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正想着,前头的帘子已被挑起,武玉嫣带着乌泱泱一群人便进来了。
    苏妍三人先前命人撤了亭内的石桌石凳,铺满氍毹,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张小几,三人跪坐在氍毹上喝茶吃点心,端的是轻松自在。
    现下突然多了这么些人,她们自然不能再如方才一般,更别说这一张小几哪里够这十数人围坐。
    宫人自是又是一番进出忙碌,撤下小几换上圆桌圆凳,虽说这一套桌椅只够八人同坐,却也比之前的小几要好多了。
    再摆上点心茶水,宫人们便退下。
    桌椅不够,便要有几人坐在美人靠上,虽说布置了松软的软垫和迎枕,却到底有些被排斥在外的意思,是以并没有几人愿意去坐美人靠。
    魏鸢和秦凌云早就自顾自占了位子,恍若无人的喝茶,她二人不动,苏妍自不会动,如此一来,后来随着武玉嫣来的众人便按着家中的势力挑了座位,家中势力不够的那几位便只得憋闷的坐上了美人靠。
    武玉嫣端起手边茶盏轻啜一口,眸中微亮,却并未说什么。
    在她身侧的贵女则并未多想,直接将心理所想问出口:“这茶清香扑鼻却带着些花果的甘甜滋味,同我从前喝过的茶都不一样,却不知是什么茶?”
    她的同伴本想说是她孤陋寡闻,一尝之下果真如她所说,便将到口的讥讽吞回腹中,略带好奇的看向那三人。
    苏妍笑了笑,直言道:“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制的果茶,没有名字。”
    听她此言,坐在美人靠上的赵萱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她意有所指道:“安昌郡主好有意趣,竟亲自动手制茶,我等……却是万万不能的。”
    她话里暗藏的鄙夷,魏鸢和秦凌云几乎当即便变了脸色,赵萱说这话本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落苏妍的面子,讨好武玉嫣,却不想,这一回武玉嫣却并未站在她这一边,反倒是觑她一眼,眼中暗含不满。
    熟料苏妍却并不恼,反而道:“我只是服侍姨婆之时一时兴起所得。”
    她低头笑了笑,又道:“只是看着姨婆皇后娘娘都喜欢,又恰逢小宴,这才想着请众姐妹品一品罢了。”
    短短几句话里暗含多层意思——
    其一,这茶是太后和皇后喜欢的,赵萱贬了这茶便是打她二位的脸;其二,苏妍背后有太后撑腰。
    此言一出,赵萱当即脸色一白,冷汗涔出,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蠢事。
    又听苏妍扬声道:“罢了,既然这位姑娘不喜欢这果茶,便为她换上一盏吧。”
    外面候着的宫人应了一声,不多时有一粉裳宫人低着头端着托盘进了亭子,却在路过魏蔷之时脚下一个趔趄,将手里的茶水尽数泼到了魏蔷身上。
    魏蔷腾地起身,那宫人抢在她发怒前跪地求饶:“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魏蔷今日穿了件胭脂色袄裙,撒青长裙,茶水洒在上面洇开一片深色。
    这么些金尊玉贵的姑娘在亭内坐着,梅园的宫人自不会怠慢,候在外面的宫人中便有一位掌事姑姑,听到动静忙不迭进来,瞪了那宫人一眼,道:“自去领罚!”
