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赶紧上去拉她,陆欢颜摇摇头,道:“娘,待会等女儿说完了这话,娘再拉女儿不迟。左右,女儿都是需要爹娘拉上一把的。”
陆平川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直觉阿颜要说的话恐怕不是他能接受的,往后退了两步,坐到圈椅里,盯着陆欢颜不说话。
陆欢颜却道:“爹娘,大哥跪了许久,你们叫他先起身吧,有什么事,待会听女儿说完,要怎么处置大哥,女儿也不劝了。好不好?”
谢氏看了一眼陆平川,见他没有反对,赶紧上前将陆彦扬拉了起来。
陆彦扬知道妹妹这是打算摊牌了,便也扶着谢氏坐下,自己则静静立在一旁,他听得出来,书房周围布满了人手,至少不用担心他们的话被不相干的人听去。
“好了,你说吧。”陆平川开口道。
陆欢颜深吸一口气,这才将自己从三岁被劫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包括她对傅流年的怀疑,北堂曜对傅流年和季寻身世的猜测,甚至陆冲的出现,全都说了。
好些事陆彦扬也是第一次知道,耐着性子听完,还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问道:“这么说豫王提亲,并不是偶然了。”
果然她大哥最在意的还是这个,陆欢颜撇撇嘴,只好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忽然要提亲,因为东宫的事,我之前警告过他的。”
陆彦扬哼了一声:“难怪我在查太子妃小产的事时处处掣肘,敢情有人不想事情被查出来。”
陆欢颜惊讶抬头:“你果然从来没怀疑过太子!”
陆彦扬一愣,旋即怒道:“阿颜,北堂曜的话就让你这么相信?他给你吃了什么迷药!”
陆欢颜道:“大哥,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这些不是北堂曜说的,事情发生了这么久,总会有蛛丝马迹可以顺藤摸瓜的。你以为我手下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傅流年这么多年往宫里埋了那么多钉子,他到底想干嘛?难道他真的是?”陆平川关心的重点却是另外的事。
“阿颜,你跟豫王,你们?”谢氏拉起闺女一个劲的追问,“阿颜,你可是女儿家,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三口人,每个人的点都不一样,陆欢颜忽然有点后悔同时跟三个人摊牌,毕竟她们家人个个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高屋建瓴(误)。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又问了半天便陷入了沉默,陆欢颜趁机给三人都沏了茶一一奉上。
陆平川忽然道:“阿颜,你确定那个人是你三叔?可是你从没见过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辈子见过呀!可是不能说……陆欢颜眨眨眼,道:“那日之后我命人详查过,几番比对才确认的。可惜的是季寻被劫走了,否则,从他嘴里肯定能挖出不少料来。”
陆平川却对季寻不甚在意:“其实皇上一直盯着你,你不知道因为什么吗?阿颜,一旦你下定决心要从季寻那里寻找真相,季寻这个人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陆欢颜一愣:“父亲的意思,季寻已经被……”
陆平川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当今圣上并非嗜杀之辈,但是这件事既然牵涉皇家秘辛,恐怕身为帝王,便是要当断则断的。”
“可如果猜测属实,季寻到底是师父的亲舅舅,他怎么能?”陆欢颜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虽然她知道陆平川说得对。
陆平川叹道:“阿颜,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欢颜无言以对,瘪瘪嘴道:“父亲说的是。不过,他死了也好,当年他就想杀我,要不是师父后来极其严厉地说过他,他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的。”
“阿颜,你之前为什么瞒着我们这些事?”谢氏刚从闺女有可能和北堂曜私定终身的抑郁情绪中缓过劲来,便想到这一节,赶紧问,“既然已经瞒了我们,又为什么今天要说?”
陆欢颜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一愣,是啊,她一开始为什么要瞒着他们呢?
“女儿怕吓着爹娘,怕你们觉得我不够好。”陆欢颜道,“而且,苏哲柳,我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陆平川一拍案几,语气森寒道:“何止苏哲柳,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陆平川跟他们没完!”
谢氏也是生气,却又怕陆平川气大伤身,赶紧过去给他顺气,边道:“虽然咱们是臣子,可若是叫咱们白白受了欺负还忍气吞声,却也是办不到。”
陆彦扬道:“父亲,如今你既听了妹妹的话,便能明白儿子的苦心了吧?”
陆平川眯着眼睛看他,只看得陆彦扬脊背发寒,他这才发现一贯以儒雅著称的父亲,竟然还有这等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
“扬哥儿,你那不是苦心,是野心。”陆平川唇角勾起嘲讽,“不过,殊途同归吧。”
陆彦扬眼前一亮,却知道这会还是闭嘴的好,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就看爹娘怎么消化妹妹说的话了。
果然陆平川又问:“阿颜,傅流年如今情况如何了?”
