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陆承安幽幽的拉长了语调,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沿,“可是最后这两年,皇上让毓妃做了太多为所欲为的事儿,大家都以为八皇子这事儿是有希望的。而且……太子爷总是一副温吞水的脾气,骂不驳,激不怒,看着好像是人畜无害的……”
“原来父亲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裴湘月淡淡的说了一句,此刻她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是啊,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这次他们都赌输了。”
“既你都知道侯府要输了,那为何还要往这火坑里跳?”裴湘月不解,“今日之事,本你可以继续两耳不闻的待在府中的,于我,二弟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月娘,我是将死之人,总也要做些什么才能死得瞑目。”陆承安摇了摇头,叹气道,“其实,我遗憾的是到最后都不能给你留个孩子,若是你有了孩子,以后或许还能活的更有期许一些。”
“你……”裴湘月怔怔得看着陆承安,突然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来接他的话。
“我今日来。是用自己这条命来换父亲这条命的。”
“噌”的一下,裴湘月站了起来,力道之大,直接撞翻了她身后的椅子。
“陆承安,你凭什么!”裴湘月厉声喊道。
他凭什么?凭什么要用自己这条命去赎靖安侯犯下的错,就算他是他的亲爹,可这本来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为什么侯爷之过,要他这个世子爷来承担?
他凭什么?凭什么随随便便就结束了她和他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她知道陆承安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可是夫妻之道,从来和喜欢不喜欢是沾不上边儿的!
“将死之人,换来侯府一世太平,这生意,很划算。”陆承安说的平静,顺势还指了指自己道,“月娘,你知道有心而无力的难受吗?你知道空有抱负而无力施展的可悲吗?是,你们都希望我能长命百岁,可是事实上,便是一白,最多也只能帮我再苟延残喘几年罢了。既然如此,何不让我死个痛快?”
“是不是因为她?”裴湘月眼中忽然透出了慑人的光,“是不是?”
陆承安一顿,缓缓的摇头,半晌才说道,“与她无关。”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两种心,一个满心不甘,一个一心求死。
压抑了许久,裴湘月终于缓缓的哭出了声,可是连她也不知道,这泪,是为自己流的,还是为陆承安流的。
以前,在面对宣岚的时候,裴湘月觉得她有足够的底气去和这个来势汹汹的妯娌互相抗衡,因为只要有陆承安在,她就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于公于私,宣岚即便有胆,也却要忌她三分。
可是将来,若陆承安真的走了,那她在靖安侯府还有什么立场去和别人抗衡?
她不是贪图这个位置,她只是替自己不值,花嫁数年,夫君不亲,走到最后,她还要亲手送走枕边人,有那么一瞬间,裴湘月觉得自己这半辈子就等于全白活了。
“你若想好了,我也不拦,趁着你还有一口气,我们和离吧。”裴湘月面无表情的站起了身,羽睫上还沾着清泪,可说出口的话却异常的坚定,“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在死以前诚心替我想一想。当年,是你们靖安侯府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求娶裴家女的,爹爹知道你们的用意。可爹爹说,靖安侯世子仁贤,值得托付终身。”
陆承安一愣,目光开始有些飘忽了。
裴湘月继续冷言道,“但,我托付给你的终身,便就让你这样给糟蹋了一半。如今,你既已经做好了送死的准备,那我剩下的另外一半终身,就请世子爷行行好,全部还给我吧。”
“若是和离,你将来……”
“世子爷都是将死之人了,哪里还有力气管我的死活呢?”裴湘月性子本就刚烈,面对陆承安的拖泥带水,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当即就打断了他的絮叨,“更何况和离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是死是活也和世子爷没有一点干系了。”
这一刻,裴湘月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大敌当下,两军对峙,她和陆承安竟在养心殿前说着这些夫妻之事。可偏偏,这夫妻之事关乎生死,尤系人生。所以,她不得不逼陆承安即可做出选择。