    宫里的宫人魏蔷即便再生气都没有处置的权利,只能忍了心中的怒火。
    “姑娘的衣衫湿了,冬日里当心受凉,不如先随奴婢去换身衣裳?”掌事姑姑小心道。
    魏蔷自然随她去。
    这一个小插曲并未有几人注意,在魏蔷走后,亭内依旧是维持着不咸不淡的氛围,直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便是一阵嘈杂。
    亭内众人齐齐起身出了亭子去看,便见魏蔷衣衫不整的自偏殿跑出。
    作者有话要说:  天……
    语早死就不该胡乱预告orz
    其实蠢酒缩的盒饭出炉的意思是……
    只是表达一个开始的意思,但是小天使们好像误会了_(:3ゝ∠)_
    蠢作者以后绝对不干这种事了!qaq
    【噗通【跪碎膝盖
    ☆、第81章 30.01
    第八十一章
    魏蔷踉跄着往前跑,双手合在胸前颤抖着拢着衣襟,她身上仍是那身洒上茶水的衣裳,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换便遭遇变故。
    面前便是玉阶,魏蔷急冲几步踏上玉阶,却因为腿脚发软一个不慎便从阶上滚下。
    便在此时,殿内冲出一道身影,是个粉裳宫人,身形纤细,她向前冲了一步,埋在阴影里的脸便露了出来。
    只见那张脸上布满深可见骨的刀疤,血迹蜿蜿蜒蜒爬满她整张脸,而她却仿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仍在笑,笑得开心灿烂,血染红了她的唇,流进她的嘴里,染红她的牙齿。
    她仍在笑,一声一声轻轻的叫魏蔷:“魏家姐姐,你跑什么呀,你等等我。”
    魏蔷跌坐在地上,身下是冰凉的雪,寒彻透骨,让她剧烈的哆嗦起来,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灭顶的恐惧给了她突如其来的勇气,她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拼命往前跑,口中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见她如此,那本还笑着的宫人脸上笑意凝滞,蓦然换作狰狞神色,紧追着魏蔷下了玉阶,凄厉的呼号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双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却摸到沾了满手的血,她倏然仰天长啸一声,尖厉的声音划破耳膜。
    魏蔷被这声音慑到,再度跌坐在雪地上,绝望的看着身后的人追上来。
    那宫人站在魏蔷面前,日光从她身后照来,将魏蔷笼在一片阴影里,她低头看着魏蔷,倏地弯下腰轻轻抚摸魏蔷光洁的脸颊,看着那张玉白莹润的脸染上斑驳血迹,她似是极满意,咧嘴笑了笑,轻轻问魏蔷:“魏家姐姐,你看我现在好看吗?”
    魏蔷感受着脸上的黏腻,不禁毛骨悚然,吓得全然说不出话来。
    那宫人却好似感受不到魏蔷的惊惧绝望一般,继续轻轻道:“我现在这样都是拜姐姐你所赐呢。”
    “你派来的那些人都好凶,他们把我堵在巷子里,撕开我的衣服,我求他们,他们不听……”
    “我觉得身上好疼,下面在流血,可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最后还划花我的脸,我倒在巷子里,一直在想为什么……”
    “姐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没说一句,魏蔷的面色便灰白一分,到最后,她的声音愈发甜美,魏蔷却面如死灰,捂着耳朵不住摇头,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见她如此模样,那宫人欢快的笑了笑,突地想起了什么,极为天真的歪了歪头,“哦!姐姐还不知道吧!”
    “我死了。”她睁大眼睛,重复道:“我死了,姐姐。”
    “啊!”魏蔷陡然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站在梅林边上的一众贵女早已被吓得动弹不得,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发出丝毫响声。
    好在暖阁里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急匆匆到了殿外见到如此场景,当即纷纷变了脸色,庄皇后厉喝一句:“还不把她给我抓起来!”
    直到此时,周围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宫人才回过神来,两个胆子稍大的太监上前将那宫人按倒在地,这才有宫人上前将昏死在雪地上的魏蔷搀扶起来。
    庄皇后斜斜睨了魏蔷一眼,脸上喜怒难辨,甩袖进了殿内,“把人带进来。”
    一众贵女心惊腿软,站在原地挪动不了分毫,更有那胆子小的直接瘫倒在地,捂着脸嘤嘤啜泣,显然被吓得不轻。
    苏妍侧首,看着身侧面色如常甚至因为这一出好戏过早结束而有些意兴阑珊的二人,心里的感受一言难尽。
    秦凌云不耐烦的看着身前瘫倒在地嘤嘤啜泣的女子,撇撇嘴,道:“哭什么哭,没看见那个人脚下的影子啊?你见过哪家的鬼有影子?烦死了……”
    她扭头看向苏妍,待见到苏妍面色如常并未有多少反应后,眼睛亮了亮,上前一步挽上苏妍的胳膊,有些得意的扬起下巴看了一眼周围失魂落魄的众贵女,“魏鸢,魏妍,我们走。”
    待到三人走远,众贵女才接连回过神来,想到方才那宫人脚下确实有影子,她们纷纷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一边在心里感激秦凌云点醒自己,一边又恼她的语气。
    ***
    殿内,庄皇后端坐高位,那宫人被两个太监按着跪在地上,一旁的魏蔷被掐了人中,悠悠转醒的瞬间便见一张放大的布满刀疤与血迹的脸,甚至那脸还对着她笑了笑。
    魏蔷连连后退几步,瘫倒在地,口中喃喃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梅园不大,些许动静便能传遍整座园子,是以方才那宫人口中的质问低诉在场之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再联系魏蔷的反应,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向她投去厌恶的眼神。
    后来赶来的庄皇后和众夫人也在宫人详尽的描述下得知了事情的全部,一时之间殿内众人无一例外对魏蔷心生厌恶,对那宫人则生出些许同情。
    即便如此,该问的还是要问,庄皇后微一挥手,便有一嬷嬷上前问那宫人:“你是何人?为何要这么做?”
