的夜府去。”
    “王爷不取我性命了?那我权当你答应合作了。”夜怀央轻笑着,丝毫没被那张冷冽至极的俊脸吓到,还顺势勾上了他的颈子,眉眼之间媚态横生。
    楚惊澜漠然挥开了她的手,冷哼道:“你兄长可知你在做什么事?”
    忠心耿耿的夜怀礼,一身反骨的夜怀央,若他们不是演戏,这夜家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夜怀央听出他隐有讽刺之意,也不解释,只轻挑着菱唇回道:“那不重要,我的心知道我在做什么就可以了。”
    ☆、第11章 胞弟
    澜王府最近总是叮叮咣咣敲打个没完,这边加高围墙那边封锁门窗,连带着夜府也被噪音覆盖,下人们被搅扰得不行,纷纷向月牙吐苦水,月牙不经意说与夜怀央听了,她却只是笑。
    怪谁?还不都是因为她擅闯澜王府!
    下人们当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家主子闹的,也不敢去惊动她,只能默默忍受,可夜怀信就不一样了,他是夜怀央的双胞弟弟,等于是这夜府的半个主子,偶尔过来蹿一趟,今天一进门就拧起了眉头。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书房,推开门一看,夜怀央果然正在里头处理事务,他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张口便问道:“姐,隔壁在搞什么鬼?一大早就这么闹腾,我耳朵都快炸了。”
    夜怀央抬头看了看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不答反问道:“今日没去太学上课?”
    “去了,又回来了。”夜怀信从身旁的瓜果盘里抓了一把杏仁,嚼得咯嘣响,“那帮老头子实在迂腐得紧,四书五经翻来覆去地讲,我都能背了,也不知道讲些别的。”
    夜怀央淡淡地说:“你再这样下去小心大哥亲自出马给你找个先生,天天在家里盯着你读书,到时看你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只要装过这一阵子大哥就走了,到时天高皇帝远,他还抓得住我?”夜怀信胸有成竹地说着,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喏,就跟你似的,说是回本家,这都一周了东西还没收拾好,不是一样在使缓兵之计?”
    “就你机灵。”夜怀央瞪了他一眼,却缓缓牵唇笑了。
    夜怀信也笑,又掰了一块花生糖扔进嘴里。
    莫说应付夜怀礼是不是有固定套路,他二人本就是双胞姐弟,在某些事上自是心灵相通,有时候对方想什么都不必察言观色,自然而然便知晓了。
    两年前夜臻与妻子归隐,本欲将家主一位交给怀礼,他是族中小辈里年龄最大的,也最稳重内敛,担起一家之责再合适不过,可他那时已经荣为少将军,一心扑在卫国戍疆上,对族中之事实在分身乏术,于是便想捧怀信上位,怀信却极力推举怀央。
    那时候怀央才十六岁,性子恬淡不怎么爱说话,从未对他们诉说过内心所想,可怀信偏偏知道她对家主之位的希求,在与怀礼谈过之后,兄弟俩合力将怀央推上了这个位置。
    如今,这份心有灵犀更胜从前。
    “最近要是没事的话替我去岭南跑一趟。”
    夜怀信正百无聊赖地赏玩着书房里的古董,听到这话眉峰一斜,放下手中的唐三彩转身问道:“怎么,又是为了隔壁那家伙?”
    夜怀央未答,细白的柔荑微微一抬,把案上那本新订好的活页卷宗递给他看。
    他伸手接过,习惯性地掂了掂,重量很轻,打开一看果然只有几页纸,除开第一页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其他三张都是地图和表格,他粗略地扫视了一遍,继而抬头道:“白家祖籍岭南,白行之又是封疆大吏,在当地作威作福并不奇怪啊。”
    “你再仔细看看。”
    夜怀央抿了口茶,袅袅热烟自眼前飘过,宛如罩上了一层轻纱,朦胧而飘渺,可那眼角眉梢的郁色甚是明显,遮都遮不住。夜怀信的心似被扯了一下,不由自主又垂眼去看,哗哗的翻页声中,他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岭南的布防有些奇怪,就像是……”
    “就像是为了给夷族进攻而布置的。”
    一语正中要害。
    夜怀信将卷宗往桌上一按,恨恨道:“怪不得近年来夷族总爱上岭南找麻烦,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抢完钱粮就跑,边防军却屡屡抓不到人,敢情是有个封疆大吏做内鬼!”
    不似他这般激动,夜怀央只是轻叩着紫檀木桌案,发出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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