陆欢颜险些红了眼圈:“传来消息只说是就在这几日,女儿一直不得空,没有亲去瞧过。”
“那么漕帮的人又是怎么得了消息去你逐风堂的地界闹事呢?”陆平川道,“那个姓江的背后,可能正是当年对付襄嫔的人。”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陆欢颜也琢磨道,“当年的事是皇后一手策划,那么江落寒就是皇后的人了?皇后还是想杀师父?可是为什么呢?师父不过是个江湖客。”
“江湖客?”陆彦扬挑眉,“江湖客能调遣龙鳞卫?江湖客能在宫里埋暗桩送消息?江湖客能将你一藏十年叫咱们上天入地找不着?”
陆欢颜一阵尴尬,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陆平川眼中射出寒芒,盯着窗外只挂着几片叶子的树枝,语气森寒地,一字一顿地道:“十年骨肉分离,十年,他把我陆家的脸面踩在脚下,更是把我陆家三代的忠心弃如敝履,我陆平川今日对天发誓,这件事绝不善罢甘休!”
第108章 -一更
与丈夫的愤怒比起来,谢氏想的事情更加实际一点,既然要跟皇帝对着干了,那女儿是绝对不能嫁给皇子的,虽然她觉得北堂曜实在是好。
比较起来,只有云翔让她满意,身份、能力、相貌、家世,最重要的,云翔自己就对阿颜特别上心。阿颜好像也对这个大表哥,怎么说呢,挺亲近的。
越想越觉得这事可以,见陆彦扬和陆欢颜一前一后出门,谢氏便拉着陆平川商议起来。
陆平川想了想,也觉得谢云翔很不错,只是谢家出了个太子妃,叫他不放心。
谢氏听他说起,也直皱眉头,小声嘀咕:“你说,阿颜说的如心小产的事,真的是太子的手笔?谢家对他不薄,他这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呢,怎么就这么狠?那可是他的嫡子!”
陆平川叹了口气:“当年襄嫔不还是怀着孩子就被弄死了,谢家树大招风,这些年颇不得上意,太子也是个没脊梁骨的,自己的外戚家就那样任由皇上磋磨,哎!终究是个不成器的!”
谢氏想起娘家的近况,道:“那如心这辈子岂不是毁了?她才刚嫁了几年啊,这太子也真是!如今还需要谢家尚且如此,那将来定是打的卸磨杀驴的主意了!”
陆平川道:“等过些日子,我陪你回趟娘家,跟岳父大人和大舅哥好好聊聊。”
谢氏点点头:“我唯一担心的是二嫂那边,上回马场上云翔的马出事便是她房里人,可见她是个不省心的。二哥性子和缓,但最是听二嫂的话,我只担心他们夫妻闹出什么来,大哥已经独力难支,可要怎么是好啊!”
陆平川拍拍她手,轻声劝慰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岳父大人虽然不管事了,可身体还健朗,到了关键时候他还能如现在这般不闻不问吗?总是不会让谢家乱了的。再说,不是还有我,有陆家了吗?你担心这些,不如多想想阿颜的终身大事。这孩子,一只脚踩进了江湖,便是现在抬脚,也免不了溅一身泥。可真是叫人不省心啊!”
谢氏跟着叹息一声,又恨道:“咱们好好地闺女,原该千娇万宠的,那些人真该千刀万剐!”说着,竟忍不住红了眼圈,流下泪来。
陆平川将妻子揽入怀中,用手将泪轻轻拭去,轻声道:“阿颜小时候便极有习武的天分,如今且瞧她那意思,应该是功夫很高了。闺女能保护自己总是好事,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谢氏却不以为然:“难道叫阿颜从小跟着我学,她就保护不了自己了?更何况,若是阿颜说的没错,傅流年的师父是老三,老三的功夫还不是陆家的?兜兜转转,合着阿颜还是学了自家的武功。你说这,这算怎么个事啊!”
陆平川道:“老三的事父亲从来都是闭口不提的,其实我也知之甚少,他怎么收了两个那样的徒弟,竟然还牵扯那么深!”
谢氏从他怀里抬起头,道:“都这样了,我就不信爹还是什么都不说,你今晚上就连夜出城,不,我跟你一起去庄子上,跟爹问个清楚。我就不信,事关他的儿孙,他还能咬死了不说!”