    那宫人挣开按着自己的两个太监,以头触地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回道:“奴婢名唤杨巧,是前京兆尹杨昌之女……”
    不是多么冗长的故事,不过是杨巧的姐姐杨灵被魏蔷暗害,毁了容貌又失了清白,绝望之下选择了自缢,大女儿遭此变故,杨夫人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而去,杨昌查出真相却碍于仇人势大无力为女儿报仇,只得辞官远去,杨巧却不甘心姐姐无辜受罪,想方设法为姐姐报仇。
    一个简单,却让人闻之毛骨悚然的故事。
    卸去脸上的伪装,杨巧俨然是一个清秀可爱的青葱少女,只是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此刻却溢满悲痛与仇恨,她道:“姐姐视魏蔷为最好的朋友,魏蔷却如此对她!请皇后娘娘为民女做主!”
    魏蔷终于缓过神来,不住喊冤,“皇后娘娘不能信她,她这是血口喷人,臣女没有做过这等事!绝对没有!”
    她看向杨巧,道:“杨巧,杨灵死了我也很难过,但你不能这样诬蔑我,我可是你姐姐最好的朋友。”
    杨巧却不理她,兀自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双手呈上,“皇后娘娘若不信,这是家父当年查出的证物。”
    一旁的嬷嬷接过匣子,打开细细查验一番,末了神情凝重的将匣子呈给庄皇后。
    庄皇后接过一看,那匣子上的印记是如意阁独有的花纹,里面则放着一支玉钗,庄皇后执起玉钗细看,果真在那钗身上见到一个蔷字。
    如意阁有一众人皆知的习惯,若是普通的首饰便罢,但若是定制的首饰,如意娘子便会在那首饰上刻上主人的名字,以显示这首饰是独一无二的。
    而当年,魏蔷十二岁生辰时,魏正远送她的生辰贺礼正是如意阁如意娘子亲制的一只玉钗,名唤“采薇”,魏蔷因此得意了好些时日。
    这时一直未做声的镇国公府大夫人陈氏蓦然开口,道:“妾身记起来了,蔷儿明明极喜欢这只钗,却不知为何戴了没多久便再没见她戴过,妾身当时觉得奇怪还问了一句,她说那是二弟送的礼物,怕有所损伤,便收起来了,原来却是……”
    魏蔷犹自挣扎,道:“这支玉钗臣女早就遗失……”
    庄皇后冷冷瞧着她,将手里的纸扔到她面前,道:“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魏蔷心中一惊,颤抖着手拾起地上的纸,当即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那张纸是当年被魏蔷买通的三个乞丐签字画押的认罪书,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写着魏蔷身边的丫鬟碧玉如何买通她们……
    而那支玉钗……
    碧玉同去找那三个乞丐的时候魏蔷便坐在巷外的马车里,那三个乞丐不知为何并不相信碧玉所说自家姑娘是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姑娘,碧玉无法,只得跟魏蔷要信物,可魏蔷当日身上并未带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一时无奈便将这支玉钗给了那三人,双方约定好待事成之后魏蔷主仆再给那三人一大笔银钱,那三人便把玉钗归还。
    只是事成之后那三个乞丐却说玉钗已经丢了,任碧玉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肯归还,魏蔷恼怒却没办法,心里虽生出杀意,又碍于长安城乞丐众多,他们刻意躲藏之下魏蔷主仆自然寻不到人,那时魏蔷到底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时心软便纵虎归山酿成今日大祸。
    不知何时,碧玉已跪在魏蔷身侧,哭嚎着招了所有的事。
    到此时,真相大白,事情已全无转圜余地,庄皇后厌恶的看着殿内跪着的魏蔷,冷声道:“魏氏三女魏蔷,品行拙劣心思歹毒,着废去县主封号,逐出长安永不召回!”
    顿了顿,庄皇后又道:“即刻命人将此女恶迹张贴各地!”
    这便是要彻底毁了魏蔷,陈氏有些犹豫,魏蔷毕竟是镇国公府的三姑娘,若是如此,只怕会影响其他几位姑娘的声誉。
    陈氏正要开口,便见一直未曾露面的太后从殿后转出,朝立在一侧的苏妍招招手。
    苏妍乖巧上前,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问道:“没吓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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