既他要放手,那就必须放个彻底,拖泥带水的事儿,他左右顾不全,她也压根不屑。
而就在陆承安和裴湘月几乎已经谈崩了的时候,陆承廷却堂而皇之的将三娘子带去了养心殿。
可三娘子走到一半就犹豫了,“二爷,里头在议事,我还是先回东宫去吧。”
“云姗也在,你去正好和她做个伴。”谁知陆承廷竟说了一句让三娘子愣了很久的话。
见她不说话,陆承廷才叹气道,“八皇子这一耽搁,大皇子和九皇子的兵力都没用开,就被我和魏国公带来的人给压住了。”
“听说魏国公一早也接到了圣旨,让他去东林校场。”这件事三娘子是记得的。
陆承廷点了点头,“国公爷是先到的,当时已经被困住了,索性余安赶的及时,我才有时间回去调动兵马,也一并让国公爷脱困东林。”说到这里,陆承廷不由一笑,“国公爷这几年因为皇上唯宠毓妃的事情已经非常不满了,来的路上和我一分析。知道是毓妃挟天令造反,气得不得了,五十多岁的人,一路提着阔面金刀就冲进了玄武门。倒戈九皇子的其实多半是禁军里的人,当年禁军整编,有一半的人都是国公爷亲手带过的,很多人光看老爷子那个气势就已经不敢再造次了,又哪里还闹的起来。”
三娘子一听干笑道,“我以为……毓妃总是胜券在握的。”
“先帝爷死的突然,其实他们也等于是赶鸭子上架的,如果……再等一个月,或许今天皇上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皇……我是说先帝爷怎么会突然就……”一听陆承廷已经改了口,三娘子就知,此事终于大局已定。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亦可能是人为。”陆承廷眼露凝重,“裴一白还在验。”
下毒?
三娘子眨了眨眼,觉得事情好像转变的太快了,她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可陆承廷却轻轻的牵住了她的手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若是以后方便了再和你细聊,云姗现在在偏厅,当时她是跟着余安一起来截我的,后来一路也就跟进了宫。”
“对了!”听陆承廷说到陆云姗,三娘子忽然一惊。“大嫂说母亲一早去了禅云寺。”
可陆承廷闻言却只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神色晦暗的点了点头。
三娘子见他竟是这样的表情,思绪一转,不禁轻声问道,“莫非……母亲也知道父亲今日准备和毓妃娘娘放手一搏了?”
三娘子话音刚落,陆承廷便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娘娘说的。”
月色的映衬下,三娘子的脸显得格外的精致如玉,陆承廷发现她的鼻梁挺而秀,小巧的鼻尖有一个完美的弧度。她说话的时候朱唇轻合,嘴角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的,越发显出了她的娇媚可爱。
只是再精致的五官也经不起这一天一夜的折腾。三娘子本就嗜睡。今儿这一天别说睡觉了,怕是她的神思也是一直紧绷着不曾放松过的,这样一念,一抹心疼忽然就划过了陆承廷的胸口。
他想到早上的时候,他座下的烈马分明已经踏足了东林校场的林荫道了,可后面却隐隐的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余安单骑冲在前面,陆云姗坐车跟在后面。
当两人简单明了的说明来意后,陆承廷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乍起的肃杀之意。
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三娘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心里的一方位置,挥不散抹不去,只想让人仔细的捧在手心中好生呵护着。
偏,他竟如此大意。让她深陷囫囵。在跟着魏国公带着千军骁骑冲回皇宫的时候,陆承廷曾想过,万一三娘子不幸出事,他就算当面和太子爷翻了脸,也一定会让毓妃陪葬的!
想到这里,陆承廷情难自抑的伸过手就将三娘子拉入了怀中。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三娘子娇羞的反抗而是她吃痛的一声闷喊。
“怎么了?”陆承廷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眼见三娘子正紧紧的皱着眉,脸上挂着的是强忍的笑意。
“没什么,刚才没有站……稳……”脚踝处猛窜上来的疼这会儿已变的撕心裂肺起来,可当下形势,分明还容不得陆承廷喘一口气,三娘子便按下了话头。
但陆承廷又岂是这么好糊弄的,当下就顺着三娘子略显怪异的站姿注意到了她微微翘起的右脚。
下蹲,掀裙,细看。
陆承廷的动作很快,快到三娘子还来不及挣扎,他的怒骂声就已接踵而至,“你是不打算要这只腿了吗,肿成这样还给我又跑又跳的!”