陆平川笑着亲了妻子一口,道:“看把你急的,放心吧,爹说了,中秋后便要我以给娘做寿的名义将他接回家,到时候能问出什么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谢氏不满地瞪他一眼:“怎么看我的本事?难道你不去说?三弟的事一直是咱们家的禁忌,到底还得你去说才是。”
陆平川点点头,复又将人抱紧,柔声道:“你就放心吧。”
下午谢氏传来消息说是准备出发,陆欢颜早已整理好自己,带着有缘和采薇一路到了二门外。
远远地瞧见陆听梅带着个丫鬟站在二门外,不知道在等什么。
陆欢颜撇撇嘴,果然还是要跟二房一起出发呢。
硬着头皮走过去,陆听梅也瞧见了她们主仆三个,想起上一回在园子里对上,结果却被陆平杭带回去好一顿教训,又是禁足又是抄书的,心里就恨。
陆欢颜见陆听梅脸色僵硬起来,便知她定是又不平衡了,脸上摆好笑容,款款走了过去,行了个半礼,温声道:“大姐姐好。”
今日陆欢颜穿了一件淡粉色云锦交领褙子,下面长裙也是云锦质地,淡粉色的长裙上绣了朵朵嫣红的桃花,走动间裙裾摆动,恍若伴着阵阵落英,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陆听梅一时看的有些呆,再望向陆欢颜艳压桃李的那张脸,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赞叹,只不过一丝欣羡之后,便是强烈的嫉妒。
对于陆听梅来说,陆欢颜就像一个高不可攀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即,这样的人如果是个公主也就罢了,偏偏她们都姓陆。
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而陆欢颜却是长房的嫡女;她亲娘早死,在继母手下艰难求生,陆欢颜的娘却不仅貌美而身份高贵,更是多年来独宠于陆平川;她连考两年女学都考不上,陆欢颜只凭着她亲大哥的一句话便进了女学旁听;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结交的贵女,陆欢颜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她想都不敢想的王孙公子,却上赶着去跟陆欢颜求亲;她……
总之就是,她费心费力争取不到的,陆欢颜却是从来都挑挑拣拣地瞧不上。
陆欢颜走到跟前,笑着打招呼:“大姐姐好。”
陆听梅看着她道:“看来二妹妹的脚已经好全了,真是替你高兴。否则就没法参加这个中秋宴会了,该多可惜啊。”
陆欢颜点头道:“是啊。”反正不理你,看你能怎么着。
陆听梅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甘心地道:“二妹妹今日盛装打扮起来,真是惊为天人呢。我听说今儿个天狼国使团也在,说不准到时候二妹妹惊艳全场,你的这份姻缘就落在了今日的宴会上呢。”
陆欢颜眨眨眼,道:“大姐姐这话倒是有意思,我得姻缘自有爹娘做主,何时就轮到你来猜测了?莫不是你学了什么梅花易数,还是头上顶了个仙儿,这就能掐会算起来了?”
陆听梅一愣,忽然委屈地拿起帕子捂着脸道:“二妹妹说话好生伤人,我也不过是关心你,你,你……”
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倒是叫陆欢颜看的惊讶了,偏着头道:“几日不见,大姐姐倒是成了个水闸,说开就开,都不带酝酿的。”
陆听梅气的脸红,抬头却瞧见陆平川夫妇和陆平杭夫妇已经走近,一咬牙借陆欢颜挡着自己,便往旁边倒。
她这是打算在叫所有人都以为是陆欢颜将她推倒,然后扮一扮委屈,叫陆欢颜挨一顿训斥去不成宫里。
陆欢颜虽然也不想进宫,但是却不乐意被她这么算计,当下瞥了一眼采薇,便束着手退了一步。
采薇会意,上前一把攥住陆听梅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上她肩膀,用力一撑,陆听梅便动弹不得,想摔也摔不下去了。
有缘则早就上前将陆听梅的丫头挡在一边,她俩都是个中高手,陆听梅主仆二人哪里是她们的对手。
采薇早就瞧她不顺眼了,当下低声道:“奴婢是个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要是大小姐不乖乖地,奴婢手下没个轻重可就不好了。”
陆听梅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采薇,却是不敢造次了。
陆平川一行人走近,也都瞧见了她们几人。
欣荣长公主向来不屑理会陆听梅,也不过是在陆平杭跟前做做样子,背后却是少不了磋磨的。
这也是为什么陆欢颜自打回家,陆听梅也没来找她的麻烦,实在是自顾不暇了。
自打上回陆听梅不知为什么被陆平杭罚了之后,父女二人关系大不如前,欣荣长公主自然乐见其成。
这会见陆听梅被采薇扶着,欣荣长公主看也不看,便抢着去拉陆欢颜说话。
“阿颜今日可真是好看,瞧瞧这身段,这小脸,竟是比你娘当年都漂亮几分呢!”欣荣长公主拉着陆欢颜的手不住地赞,“前些日子伤了脚,可好全了?站久了累不累,车上垫子够不够厚呀?来人,去取我的八宝缎子软垫来给二小姐的马车送去。”
陆欢颜赶紧道:“多谢二婶,阿颜已经好全了,您就别担心了,坐一会马车不碍的。”
欣荣长公主笑笑:“你瞧瞧咱们阿颜,就是不矫情,真好!”
谢氏上前道:“公主快别夸她了,小心再说两句她就上天了。”
陆欢颜这才趁机将手抽了回来,赖在谢氏身上撒娇。
欣荣长公主手里一空,眨眨眼又笑着提醒道:“今儿是阿颜头一回进宫吧?宫里规矩大,只管跟紧了你娘,不要多言多看,要多听多想。”
谢氏拍拍陆欢颜道:“还不快谢谢你二婶。”
陆欢颜行礼道谢:“多谢二婶提点,阿颜必当谨言慎行,绝不会给庆国公府丢脸。”