骂声过后,三娘子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凌空抱了起来,陆承廷就这样横抱着她,旁若无人的穿廊过殿,直接将她带去了陆云姗所在的养心殿的偏厅。
两人进屋的时候,陆云姗正靠在窗边的圆桌旁打盹儿。
听到声响。她猛的睁开了眼,却见是陆承廷抱着三娘子大跨步的走了进来。
“二哥,二嫂!”陆云姗大喜,看着三娘子的时候一双美目里全是微微的晶莹之光。
“找个地方让你二嫂趟一下,她伤了脚。”陆承廷指挥着陆云姗。
陆云姗闻言,连忙将一旁放着迎枕的贵妃椅拉了过来,又帮着已经被陆承廷放在躺椅上的三娘子坐了正,然后才说道,“二哥,裴少医刚才来过了,先帝那儿好像有消息了。”
“我先过去,你们休息一下。”陆承廷点点头。然后又对三娘子说道,“姑姑……蕙妃娘娘那儿你别担心,我会派人再送个消息过去的。今天折腾一天了,让女眷们都在东宫好好睡一晚,有什么事也明天再议。”
见三娘子点了点头,陆承廷转身便出了门。
屋门被合上的那一刹那,三娘子却立刻抓住了陆云姗的手问道,“皇上……哦不,先帝真的是被毒死的?”
陆云姗比陆承廷爽快多了,闻言便言之凿凿道,“对,裴少医刚才来找二哥的时候我特意问的。他说先帝是中毒而亡的。”
“谁下的毒?”三娘子不解。
分明毓妃他们这次谋反摆明了就是仓促而为的,按理说八皇子他们的人是希望先帝活得再久一些的,因为先帝活的越久,对他们筹谋举兵就越有利。
所以这毒肯定不是毓妃下的,那会是谁?
“不知道。”陆云姗如实道,“裴少医只查出那是一种叫灰心叶的毒,他说外头很是常见,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所以一时半刻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下毒。”
三娘子幽幽的喘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今儿这一整天发生的事,似乎只比她轮回重生的经历逊色了一点点而已!
☆、第113章 半生笛?大局初定
话题说到了先帝薨逝上,陆云姗和三娘子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了。
半晌,陆云姗才突然说道,“听说,大哥要扛下所有的罪。”
三娘子吃惊的“啊”了一声,忽然想到刚才把裴湘月带走的陆承安,不由紧张道,“那大嫂呢,大嫂她……”
陆云姗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我也只是……二嫂,有时候我很怕。”她说着,忽然就紧紧的抓住了三娘子的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怎么爹爹就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一直以为当年宣姐姐只是因为大哥身子不好,所以才动了让二哥取而代之的念头。可其实,原来宣家和我们陆家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难怪宣姐姐会那样的咄咄逼人,因为她知道……陆家也缺钱……”
“这是你二哥和你说的?”三娘子吃惊的问。
陆云姗摇了摇头,“二嫂,我有眼睛,有些时候只是没有资格开口而已。”
三娘子冲她柔柔的一笑,忽然正色道,“可是将来,你在宫中。远比在家中还要危险万分,若到时,你不学会自保,皇上如何能护你一生周全?”
陆云姗闻言,微微的垂了眼帘,脸上透出了些许的悲凉。
是啊,三娘子说的没错,想她刚才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这里发呆的时候,左右也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和太子爷初识是在蕙妃娘娘的坤鸾殿中,那时,她正值豆蔻,他年少如玉,恰是最最美好的时光。
情窦初开的感情是真挚,她看中的从来都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将来可能坐拥的江山,她在意的,就只是赵铎这个人。
她和他,就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写照。
可是,人是要长大的,他的身上有卸不下的担子,这担子,是一个男子对祖辈的承诺,也是一个君者对天下的承诺,她不能挡住他前进的路,也不能成为他路上的绊脚石。
但是,陆云姗却生怕自己会连累了他。
眼前的姑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陆云姗知道,入宫是一条很难很难的路,那意味着自己必须和无数个女人分享他,和忙不完的政务分享他。
即便他有心守护,即便他允诺荣华,可他这个人,却已经不是当年青梅竹马的赵铎了。
一场宫变,寒夜半度,多少人心,惊浮池中。
陆云姗缓缓的透了一口气,忽然也一并想到了裴湘月。如果,大哥真的就这样扛下了所有的罪,那这个优雅高贵的大嫂从此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在屋内两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陆云姗一惊,沉着嗓子厉声就问了一句,“谁?”
“在下裴一白。”清然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陆云姗神色一喜,连忙走去开门,然后和悦的将裴一白迎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